,谓之王……
王何术?
夫王道之治,先除人害,而足其衣食,然后教以礼义,使知好恶去就。
是故大化四凑,天下安乐。
此王者之术。
何谓霸?
兴兵众,约盟誓,以信义矫世,谓之霸。
霸何术?
霸功之大者,尊君卑臣,权统由一,政不二门。
赏罚必信,法令著明,百官修理,威令必行,此霸者之术。
…………
唯王霸二盛之义,以定古今之理焉……王者纯粹,其德如彼,霸道驳杂,其功如此。俱有天下,而君万民、垂统子孙,其实一也……”
桓谭这是建议刘秀,当重法严令,以塑秩序。
这也是应当的。
说起来,刘秀如今身边儒士多了些。
还是该实法名儒才是。
“……理国之道,举本业,而抑末利……”
这点郭圣通不能赞同。
兴农就得抑商?
这恐怕是治标而不治本吧。
她以为,最重要的还是得当权者拿出保护农业的确切措施来,例如减轻徭役,降低赋税。
一味抑制商业有什么用?
老百姓种田种的饭都吃不上,你还不许他另谋出路?
等她终于翻完手中沉甸甸的帛书时,窗外夜色已浓如黑墨。
她合上帛书,揉着脖子站起身来。
低头低的久了,脖子好酸啊。
一双温热的手伸了过来,给她揉捏起来。
她被捏的直笑,拿手去拨他的手:“痒,快拿走。”
他手下越发用劲,“别动。捏捏就舒服了,绷着久了你就僵的转头都转不动了。”
吓唬我?
以为我是疆儿?
郭圣通心下腹诽归腹诽,却还真没动了。
她站在那,望着窗前的和阗青白玉镂雕螭龙纹带钩。
橘黄色的灯光给带钩镀上一层微黄色温馨的光影,轻纱在旁左右摇曳。
冰山的凉气从身后慢慢透过来,扑到她身上,浸凉了她耳上的金镶紫瑛坠子。
她瞧不见刘秀现在脸上神色,但看着光影下两人的身影融在一处,忽觉得心底都被填满了。
母亲曾跟她感慨,说父亲在时两人时常临窗写字,当时并未觉得多么幸福。
可等着父亲去后,长夜漫漫,她睡不着便起身写字。
写着写着就想起身边那个身影。
疯狂地想。
于是,眼泪理所应当地就止不住了。
但还是得撑住啊。
往上看,不能叫父母担心她。
往下看,还有一双儿女要她抚育。
时光匆匆,一晃她嫁了,况儿忙着四处征战。
再往回看,儿女们在身前身后来回跑着要母亲抱的时光又一去不复返了。
郭圣通当时听后忙着安慰母亲,还未有什么感想。
可这会,母亲的话忽地从心底深处冒出来。
她不禁想,就现下这一刻。
她的儿子在外殿玩耍,她的夫君在给她捏脖子。
时光静谧到了极点。
会不会往后想起也是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幸福时光?
等刘秀捏了足有两刻钟后,她转过身来,笑道:“行了行了,捏这么久手都要抽筋了吧。”
他也笑:“当我跟你一样那么没劲呢。”
他说的是郭圣通如今抱不动刘疆的事。
刘疆长到半岁后郭圣通便抱着有些吃力了,却还是咬牙抱,
可现下刘疆都一岁半了,郭圣通哪还能像从前那样抱着他健步如飞在外面逛着走上半个时辰?
她斜眼瞪他,瞪到一半又想笑。
她眼眸清澈,顾盼间有光华流动。
这一嗔一喜,落在刘秀眼里,如春日柳条拂过他镜面般的心湖,泛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又想起在真定王宫春影堂中的那次相见,那时他只是想摸摸她的脸都被他躲开了。
可现在——
他垂眸一笑,也不管殿中有没有人便揽她入怀。
…………
这夜要过水歇下后,郭圣通沾着枕头就睡意深沉起来。
刘秀一时间还有些睡不着,东一句西一句地和她聊着。
她嗯嗯地应着,也不管他说的是什么。
床帐被放下来后,总给她一种错觉,仿佛这世界只剩下了她……
不是,他们两个。
她窝进他怀里,舒服地叹了口气。
头顶上,他低低的细语声仍在继续。
“……朕想了想,桓谭已是知天命之年,想必不会有那等孤僻高傲的怪脾气了……朕想让他任司隶校尉……”
郭圣通半梦半醒间只听得一句“任司隶校尉”,她一下就清醒过来了。
司隶校尉?
谁要任任司隶校尉?
司隶校尉监察在京百官诸不法事。
便连退罢三公也由司隶校尉纠劾,因此司隶校尉号为“雄职”。
司隶校尉地位的特殊,还体现在大朝会时,司隶校尉与御史中丞、尚书令都有单独的席位,被人称为“三独坐”。
这可是个要职。
☆、第两百七十八章 再喜
她睁开眼来看他:“谁?谁要当司隶校尉?”
他低头,见了她这茫然样子好笑:“朕说桓谭可用而已。
行了,朕也不找你聊了,瞧你都困成什么样子。”
桓谭啊?
其人公正,让他任司隶校尉倒真是可行。
她点点头,合眼沉沉睡去。
翌日起身,果听得前殿传下诏书任桓谭为司隶校尉的消息。
桓谭为宋弘所荐,虽任议郎给事中,但到底是常侍皇帝左右,备顾问应对。
刘秀又不是儿皇帝,自有自家主意,哪会事事垂询?
哪比得上当司隶校尉独当一面的好?
是以,这诏书一下,洛阳城中都说桓谭这是受了陛下青眼。
艳羡的有,嫉妒的也有。
只是窘于桓谭其人才学品性过人,挑不出什么不足之处来。
即便酸,也没得话说。
直到从宫里传出流言来,说是桓谭能得此要职有大半原因是因为走了皇后的路子。
这谣言说的有鼻子有脸,就跟真看着一样。
众人虽半信半疑,但心底到底有些动摇起来。
尤其是那嫉妒不甘的人,更是终于寻着了话说。
“……这要让我巴上皇后,我也能做司隶校尉……”
虽说不可轻言天家是非,可最管不住的便是人嘴。
这谣言越传越邪乎,一时说王梁当初能免于一死全是因为皇后出力,一时又说朱浮当初得罪了皇后所以如今受了天子冷落。
这传的也不全是假话,是以瞬时间便如野草一般疯长起来。
郭圣通很快便从青素嘴中听说了这些谣言。
她倒也没有多惊讶,自出了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吕后,士大夫们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生怕再出个吕后。
窦猗房还为后时,群臣见文帝爱屋及乌,待窦后兄弟亲厚非常。
便推了绛侯和灌将军去劝谏文帝:“吾属不死,命乃且县此两人。
此两人所出微,不可不为择师傅,又复放吕氏大事也。”
听听……
说来说去不还是怕聪慧通透的窦后成为下一个吕后。
于是,窦后不敢叫兄弟当官。
两个国舅见谁都得退让,唯恐为窦后惹祸。
可明珠就是明珠,怎么都是挡不住它的光芒。
窦后弟窦广国才能兼备,文帝到底还是起了爱才之心。
他想任窦广国为丞相,窦后听闻后坚决推辞,“恐怕天下人不服气,以为陛下是因为我的缘故而偏爱广国。”
窦广国也陈述利弊,坚决不受。
文帝只得作罢。
然而,窦氏终究还是成长起来了。
窦后历经三朝,至武帝时已经成为说一不二的存在。
可窦后到底也没变成吕后,不是因为群臣震慑,而是因为窦后自己没动那心思。
所以……
如今后宫空虚,郭圣通独得圣宠,膝下又有长子为皇太子,还有真定国站在背后,倘若再加上几个在军中甚有威望的将军,怎能不叫人心惊?
这岂不是又是一个吕后?
她笑了笑,虽转头吩咐了常夏私下查探,但究竟没太当回事。
她不急着知道答案,左右也就是朝中那些没做实事却又一天到晚嚷着国家生死的大臣罢了。
什么时候都有这样的人,她没必要自乱阵脚。
等着她足够强大了,他们自然也就墙头草般地倒过来了。
比起这个,倒不如关心下刘秀怎么想。
她晚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提起流言来,“我不过就和彭宠夫人合拍,多招她进了几回宫。
至于王梁,我连什么模样都记不得,什么时候为他说过一句话?
唯一像那么个样子的,也就是桓谭了,可也是见他才学出众。
陛下这都是瞧见眼里的,这些人可真会歪说……”
刘秀颔首,上前握了她的手:“朕听说谣言传开后,还真有人跑去建议桓谭,让他来你这答谢。
可桓谭一瞪眼睛,说老夫什么时候让皇后为老夫说话了?”
他哈哈哈地笑起来,“这些人啊,就是嫉贤妒能,自己没本事便要想法编排别人。
只要把人说的平庸无能了,他们心里才得舒服。
我不是不行,我只是苦于没关系。”
郭圣通被他说的忍俊不禁。
他握紧她的手,认真道:“朕知桐儿,如知自己。”
他目光坦然真诚,郭圣通被他看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但到底没有露怯,她大大方方地笑着应是。
说句实话,她也迷茫过。
今生没有阴丽华,刘秀又待她这么好,她要不要也交付出全部的真心?
可有时候,为一个问题犹豫,便代表心底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她的答案就是不要。
她要做强大的自己,她再也不愿把命运交托在他人手中。
未来,他若待她好,她自然会像窦后般做个慈祥的老祖母。
可若不好,那就休怪她做吕后第二了。
刘秀当下便当着她的面召进赵昌海,命他整肃宫闱,不允许再听见这样的不实流言。
他说这话时,不怒自威。
赵昌海点头诺诺而去。
天子发话,隐藏在暗处猫着身子预备跳出来的魑魅魍魉立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郭圣通耳边立时清净了。
而在这时,却非殿中传出了喜信来。
皇后郭氏再次有孕。
一时间,朝堂上尽是贺喜。
刘秀喜出望外,也不顾男女未知,便大赦天下,诏曰:“顷狱多冤人,用刑深刻,朕甚愍之。孔子云:‘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其与中二千石、诸大夫、博士、议郎议省刑法。”
他为此振振有辞:“倘若是个皇子,疆儿便多了个臂膀。
若是个公主,那可更是第一份了,朕得为他们积福。”
郭圣通被说得哑然失笑,但心底到底温暖到了极致。
她已不再像从前那么害怕孩子的到来了,她想她能护孩子周全了。
既如此,她便也盼望着是个女儿了。
可想到前世她生育的全是儿子,不禁又有些头疼起来。
欢喜过后,刘秀也有些发愁。他本已下定决心要亲自率军征伐五校军,可郭圣通现下有了身孕。
她怀刘疆时,他便没有陪伴在身边,一直深以为憾。
如今难道又要错过第二个孩子吗?
郭圣通知晓后再三道不用担心她,刘秀到底也不是那儿女情长的,终于还是在八月初领军出发了。
他走后,伯姬和刘黄时常进宫来,又有贾复夫人刘荷花说些洛阳城中的趣事,郭圣通倒也不觉得无聊。
毕竟,光给刘疆解释为什么不能拉着她跑就足够有意思了。
小小的孩子仰着脸看她,还不明白做兄长意味着什么。
☆、第两百七十九章 婚事
七月二十八便立了秋,然而到底还在伏天里,暑热仍旧流连不去。
昨天夜里痛痛快快下了场暴雨,可等太阳晒干水汽后,便连廊柱都是滚烫的。
黄门们提了水过来,一瓢一瓢地扬在地砖上,哗啦一声如入油锅,蒸腾起一道道微弱模糊的白烟来。
这下子,风再吹过来便带着丝凉气了。
等把廊外庭中都浇湿了,黄门们的后背早被涔涔流下的热汗浸透了。
他们也不敢歇,拎着空水桶屏声敛息地往回走。
正好青素出来瞧着了,便叫一人给一碗酸梅汤。
皇后和太子都在里间歇午,黄门们也不敢过来说话,只远远对青素行了一礼,便在廊下三五成群地蹲坐在一块,伸手接过那冒着凉气的酸梅汤,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几下就喝完了。
而后拿衣袖擦了把汗,长出了口气,唇边的笑快咧到耳根上了。
青素站在殿门口也跟着笑。
她心道多像那时的自己啊。
刚进宫时,她一口江南方言,听不大懂官话。
那个时候,宫里又没什么正经主人,大家日子过的都苦。
可不得寻着个能发泄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