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热络和善地和齐大江搭话:“又去却非殿吗?”
齐大江点点头,“大伙都忙着呢?”
说完这句,他歉意地笑笑,意思自己着急的很。
他听到有人在他转身后用刚好他能听得见的声音嘀咕道:“跑个腿而已,弄的跟自个个是九卿一样。”
他没有回头去看是谁,只笑着不轻不重地扔下一句话,“陛下吃好了,这天下万民都跟着受福,怎么是小事呢?”
身后安静了。
齐越宝也懒得去管,他越走越快。
到却非殿把食盒交给羽年后,他慢慢往回走。
底层难熬,他能理解那些小黄门想出头的心。
可身处底层,单是活下去就用尽了全身力气,爬上去其实不过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所以,很多人在自觉无望后便最见不得人好。
他们把不多的心力全花在了尖酸阴暗上。
他曾经也差点变成这样的人。
…………
“来,尝尝……”刘秀笑着坐到食案前,“这可是过时不候的时令菜,再过半月就吃不着了。”
摆膳的小黄门很有眼色,把两道香椿菜和两道竹笋菜摆在最显眼的地方,什么鸡鸭鱼肉都靠后了摆。
郭圣通先尝的是炸的金黄的香椿鱼,外酥里嫩,还带着香椿独有的鲜嫩味。
“这适合当点心吃。”她说。
刘秀笑笑,尝了口油焖竹笋,脆生生的,爽口鲜甜。
“尝尝这个……”
食本当不言,但这是两人辛苦劳作后得来的食材,只觉得吃来格外有满足感。
“这是不是就是春天的味道?”郭圣通问刘秀。
他望着她,沉默不语,细长的眼眸中飞过促狭的笑意。
郭圣通被他弄的不敢说话,生怕他又说出什么叫她难堪的话,忙低下头专心吃饭。
用过午膳后,两人在庭外散了一刻钟来消食。
柔和的春风拂在脸上淡的紧,只到了耳畔才有些风声。
他自然而然地牵上她的手:“方才怎么了?不过就笑笑,你怎么就吓住了?”
郭圣通很想白他一眼,谁知道你要说什么?我能不吓住吗?
我脸皮可没你厚。
她直接跳过这个问题,说起了刘黄来:“大姐好像对太中大夫宋弘有些意思,时不时在我面前夸起他来。”
宋弘?
刘秀道:“宋弘品貌出众,大姐若是瞧中也正常。只是……”
他有些为难地道:“宋弘早已成婚。”
郭圣通:“……”
那这可难办了,刘黄不可能做妾。
而宋弘若是休妻,郭圣通和刘秀又都要瞧不起他了。
她想了想,“还是再观察观察吧,我试探了大姐几回,大姐都说我想多了。”
刘秀嗯了一声,拉着郭圣通回了殿里。
刘疆已经醒了,他跑过来抱着刘秀的腿:“父皇……父皇……”
刘秀把他抱起来,“饿了吗?想吃什么?”
“虾虾……”刘疆一旦喜欢什么,就是长久的喜欢。
厨下很快送来了鲜虾粥和几道小菜。
等刘疆吃过饭后,刘秀陪着他玩了一下午。
四月鲳鱼正肥,晚膳时厨下特意送来了清蒸鲳鱼。
鲳鱼味鲜丰腴,细嫩可口,本就不多的刺被小黄门挑干净后,就是刘疆也痛快地吃了小半碗。
直到睡前,刘秀都没看书,更别说见人理事。
这一天他一直陪着刘疆玩,弄得刘疆心中最爱立马由母后变成了父皇。
翌日起来,刘疆一睁眼就兴冲冲地问父皇。
郭圣通按耐着小小的酸意耐心地解释道:“父皇去忙了,你睡过午觉后就回来了。”
可这一天,刘疆一直等到天色发黑也不见父皇回来。
他瞪着郭圣通,黑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委屈。
他没哭没闹,只是满脸母后坏人母后骗我。
郭圣通让他盯的压力山大,一面哄他说父皇今天事多,一面打发常夏去前殿问问。
常夏刚走出中殿,就和一个黄门撞了个正着。
她左肩被撞的生疼,整个人都晃了晃,好悬没摔了。
她深吸了口气,尽量控制住情绪,“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小黄门忙不迭地道歉,一抬眼见是皇后身边的女官,跟抓住救命稻草般一样:“奴婢正要去见皇后殿下,还请常夏姐姐去回禀一下。”
常夏蹙眉:“怎么了?”
小黄门:“陛下也不知怎么就发起来大火,臣工们都吓坏了。
中常侍叫奴婢来请皇后殿下过去。“
中常侍是皇帝身边的近身黄门,历来是宫中黄门之首。
如今的中常侍叫赵昌海,因为做事仔细认真,为人忠诚刻板,被刘秀从一个普通小黄门提到了中常侍。
常夏和赵昌海打交道不多,但也知道这是个谨慎人,能让他使人来求救,情况肯定比他说的还严重。
想想也是,陛下平素和气过分了,宫人们犯错什么的都从不生气。
这下生气不定是多大的事呢,光是听听就叫常夏有些心下发颤。
她忙带着小黄门往回跑。
郭圣通好容易哄好了刘疆,正带着他在软榻上玩,常夏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吓了她一跳:“怎么了?怎么了?”
常夏按住胸口,“……殿……殿下……陛下……发火呢……请您过去……”
☆、第两百六十五章 抗令
刘秀发火?
前线战事不顺?
可这也不至于发火吧?
郭圣通:“怎么了?”
常夏闪身,让身后跟着的小黄门上前来回话。
小黄门扑通一声拜下,哭丧着脸对郭圣通说:“奴婢……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听着陛下发火……然后中常侍就出来……让奴婢来请殿下赶紧过去……”
看样子这火发的不小啊!
郭圣通心下发沉,她心知问小黄门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忙站起身来交代常夏看好刘疆,理了理衣衫就往外走。
肩舆已经停在殿门口了,羽年扶她上去后,一行人就往前殿赶。
小黄门急的不行,一路上不住地低声催促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哪怕刘秀平日里再如何平易近人,一旦发作起来人们还是噤若寒蝉。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啊!
郭圣通坐在很有些颠簸的软榻上,目光越过重重宫阙直达天际边。
…………
好容易到了前殿,羽年上前搀扶郭圣通下辇:“殿下慢着些。”
侯在门口跟陀螺一样打转的赵昌海一抬眼见着郭圣通,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还请殿下恕罪,实在是陛下……”
他话还没说完,郭圣通就听到了里间的咆哮如雷。
她没空听赵昌海的解释,开门见山地问道:“什么事?”
赵昌海也干脆:“好像跟前线战事有关,可从前不管是顺利还是不顺利,陛下都泰然处之。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陛下真是勃然大怒,大司农都劝不住。
奴婢就更不敢往上凑了,还是大司农给奴婢出的主意让奴婢赶紧请您过来。”
大司农说的是宁平长公主刘伯姬的夫君——固始侯李通。
李通父亲李守曾跟着编校《山海经》的名儒刘歆学习图谶之学,后被王莽任为宗卿师。
李通自小耳濡目染,也极为相信图谶,后听得“刘氏复兴,李氏为辅”的谶言后,以为要应验在自家身上,便辞了新室官职。
后下江兵和新市兵起而反莽,从弟李轶言于李通:“今四方扰乱,新室且亡,汉当更兴。南阳宗室,独刘伯升兄弟泛爱容众,可与谋大事。”
李通亦是同样看好刘伯升兄弟,便让李轶前去迎刘秀。
李通出身官宦世家,也是饱读诗书的雅士,和刘秀自然颇说得来。
后舂陵军在小长安一战中元气大伤,转而投于绿林军。
刘玄称帝后,拜李通为大将军,封西平王,希冀以此拉拢李通。
然李通早慕伯姬,在持节荆州后便至南阳求娶伯姬。
于公,李通一路风雨相随。
于私,李通是刘秀的妹夫。
刘秀因此格外信重李通,任其为大司农。
要知道,大司农可是九卿之一,掌全国财政。
刘秀是把后背托付给了李通啊!
可现下就连李通都劝不住了……
郭圣通心中顷刻间转过千百种可能,她深吸了一口气,疾步上前推开殿门,转过正殿往里去。
殿内已经安静下来了。
格外的安静。
郭圣通不知道现在该不该进去,便屏声敛息地站住了。
她站了估摸快有一刻钟,仍没听到里间有说话声。
她想了想,刚要提起裙摆,里面有了声音。
“这是越过朕自立为大司马了啊……”兴许是良久的沉默让刘秀的情绪得到了控制,他的语气中已经听不出多少火气了,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了,“次元,你说朕是不是脾气太好了些?弄得谁都觉得忤逆朕是没有成本的。”
“陛下言重了,臣想无人敢轻视陛下的威严。”这是李通在说话。
“次元何必安慰朕?若是真把朕看在眼里了,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违抗朕的诏令。
他这是想告诉朕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还是觉得吴汉不能指挥他……”
他话锋一转,语气冰冷起来:“而朕不预备包容他,军法不容动摇。”
他顿了一下,不等李通开口便极快地说道:“次元不要和朕说什么看从前的情面,那不是他抗令不遵的理由。”
郭圣通听到这,基本上已经明白了。
应该是前线将领数次不听刘秀的诏令擅自行事。
若说刘秀不懂行伍之事瞎指挥,这将领抗令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可偏偏刘秀不是,这是个从一无所有一路冲杀到现在的开国之君。
也就难怪刘秀会如此生气了。
“赵昌海……”刘秀在里间喝道:“宣尚书宗广……”
赵昌海忙疾步往里跑,郭圣通也提起裙摆往里走。
见到郭圣通,刘秀有些意外。
李通忙行礼问好。
郭圣通叫起:“就我们一家人在,不用见外。”
刘秀站起身来,上前握住郭圣通的手,蹙眉望向赵昌海。
他的声音因为发火有些嘶哑,听起来像是夏天暴雨前滚过天际的闷雷。
“多嘴多舌。”
赵昌海不敢多言,缩着脖子尽量降低存在感。
这下倒把刘秀给逗笑了,“你这奴婢,惯会作怪,朕什么时候迁怒过你们这些服侍的人?”
赵昌海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觑着刘秀的脸色,“奴婢是怕陛下气坏了龙体,气大伤肝啊。”
赵昌海时刻提醒自己伴君如伴虎,哪怕这是只脾气特别好的虎,但也是虎不是?
既是虎,便当尊敬,便当畏惧。
气头上的人是笑不得的,这一笑气就散了,没法续上去了。
李通眼见刘秀情绪平稳下来了,又有郭圣通在这,便告退出去。
赵昌海斟酌着问道:“陛下,那宗广……”
“先不宣了。”
“诺。”赵昌海应声而出,把空间留给郭圣通和刘秀。
少了两个人后,殿里莫名有些空荡。
红木书案旁博山炉中青烟缓缓氤氲而出,时闻香灰轻然颓倒的声音。
郭圣通拉着刘秀到软榻上坐下,也不说话,只温顺地靠着他。
他若想倾诉自会说,没必要追着问。
有时候,安静的陪伴便是最好的安稳了。
可……
他怎么好像真没有要说的意思呢?
郭圣通承认自己很好奇。
听那话中意思,这应该还是个在刘秀初至河北便跟着他的功臣。
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三番五次地违抗刘秀。
也真是太不把刘秀当回事了,难怪刘秀会生气。
若是从前,郭圣通肯定会以为是彭宠。
但彭宠一直窝在渔阳,并没有领兵。
而在彭宠夫人和郭圣通搭上线后,彭宠也开始改变策略了。
☆、第两百六十六章 杀心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非和刘秀硬刚,就为了证明他在刘秀心中的地位。
其实刘秀性格上很有些拧劲,他不喜欢凡事都扯上过去,他喜欢一切着眼于现在,着眼于将来。
彭宠的功劳他自然一刻也没忘,可若是把这个时刻挂在嘴边,刘秀心里就会微妙起来。
他一直相信,当初共患难是因为大家真的相信他看好他。
可现实告诉他,这不过是场明码标价的交易时,他的万般柔情便会随之消逝。
彭宠如今不再提从前,他只和朱浮论现在的对错,反倒让刘秀有些内疚起来,开始想二封功臣都没有加上彭宠就为了磨他的性子是不是有些过了。
若不是彭宠,能是谁呢?
郭圣通把认识的将领挨个数了一遍,也没看出谁像三番五次抗令的样子。
退一万步说,刘秀已经吃过盲目自信的亏了,倘若他的安排真有失误,大可回信禀来。
郭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