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失去了才可能真的得到。
至于舅母虽颇有微词,但到底是高门贵女,识大体,顾大局,连刺都不曾刺母亲半句。
而表哥刘得,大抵是不知道这事的。
舅母去年秋末为他说了陇西李氏的长房嫡次女为王太子妃,今年九月刚成了婚。
听母亲说,新娘子明艳动人,温和柔顺。
表哥满意的很,如今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根本无暇他顾。
表哥能婚姻美满,郭圣通自然也是高兴的。
没有夫妻的缘分,可还是亲人。
只是想起他,她总会想是不是男子是不是都不会像女子一样忠贞炙热地去爱一个人?
她深吸了口气,有些怅惘地偏过头去。
灿烂的晴光点透了柔顺无声低垂在地上的窗幔,映照得满室通亮。
她以为睡过了头,忙小心翼翼地把手从刘疆头上抽出,屏声敛息地掀开被下了地。
她下了地才发现,原来那耀眼的白光是庭院中的雪光。
不起风时,便是大雪也下得轻飘飘的。
盥洗梳妆后,早膳还未上来,郭圣通便披了件莲青色鹤氅在廊下赏雪。
稀疏遒劲的树枝积满了雪,在晨光中打着晃。
小雪静悄悄地下着,千重宫阙静默其中。
她安静地站了一柱香的时间后,青素来叫她用膳。
她嗯了一声,徐徐转身,“从前在家时见过这么大的雪吗?”
青素是吴越人,地地道道的江南女子。
青素听了这话,笑着摇头道:“下的都是小雪,薄薄地一层,树冻不住河也封不住,风一吹脚一踩就没了。
正因为这样,婢子刚到这时见了鹅毛大雪惊奇的很。”
青素三言两语地,却叫郭圣通眼前浮现出了江南的雪景。
她忍不住想,江南春天一定从未走远过。
只是可惜,前世今生她都没机会去看看。
用过早膳后,郭圣通靠在软榻上陪刘疆玩摇铃。
他是个极其专一的孩子,什么玩具都得玩腻味了才会丢下。
没办法,玩摇铃已经玩够了的郭圣通还是得陪他玩,一面玩一面教他说话。
“疆儿,来……母后……说……母后……”
“嘻嘻嘻……”他笑着回应一堆郭圣通听不懂的音节,偶尔会有特别像“母”或“后“的时候,这就足以让常夏几个都跟着雀跃。
窗外传来一阵纷杂的声音,引得刘疆四处寻找着声源。
羽年出去看了一眼,回来道:“却非殿屋脊上的螭吻破损了,工匠们连夜赶工总算赶在驱傩日前做出来了。这会儿,正忙着更换呢。”
刘疆听着外间嘈杂,呀呀地一直拍手。
这好奇心倒真重。
郭圣通便抱了他去外殿,叫人把螭吻拿来给他看看。
龙生九子,第九子是为螭吻。
它口润嗓粗而好吞,周人以此认为它可避火镇邪,将其做成了殿脊两端的张口吞脊兽。
又因为它生性活泼,喜东张西望,便用一剑来固定。
刘疆见了怎么也算不上可爱的螭吻,竟喜欢的不行,咿咿呀呀地伸手要去碰。
郭圣通好笑:“那是吞脊兽,要放到屋梁上去的,不能给你玩。”
工匠垂首道:“皇太子殿下若喜欢,奴婢可做个小摆件来。”
小孩子阳气弱,又将到年底,有个镇邪兽把玩着也不错。
郭圣通想了想,笑着应了:“只是辛苦你了。”
工匠忙躬身道言重了。
摆件隔了三五天就送来了,比起屋梁上古朴大气的吞脊兽,鎏金镶玉的螭吻摆件做得小巧精致极了。
刘疆一见就爱的不行,却还是没有抛弃摇铃。
他从以前的摇摇铃给自己听,变成了摇摇铃给螭吻听。
他兴高采烈地玩了一天,午觉都玩过去了。
等着刘秀从前殿回来,他早撑不住沉沉睡去了,弄得一心盼着回来逗儿子的刘秀有些小失落。
用过晚膳后,刘秀在软塌上见着了螭吻摆件。
他拿起来看了看,赞道:“做的倒是挺巧的,只是怎么想到做这个呢?”
郭圣通把之前的事告诉他,“你儿子要不是太小,只怕就得哭喊着要屋梁上的吞脊兽了。”
他忍不住好笑:不就说了几次儿子他也有份,这就不高兴了,变成他一个人的了?
他把螭吻摆件搁在条案上,起身牵了郭圣通在殿中散步消食。
一边走,他一边和她说些闲话。
她有些犯困,心不在焉地听着。
疆儿没睡午觉,闹得她也没睡午觉。
☆、第两百四十九章 来了?
忽听刘秀道:“大姐和小妹也应该就在这两天到了,又赶上驱傩日和腊八节,辛苦你了。”
郭圣通道:“都是底下人张罗,我不过动动嘴皮子,辛苦什么了?”
刘秀大姐刘黄和小妹刘伯姬的住处,郭圣通已经叫人收拾出来了,距却非殿都近的很,来往也方便。
每说起这两个姑姐时,她心下并没有厌恶抵触,想来前世关系应该也算不得差。
她们自家乡千里迢迢而来,以后也和她一样要在此终老,打交道的时光还长的很,能好好相处就好好相处吧。
她抱着这样的想法,把驱傩日和腊八节都没放在心上,亲力亲为地参与了两个公主府的布置。
但连日大雪路不好走,一来二去地便耽搁了。
等到腊月初六晚上,送来信说得后天才能到洛阳。
既如此,郭圣通翌日起身后便专心过起驱傩日来。
这是刘疆生下来的第一个驱傩日呢,在这一天他见着好多新鲜东西,喜欢的不行。
所谓驱傩,即驱除疫鬼,祓除灾邪。
自周时便定于在腊月初七驱傩除疫,以此来辞别旧年迎接新年。
彼时,以冬月初一为新年。
此后虽有秦始皇定阳春月初一为新年,后又被孝武帝改为孟喜月初一为新年。
但腊月初七驱傩日,却还是继续保持着。
是日,选中黄门子弟十岁以上,十二岁以下,百二十人为侲子。
皆赤幘皁製,执大鼗。
方相氏黄金四目,蒙熊皮,玄衣朱裳,执戈扬眉。
十二兽有衣毛角。中黄门行之,專Т觾W射将之,以逐恶鬼于禁中。
午后还有精彩纷呈的傩歌、傩舞、傩戏等,用来驱逐疫、鬼、魅、恶梦、不祥以及毒蛊。
郭圣通起了个大早,抱着刘疆玩了一天。
他小孩子只觉得有趣,咿咿呀呀地笑闹了一天。
但素不信神鬼的郭圣通却在方相氏上前为他驱灾降福的时候,闭上双眼诚心诚意地祈求上天庇佑他。
有了刘疆后,她越来越懂母亲从前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只盼着你此生平安喜乐”。
她也是一样的心啊。
晚间郭圣通哄睡了刘疆,本想着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了要看会书,刘秀却看着宫人们忙着煮腊八粥又兴冲冲地拉着她熬腊八粥。
“从前到了冬月尾,我们就开始盼着过腊八节。
腊月初七那天吃过晚饭后,我们便和母亲一起动手洗米,而后去核、泡果。
一个时辰后开始用小火熬煮,等着第二天起身起来揭开锅盖一看,腊八粥早煮得香甜可口。”
他这满怀怀念的样子弄得郭圣通不好拒绝。
毕竟这高高兴兴的时候,再让他想起他母亲、大哥和二姐都不在了,那不就堵心了吗?
她只得撑起疯玩了一天疲惫的身体下了榻,挽起衣袖陪他干活。
他见她配合,兴致更高了,和她说起了从前的事便没个完。
她笑着不时应和一声,心想应该是明天刘黄和刘伯姬就到了,他心里高兴吧。
她一面听,一面仔细挑选红枣。
嗯……
挑完红枣,还有莲子、核桃、栗子、杏仁、松仁、桂圆、榛子、白果、菱角、青丝、红豆等等。
她望着一长溜的坛罐,心下感慨道原来煮腊八粥这么麻烦。
刘秀说着往事,不知道怎么又拐到了研究腊八节起源上了。
“商周时比现在更重祭祀,四季各有大祭祀。
冬祀作为一年末尾,自然最为隆重……”
郭圣通听着听着,忽地想到:她这算不算哄完了小的还得哄大的?
他们足足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才忙活完。
刘秀亲自打了水来给她洗手,又畅想起明天:“明天腊八粥煮成后,首先得祭祀,其后分送亲友,再自己食用,最后还得喂枣树。
朕今天特意找来下,偏殿外就有棵大枣树。
喂完枣树了,就得泡腊八蒜了。
不知道明天大姐和小妹赶不赶得上喝我们桐儿亲手煮的腊八粥……”
眼看他要抒情了,听得一头雾水的郭圣通忙叫停。
“为什么要喂枣树?又为什么要泡蒜?”
他惊讶,然后笑:“真定没有这两个风俗吗?”
她摇头。
他便解释道:“泡腊八蒜就是在腊八这天用醋泡蒜,没什么特别的,特别的是日子。
我们那认为腊月初七刚驱逐完不祥之物,初八又是祭祀日,正适合做点小菜以后吃。”
醋泡蒜?
郭圣通觉得有点牙疼,她咧了咧嘴:“那喂枣树又是什么说道?”
“用刀斧割破枣树皮后,把腊八粥喂进就行。”刘秀念道:“砍一斧,结石五,砍一刀,结十稍。”而后解释道:“我们相信喂过枣树后,来年枣树能多结果,寓意大获丰收。”
郭圣通:“……”
你确定枣树不会死吗?
还多结果,对枣树的期待倒是很高。
她笑着噢了一声,站起身催他去盥洗:“明天大姐和小妹该到了,我要早些睡下,好早些去接她们。”
把他拽起后,她自己也转去了侧殿。
翌日清早起来用过一碗自己煮的腊八粥后,郭圣通便带了宫人们到南宫外的羽光阁等着。
未到午后,终于有宫人来报两个公主已到了城门外。
认真说起来,刘秀还未册封刘黄和刘伯姬,称她们为公主算违制了。
但他就这么两个亲姐妹,怎么可能不封为公主?
只是迟早罢了。
郭圣通叫宫人退下后,起身对镜整理了仪容出去等候。
她出去没有半柱香的时间,刘秀急匆匆来了。
果然和梦里一样啊。
她浮在唇边的笑容僵了僵,而后笑得更灿烂了。
真爱来了又如何?
刘秀是能现在就废后吗?
不能的话你们两个就乖乖呆着。
但心底到底有什么在裂开,风吹进沙疼杀疼的。
她上前迎刘秀:“陛下怎么也来了?”
刘秀执起她的手,眼角眉梢都是期待。“今天腊八节,朕把臣工们都打发出去后决定也偷半天懒。一回去没见着你,便到了这和你一起接大姐和小妹。”
她唔了一声,回身望向宫门口。
未几时,宫门大开。
驷马高车长驱直入,刘秀拉着她的手往前迎去。
她有些转不过弯来:他一直没摊牌也就算了,但到底是哪的自信她会和他一起笑迎他的真爱?
马车停稳后,车门被推开。
她凝目望去。
一只手伸了出来……
哎,不对啊。
梦中真爱的手纤细白嫩,而这只手有些粗糙啊。
真爱这辈子家境清寒?
她胡思乱想的功夫,来人已从车上下来了。
她忙抬眼望过去。
来人身着姜黄色襦裙,梳高髻,外披兔毛披风。
却不是郭圣通梦中所见的真爱,而是一个年纪四旬的中年贵妇。
这是刘秀大姐吧。
她脑子有些乱了:真爱呢?在后面吗?
☆、第两百五十章 认生
郭圣通想往后看看,但刘秀不待刘黄盈盈拜下行礼就忙叫起:“大姐这是做什么?”
刘黄不依,坚持要行礼:“昔日太公家令曾言,天无亡日,土亡二王。
皇帝虽子,人主也;太公虽父,人臣也。
今黄虽为姊,亦为臣也,见了帝后怎可不拜?”
郭圣通听了这话,也顾不得真爱在哪了。
刘黄这话说的虽没错,但天家也得重人情伦理啊,哪有经久未见不说亲热把手相问反而论君臣的?
更何况刘秀父亲早亡,刘黄作为长姊既要和母亲操心生计,又要照顾年幼无知的弟妹。
刘秀心中一定格外敬重刘黄,她这个做弟媳的又怎么好第一次见面就让刘黄行礼拜她呢?
她忙上前不由分说地搀扶起刘黄,嘴里亲热地叫了声大姐,也不提到底该谁向谁行礼了,而是拿了刘疆说话:“孩子长到现在,还没见过大姑和小姑呢。一会看到了,不定怎么高兴呢。”
刘黄夫君胡珍身染沉疴,今夏刚刚去世,正是新寡难过的时候。
而她成婚多年始终无所出,应该最喜欢小孩子了。
果听得刘黄立时兴致盎然地问起:“太子十个月了吧,会爬会坐了吧?开始学话了吗?能不能吃点米糊什么的呢?”
刘秀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