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圣通笑笑,她知道大舅母为何迟疑。
这一剂药下去便好了,说是药到病除也不为过吧。
若是真好了还好,倘若不过是心理作用呢?
她非常肯定地对大舅母道:“您刚出了汗,不可受风。再睡一个时辰便可下地了,晚膳时就大好了。”
郭圣通的话和脸上笃定的神色真安了大舅母的心,她点点头重新睡去。
一个时辰后,郭圣通唤醒了大舅母。
这次大舅母不用郭圣通问就惊喜地拉住了她的手:“桐儿的药果然有用,我不想咳了,身上也有劲了,也不再发热了。”
母亲闻言比大舅母更欣喜,“我原还当我们桐儿是学了点医术就想试一试,还当她胡闹呢。”
郭圣通笑着止住了母亲后面的话,她明白母亲这是要为之前的没信她给她道歉。
但是母亲的担心也是没错的,便是她自己来之前都没有绝对地把握她能治。
☆、第二十四章 怎知?
李昭宁知道这话更多的是说给自己听的,倘若郭圣通治不好刘旻却纵着她治,难免叫人生出一种没把她当回事的感觉。
但刘旻不叫她治,现下却治好了,又叫人以为怕是叫女儿耽了风险,不免有些心寒。
她这个小姑子,心地善良,性情也柔顺,但却不是个傻的。
她微微一笑,接过话头道:“要不是我亲身体验,我也当这八岁就能治病的都是那故事中才有的人物呢。”
郭圣通想着不过是小小风寒而已,也不是什么奇难杂症,大舅母把她夸的竟像是治愈了什么顽疾一般。
当下便站起身,红着脸道:“您再这样夸我,我的尾巴都该翘起来了。”
一句话引得满殿人都笑了,气氛和乐融洽不已。
忽地,刘旻想起了什么似地问道:“桐儿,你听谁说的你大舅母的事?”
李昭宁怔然地望向小姑子:她还当是小姑子说给郭圣通的呢。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集到郭圣通身上,叫她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她有心说是别人告诉的,但旋即就意识到不可行。
能知道大舅母这般私密的事情必定是她信任的人,这般没轻没重地到处去说,往轻了说那是搬弄口舌,往重了说那是给人趁机冒坏水的机会。
若是她随意推了个人出来,大舅母必定不能容她了。
她若说忘了,大舅母也不会信,只怕会全力整顿王宫,不知道多少人要受这一场无妄之灾。
郭圣通望向也意识到这一点而目光灼灼的大舅母,语塞起来,难道她告诉大舅母她是从把脉中看出来的?这恐怕比她说她可先知还不可思议。
“桐儿——”母亲又唤了她一声,嗔怪地道:“阿母问你话,发什么呆呢。”
郭圣通本能地应了一声,望向母亲含笑中含着催促的双眸。
若说是母亲说的,是最能叫人信服的。
但母亲非但没说过,便是说过也不能说是母亲说的。
大舅母平素最恨人提起她的子嗣艰难,听了这话会不会疑心儿女双全的母亲在背后嘲笑她呢?
见郭圣通半天不做声,神情颇是犹豫怔然,大舅母心下也悬了起来,她不动神色地叫殿中伺候的宫人侍女全退下去,招手让郭圣通近前来:“好孩子,有什么不能当着大舅母说的?”
“大舅母我说了您会信我吗?”郭圣通仰起脸,白皙通透的脸庞在光中如玉一般温润美好。
看来还是身边最信任不过的人啊,大舅母暗忖。
她点头肯定地道:“大舅母不信别人,难道还不信我自己的外甥女?”
郭圣通心下苦涩,大舅母真是认定了身边有内鬼了啊。
早知道这样问什么大舅母是不是生表哥的时候艰难,直接就说舌苔不对不就好了嘛。
但这样会不会又叫人疑心她的医术怎会如此高明?
真是怎么说怎么做都好像不对啊。
郭圣通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却来不及再慢慢考虑了,她若是再不回答大舅母,之后再说什么大舅母都会以为她是担心大舅母处罚嚼舌之人。
她努力叫自己做出欣然中带着几分自傲的样子,“您知道我学相术吗?”
没办法了,只能往神秘莫测的相术上推了,虽然说她学会这个听起来也没有多靠谱,但玄妙的东西本来就是这么神奇是吧。
大舅母点了点头,这个她听小姑先前就说过了,小姑还托她寻找名师呢。
只是这和现在说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郭圣通这么快就学会了相术?是从她脸上看出来的?
郭圣通见得大舅母露出满脸诧异,便脆生生地道:“我就是从您脸上看出来的啊——”
大舅母同母亲都愣住了,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母亲当即便讶然地道:“你才学了几天,又没有人指点……”
郭圣通佯作不快地截过母亲的话,好似是一直以来的委屈突然爆发了一般:“我就知道,你们会不信我。
刚刚也是,你和大舅母都不信我能治病。
我又不是傻子,下了苦心的去学怎么就不能学会呢?”
一番话气呼呼地说完,她就背对着母亲和大舅母跪坐下,看也不看她们俩。
刘旻忙尴尬地朝李昭宁赔罪道:“这孩子,都是被我惯坏了,在长辈跟前还这般没大没小的。”
说着就呵斥郭圣通道:“你又不是生下来就开始学医,我和你大舅母不信也是正常,怎么能心生怨怼出言不逊呢?”
郭圣通只作没听着,背着母亲和大舅母绞尽脑汁地回想起这些日子看过的相面书上有没有能拿出来对的上的话。
李昭宁心道小姑别看嘴上说的凶,其实哪有一句怪罪之话?
但她还什么都不好说,夫君兄妹三个加起来止有刘得同郭圣通、郭况这三个孩子。
夫君没有女儿,这个独独的外甥女夫君就看的如珠如玉般。
郭圣通便是无端对自己不敬,夫君知道了只怕还会重拿轻放回护着呢,何况现在确实时开始时没人信她却又确实治好了自己的病。
倘若郭圣通真是从相面中看出来的呢?
李昭宁这般想着,心下竟真有几分相信起来。
她这个外甥女就是被惯大的,不高兴起来谁的脸不敢甩?
小姑从前为这说她几句,夫君不但不许责骂,还与有荣焉地夸赞说这样才好呢,看谁敢欺负了去。
郭圣通现下这不高兴的样子倒像是真的,若是假的只怕心虚都来不及,哪还顾得上生气?
她堆起笑容,冲小姑道:“桐儿说的没错,我们怎么就知道她不会呢?孩子心里不服,说几句气话也是对的。”
刘旻听了这话果然不再开口。
李昭宁慢慢地出了口气,语气柔和地冲郭圣通道:“来,桐儿——”
郭圣通只作没听着般,好似还兀自生着气般。
李昭宁面上半点不高兴都没有,轻言细语地同郭圣通继续道:“桐儿说大舅母不信,那你也不和大舅母细说一下,大舅母怎么信?”
过犹不及这个道理郭圣通很小就懂了,是以她听了大舅母的话便气呼呼地转过身子来:“那桐儿说了,大舅母信不信?”
☆、第二十五章 相面(2000推荐票+)
母亲在旁皱着眉咳嗽了一声。
郭圣通也只作没有听着。
四月间花事已然黯淡了下来,如云绿光从紧闭着的菱花窗上映照进来。
明亮宽敞的寝殿被屏风同幔帐分隔开来,最里间的卧榻前摆着的是一对六连扇油漆彩绘云鸟纹屏风,在光影中愈发显得其上花纹栩栩如生。
榻前华丽精致的帐幔柔顺地垂在见方的金砖地面上,瓷青釉刻花香薰中徐徐燃起阵阵轻烟,慢慢地萦绕开来。
短暂的安静后,李昭宁听见自己含笑的声音:“信,当然信了。只是我们听说了,难免有些惊讶不解。”
然后,她便听见郭圣通嫩生生带着歉意的声音:“大舅母,我不该发脾气不高兴,但是你和母亲都不信我——”
李昭宁望着她忐忑间却含着倔强不服的神色,心下不禁想自己若是有女儿,只怕也会惯成这个样子吧。
这般思忖着,她望着粉雕玉琢般的郭圣通,心下最后那点隐隐的不快也没了。
外甥女,外甥女,和自己女儿又差的了多少呢?
李昭宁心中,外甥和外甥女天然地便比小姑和小叔更亲近些。
待听得郭圣通的道歉后,她脸上的柔和便更多了。
她唤过郭圣通,笑着问她:“那你现在告诉大舅母你怎么知道的好不好?”
郭圣通重重地点了点头,认真地把假装怄气时猛然从心下跳出来的话缓缓说来:“书上说女人目下赤色,必忧产厄——”
话一落音,她明显感觉到大舅母和母亲的身体俱是微微一颤。
郭圣通念起大舅母平素来对她的好,不免又是心疼又是不忍。
却不知道劝什么好,只得假作不知,欢喜雀跃地道:“大舅母,这下你信了吗?”
又回身对母亲带着自得地一笑。
母亲苦笑了一下,一时可怜大嫂子嗣艰难,一时又想桐儿只要有天分想学,别管是岐黄之术还是相面术都得为她请些名师来。
人活于世,总得有些寄情的东西。
这边大舅母回过神来,笑容勉强地道:“大舅母信了,信了——”
她的确是信了,她从前还云英未嫁时也曾听说过相术大师可断人生死的故事。
郭圣通既是从书上看来的,想必是前辈高人总结来的,没什么好骗她的。
不知怎地,她望着郭圣通回过头那满是稚气的脸竟有一种问问她还能不能再有子嗣的冲动。
但旋即这个荒唐念头就叫她压了下去:郭圣通不过是从书上读了几句,正好碰着她便照猫画虎地套了上来。
相面之术,何其玄妙?
她一个小孩子便是天赋了得,也得学上十几年才能有些成效吧。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望着郭圣通天真单纯的笑脸忽地也心平气和起来:子息这都是说缘分的,如何能强求呢?
若是她实在福薄,将来待得儿长大娶妻了,叫他们夫妻生十个八个孙儿孙女承欢膝下不也是一样。
这般想着,她心情敞亮了不少,朝小姑笑着道:“孩子既然说得出所以然来,我们还真是委屈了孩子。”
刘旻含着自豪看了看郭圣通,“我也没指望她真能学出个名堂来,是以还从未过问过。”
说话间,李昭宁竟觉得饿了起来。
她心下讶然,睡下前才用过了两碗粥,怎么会饿的这么快呢?
而且病中的这些日子,她食欲一向不振,看见什么都觉得油腻倒胃口,什么都不想吃,现在却特别想吃牛肉羹。
不想还好,一想到那冒着热气地,滚烫地,醇厚可口、嚼劲十足的牛肉羹李昭宁便连说话的兴趣都没了。
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郭圣通眼尖见着了也不挑破,只关心地:“大舅母您在榻上也躺累了,要不要起身更了衣下地来走走?”
病后之人,先起身活动接接地气后再进食更好一点。
大舅母点头:“这几日的确是在榻上躺烦了,只是身上没劲不愿意动弹。”
郭圣通便出去唤了人进来伺候大舅母起身洗漱更衣,而后同母亲避了出去。
到了外间,母亲坐到她边上来,欲语还休地似是有什么话同她说。
郭圣通便撒娇地挽住母亲的胳膊,低声和她说:“您不用担心,我都明白着呢,您不放心也是为我好。”
母亲堵在胸口的话被她抢了白,又是好笑又是欣慰地道:“你这孩子。”
说着又把自己的打算和郭圣通说了:“我原托了你大舅母为你留意,但你既然这般有天赋,阿母想进长安城中为你寻些高人来教导你。”
郭圣通忙摇头,若是岐黄一道寻高明的来教也就罢了,相面一道上母亲若真找来一个世外高人。一眼就看穿了她,再说她是妖怪可怎么办?
“我也就学着好玩,您要这样给我弄成了枷锁,我也就不感兴趣了。”
她觑着母亲脸色,也并未把话说死:“倘若我真学得越来越好,教习们都教不了我了,我再求您好吗?”
母亲想了想,也觉得甚好,左右开始就没指望女儿能学出什么样子来。
现下虽然显出了些天赋,但女儿不愿意也无法。
母女俩又说了会闲话,就有侍女来请说是王后已梳妆更衣好了。
她们重新进到寝殿,见大舅母李昭宁洗漱更衣后,在殿中走动了一圈气色愈发红润起来,精神气也有了。
眼见得是大好了,母亲便和大舅母告辞要回家去,大舅母苦留叫用过晚膳了再家去,又说若是惦记郭况便派人一并接了过来,一家人就在这歇一夜。
还是郭圣通说大舅母病刚好,当清静清静多加休息,大舅母才不再苦留。
郭圣通临走前又叮嘱大舅母说饮食上禁生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