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归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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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归桐- 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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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神色镇定,语调平稳,看不出半点惊慌失措的样子。
  诸将起初还以为她是得了信来哭闹的,却没想到她竟是来稳定人心的。
  当下都肃然望之,以待后文。
  郭圣通月份大了,久站不住。
  她也无意在人前逞强,一面用手扶着腰小心翼翼地落座,一面挥手示意诸将坐下。
  “不论君候是遭逢不幸还是被乱军冲散,这都还是次要的,我们首先要考虑的应该是如何稳定军心。
  毕竟,刚打了胜仗士气高涨的尤来、大抢、五幡就在城外扎营。
  我们若是自乱阵脚,岂不给了他们可趁之机?
  为今之计,唯有一个稳字。
  君候失踪的消息万不可传播开来,对外须得统一口径,只说是被乱军冲散,如今已经联系上了,正往蓟县赶来。
  诸将各自归营,一切照旧。
  若有难定夺处,由建策侯裁定。”
  她的目光徐徐扫过殿中面容坚毅的诸将,“我常听君候夸赞起诸位将军,我知道君候现下能有这番基业,都是有赖于诸位的舍生忘死。
  论排兵布阵,我半点不通,此来并不是来班门弄斧。
  而是诸位既叫我一声主母,我便也有属于我的责任要担负。”
  诸将听她话语间安排的周全妥当,忙纷纷颔首称是。
  只是这般的强自镇定,能挺一时却挺不了一世。
  刘秀的生死终究才是最要紧的!
  郭圣通冷眼瞧着诸将神色,知道他们还是没能安心定神。
  便望向吴汉,“建策侯——”
  吴汉忙应声上前。
  窗外风雪声大作,压断了枯枝的声音时有传来。
  郭圣通忍不住走了下神,刘秀这次便是有幸逃出生天,只怕也受了伤。
  这般风雪天,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衣食药物?能不能顺利找回来?
  她深出了口气,只觉得心下还是堵得难受。
  她抬起头来,吴汉目光炯炯地望着她。
  她努力收敛心神,平稳情绪,无波无澜地道:“我方才在外间听见你们说想迎君候侄子为后继之主。”
  吴汉立时就有些局促不安。
  哪是他们?
  分明就是他说的。
  他知道主母难以接受他的这番主张,毕竟主母肚子里怀着的才是主公的嫡亲后人。
  可说句不中听的话,男女未定先不说,便是个男儿又怎能断定优劣呢?
  倒是主公侄子刘章,因为其父早亡,主公怜之带在身边悉心养育,已初显才华。
  一边是还未出世的孩子,一边是已经长成的少年。
  换了你,你选谁?
  自然是选后者。
  可这话当着主母如何说的出口?
  那也委实太寒人心了。
  他嗫嚅着嘴唇,不知如何是好。
  “我以为可行。”郭圣通只短暂地静默了一瞬间,便斩钉截铁地道。
  诸将闻言愕然,摸不清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一时都没着急表态。
  “我如今虽身怀六甲,但男女未定,不值得托付如此大任。
  而君候长兄首创大业,其子章心性坚韧,才干过人。
  倘若君候不幸,于情于理,都该奉他为主。
  等城外敌军退去,又有了君候不幸的确实消息,还请建策侯使人去迎刘章。”
  吴汉和诸将闻言,大受震动,不免面有羞色。
  主母身为女子,尚且如此以大局为重?
  他们还没听着主公的准信,就在这慌乱,实在太不像话。
  吴汉本还有意推脱一二,但瞧着郭圣通神色坚定,知道她不是违心之语,略微思量后便颔首道是。
  全说开后,诸将便也没了后顾之忧,个个抖数精神起来。
  郭圣通见状,面露欣慰,示意侍女们扶她起来。

  ☆、第两百二十五章 前尘

  她捧着肚子勉强向诸将行了一礼:“既如此,一切便都托付给诸位了。”
  诸将不敢受,忙还礼,“主母言重,余将竭尽全力。”
  出了议事殿,寒风扑面而来,风雪仍未转小。
  阴郁的天穹上,黑沉沉的云层缓慢艰难地挪动着。
  廊下积雪比之来时厚了一寸不止,侍女们撑开伞,搀扶着她出了庭院到门口登车离去。
  诸将目送至看不见人影了方才折返,彼此对望间都瞧见了浓重的赞誉之色。
  若是将来事可成,主母当为一代贤后。
  她所出嫡长子,想必更是不凡。
  汉室复兴委实大有希望!
  …………
  郭圣通终于回到住处时,已将近暮时。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万物都被冻噤声了。
  她劳心劳力了一下午,一回来便歪在软榻上,连话都不想说。
  常夏上前问道:“夫人是这会用饭,还是过会?”
  她等了许久才等到回答,“过会吧,厨下若是炖的有鸡汤,用鸡汤给我下一碗面饼就成,旁的都不要。”
  这是累的狠了,若不是肚子里有孩子,只怕饭都不想吃了。
  常夏应是,本想吩咐小侍女去,但想了想还是拿了伞亲自往厨下去了。
  她要去问问齐越宝能不能做些什么开胃的来。
  越是艰难时候,越该吃好。
  不吃饱了,哪有力气?
  常夏走得飞快,她尽量叫自己不去想那些烦心事。
  可有时人的脑子真由不得自己做主,越是不想思量的越往上浮。
  君候到底是死是活?
  倘若活着,这会在哪呢?
  什么时候能传个准信回来?
  倘若死了,夫人真要让将军们去迎主公侄子吗?
  那将来夫人和孩子可如何自处?
  光是想想都闹心极了。
  她一没注意,脚底打了下滑,差点摔了一跤。
  她气性上来,狠狠地跺了一脚,喃喃低语道:“连你也要欺负我?”
  泄愤过后,她又忍不住想哭。
  夫人再有两月就得临盆了,怎么就赶在这节骨眼上出了这么大的事?
  要是翁主在,夫人还能有个人商量商量,如今什么都听将军们的,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常夏心事重重地到了东厨,刚收了伞,刘大江便笑着迎了出来:“这么大雪,您怎么亲自来了?”
  常夏道:“夫人胃口不好,想来看看齐庖人能不能做几道开胃菜。”
  “我师傅在里间忙活着呢,您快请进。”刘大江满脸乐呵呵。
  在他看来,齐越宝……不是……师傅还真行了大运了。
  夫人离开邯郸宫时点名叫齐越宝跟着走,他刘大江也跟着沾光了,他们一时半会地总算是性命无忧了。
  如今夫人身边的心腹侍女又亲自来点菜,可见师傅在夫人心中真是有些分量了。
  将来再伺候好了小公子,那一辈子都跟着妥了。
  刘大江想想就乐开了花。
  常夏勉强一笑,由刘大江领着往里进。
  厨下正忙得热火朝天,君候失踪的事他们没地方知道,个个脸上都喜庆的很。
  齐越宝眼尖,不用刘大江叫就看见了常夏,他忙净了手到常夏跟前来。
  常夏把郭圣通的交待说了,又问他有没有什么开胃菜。
  …………
  常夏和齐越宝说定了晚膳菜式后,天色彻底暗下来了。
  其实还只到酉时初,但漫天黑云衬得像到了戌时般。
  她接过刘大江递来的宫灯,照着亮疾步往回赶。
  常夏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间吵嚷的声音。
  她心道不好,忙小跑起来。
  她撩开珠帘一看,是羽年在发脾气抱不平。
  “……夫人,那建策侯委实欺人太甚了……说什么迎君候侄子……君候定是被乱军冲散了……即便……也没有您腹中骨肉亲啊……平时忠心耿耿地,一到这时候真叫人寒心……”
  羽年的话也正中常夏心怀,可怎么能这个时候在夫人面前给夫人添堵呢?
  这丫头,真是太沉不住气了。
  她本有心上前叫羽年别再说了,但再一想,她们这些打小就伺候夫人的人,若都都不为夫人忿忿不平,又还有谁为夫人说话?
  一味叫夫人憋着,也不是个好法子。
  还不如叫她们说说,夫人听着也纾解情绪了。
  毕竟她们即便说的不对,也总是一片关切。
  只是可惜她们人微言轻,除了抱怨什么都做不了。
  常夏上前拽了拽羽年,“你声音小些,震得我耳朵都疼。”
  羽年正说得火大,丝毫没注意到这个,经了常夏一提醒也意识到自己情绪太激动。
  她抿了抿嘴,缓和下情绪,“夫人,要不要写信给夫人?”
  郭圣通摇头。
  常夏忍不住道:“那写信给大王或临邑侯也行啊。”
  大舅二舅?
  写信给他们又能如何?
  逼迫诸将不要去迎刘章?
  没有意义。
  她方才在议事殿说的话真是一片肺腑之言,怎么她们都以为她是无奈为之呢?
  把这一切交托给刘秀侄子,是最好的选择,想必刘秀也是愿意的。
  她所忧愁的是刘秀到底是生是死。
  前世时他也曾失踪过吗?
  还是这是今生的转变?
  耳边侍女们还在为她建言,她知道她们是好心,但这会她实在是没有心力去和她们解释。
  她只想安静地坐一会。
  她瞧着她们的嘴一张一合,渐渐那声音消散了,有什么暌违已久的东西划过了她的脑海。
  她浑身一震,下意识闭上了眼。
  “……以贵人有母仪之美……宜立为后……而固辞弗敢当……列于媵妾……”
  “固辞后位?她是伟大贤淑了,可怎么没人问我要不要她让?”
  “……我不需要,真的不需要!”
  “怎么在你娶我时,没能容我固辞呢?”
  “……如今说得这一切都是我贪心得来的……我宁愿嫁给旁人……”
  “她委屈?是,她是委屈,可她也不傻……当时情景,诸将群臣容得她说不吗?一个新兴的政权经得起再一次折腾吗?”
  “……她贤明远播,她母仪天下……那我这么多年陪你历经艰辛,给你生儿育女,又算什么呢?骄纵猖狂?这可真给我涨见识了!”
  “我是占了她的地方,可你们从来也没有给我说不的机会。”
  “我想说不,从在真定时就想说不!”
  “对不起她的,从来都是你!可世人偏偏把一切罪责都安在我头上!”
  “……难怪吕后后来要把天下都握在手中,因为良人不良,只有权力是永恒的……”
  “……生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管他死后怎生评判?”

  ☆、第两百二十六章 退兵

  愤懑的指责声像一张绵密的大紧紧把郭圣通罩住。
  她知道,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恍惚间,她又回到了那个令人窒息的梦境。
  她跪在冰凉坚硬的白玉地砖上笑请刘秀废后,他气得拂袖而去。
  她颓然侧躺下来,掩面无声痛哭。
  地上太冷,她双膝又麻木酸痛,哭到后来差点喘不上来气。
  偏生耳边的愤懑怨愤之声还在继续,她头都快被念炸了。
  她怒不可遏,霍然睁开眼喝道:“好了!谁离了谁活不得?”
  耳边的聒噪声戛然而止,潮水般地退去。
  她的耳根终于清静了,她长叹了口气缓缓睁开眼。
  常夏和羽年瞠目结舌地望着她,见她睁眼忙低下头去。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她楞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常夏和羽年以为她在呵斥她们。
  她有心解释,但又没法开口。
  告诉她们,刘秀以后会废她?她怨念太深重生了?
  那她们是该高兴还是悲愤抑或恐惧?
  她双手藏在宽大的袍袖下,缓缓攥成拳,“传膳吧。”
  常夏和羽年飞快抬起眼帘瞟了她一眼,见她情绪转好,忙躬身退了出去。
  用过晚膳后,郭圣通心不在焉地听了半卷书便躺下了。
  屋里惯例留着一盏灯,昏暗温馨的光影扑到帐前,榻里一片幽微。
  她躺到三更的打更声响起也没有睡着。
  她望着帐子顶,心里又流淌过暮间那响在耳边的话。
  为什么要说刘秀委屈了那个女子?
  听意思,她原本就该是皇后?
  可一个贵人宜立为后,把她这个嫡妻原配放到哪去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是那贵人坚持不从,她郭圣通才能被立为皇后?
  高祖从前那般宠爱戚夫人,也不敢弃吕后而封其为后?
  刘秀得多爱那贵人啊!
  爱到觉得不该得她的东西她没得着都是委屈了她!
  连带着郭圣通都对不起她!
  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也不知什么时候这贵人才会出现。
  她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前世输在什么人手底下。
  恨那贵人吗?
  不恨。
  怨命不好吗?
  也不怨。
  这样乱世中,能锦衣玉食地活到现在已经胜过无数人了不是吗?
  情之一字,最是误人,没有了也好。
  她活下去的指望还多的很不是吗?
  母亲,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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