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庖丁呢?”
齐越宝忙上前,“奴婢就是。”
侍女笑了笑,从袖子中取过两吊钱递给他:“晚膳伺候的好,这是主母赏你的。”
齐越宝的心一下热了,他微微有些颤抖地接过钱。
“主母满意就好,满意就好。”
他看向面容稚嫩的小侍女,试探着问道:“主母还有没有说什么?”
小侍女噗嗤一声笑了,“主母哪想得起这个?是常夏姊姊叫我来的。”
常夏?
齐越宝知道她。
她和一个叫羽年的是主母从娘家带过来的,是主母身边头等得用的。
能代主母行事,这才是真正的心腹啊。
主母虽没亲口问起他,但入了常夏的眼也很不错了。
齐越宝递回去一吊钱,“拿着买盒胭脂。”
小侍女连推让都没有,就笼进了袖中,又问齐越宝:“有没有什么点心?我带一碟回去。”
齐越宝忙道有有有,他手脚麻利地捡了一盘子红豆糕拿托盘装了递给她。
小侍女又笑,赞了句“你倒是个机灵的”。
齐越宝跟着笑,没有说话。
等小侍女走后,齐越宝叫过小黄门,把一吊钱递给他:“拿着置办身衣裳。”
小黄门不肯要:“您统共就剩这一吊钱了,而且……我跟着您在厨下也没帮上什么忙。”
齐越宝直接塞到他怀里,“叫你拿就拿着,以后要使唤你的地方还多着呢。”
他说完这话,转身开始吹灯。
小黄门看着他的背影,喉间有些哽咽。
他当然知道这钱不是白拿的,拿了这钱齐越宝以后再使唤他,他就不能再偷奸耍滑了。
可他虽是临时拨来归齐越宝使唤的,也归他管不是?
碰着那欺负人的,不叫他掏钱不错了。
小黄门心头一热,就有些管不住嘴。
他凑到齐越宝身边,压低了声音为齐越宝抱不平道:“我认得她,那不过是个洒扫宫人,还对您摆起谱来,那一吊钱也拿的真好意思。
还朝您要点心,还不说清楚是不是主母要吃,肯定是拿回去自己吃。
这样丫头,岁数不大,狗眼看人倒是学了个透——”
齐越宝蓦然回眸,小黄门的“彻”字哽在喉咙里。
他看了小黄门几眼,那目光很复杂,复杂到不像是一个老实忠厚的厨子该有的。
小黄门心中浮起他之前种种偷懒的举动,有些害怕起来。
这不会是刚拿了齐越宝的钱,他就要训他了吧?
空气短暂的凝滞后,齐越宝收回目光,淡淡地道:“我们也是狗啊……”
小黄门一楞,还没想到该接什么话,门外响起一阵纷杂的脚步声来。
小黄门开门一看,是宫人们来送洗干净的碗筷盘碟。
齐越宝抓住一个人问:“主公和主母用的怎么样?”
那黄门看了看齐越宝,“不是用的好,能来赏你?”
就这么一会功夫,齐越宝得赏的消息就传遍了温明殿。
这些在乱世中浮沉的可怜人,谁不想稳稳当当地活下去呢?
而温明殿如今的主人,声势日隆,再笨的人也知道这是个值得投靠的。
可知道有什么用?
你是能文还是能武?
都不能。
反倒是人家武信侯选择多得很,听说连封王都给拒了。
这样的英雄人物,要几个伺候的人哪寻不着?轮得着他们?
还不如走夫人路线有些指望呢,可谁知道这夫人来之后天天就窝在寝殿中,他们就是有心献殷勤也没处使啊。
却不想齐越宝一碗汤饼倒得了夫人的意,谁听了心下能不酸溜溜呢?
齐越宝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他当下仍是好脾气地笑:“是,是——”
他心下生气吗?
自然是生气的。
但和他们计较有什么必要?
再叫人听了觉得他张狂,左右夫人吃的高兴这是实实在在的。
只要他能伺候好这一回,以后就会越来越容易。
宫人们很快便走了,齐越宝吩咐小黄门道:“快些吹灯了回去睡吧。”
小黄门唔了一声,不再多想,开始吹起灯来。
厨下很快黑黝黝一片,齐越宝和小黄门锁了门回东廊下的住处去。
幽微的月光洒在高大茂盛的树上,透下一地疏影。
分手时,齐越宝叮嘱小黄门道:“明个儿早着些。”
小黄门点点头,“我知道。”
他心道:看,这钱果然不是白拿的吧。
但那一吊钱坠着袖子,就是叫人开心。
…………
郭圣通自然不知道就因着她多用了点饭,便引出这么多事来。
她正跪坐在南窗下,和刘秀、常夏、羽年一起玩叶子戏。
一片融洽和乐的气氛中,羽年也忍不住说起了和郭圣通一样的话题来。
“从前公子还小时,最爱玩这叶子戏。
公子聪明的紧,一直赢。
我们夫人几把下来,就输了个干净。
公子又偷偷地叫夫人赢回来……”
郭圣通听了好笑,“我就说嘛,怎么一会顺的不行,一会输起来又打不住脚。”
她说着看向刘秀,狐疑地道:“你是不是也让我了?”
刘秀一本正经地摇头道:“哪有?都是你让着我。”
他声音低沉,唇角微弯,显是心情愉悦。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但郭圣通被常夏和羽年捧场地一笑竟有些羞怯起来。
她眼帘微垂,眸中荡开星光来。
刘秀一时有些失神,常夏和羽年见状掩嘴笑着起身,出了殿去吩咐宫女们打水进来。
☆、第两百十一章 别怕
半夜时,下起了雨。
那雨起初小的像雾,落在屋檐树梢上,像层薄纱披下来。
铅灰色厚重的云层遮蔽了寒月繁星,万籁俱寂的天地间黑魆魆。
燥热的夜风吹斜了雨雾,千万缕细线卷成一股轻烟。
它刮过满塘亭亭玉立的荷花,悄然点亮叠绿椭圆的荷叶,裹走荷花的清香。
它浮过葡萄架,冲走它一日的灰尘后继续悠然向前。
拂到温明殿的窗棂时,蒙蒙细雨已然下大。
雨点滴滴答答地打在飞鸿纹瓦当上,好似低眉顺眼的琴女正徐徐拨动琴弦。
氤氲开的湿气中流散开幽微的光影,潺潺雨流顺着瓦槽淌下来,打在白玉台阶上。
郭圣通被渴醒后,睡的软绵绵的身子没有半点力气,连叫人递水都张不开嘴来。
她艰难地把刘秀搭在她身上的手推开,心下腹诽这人怎么能大夏天的跟火炉一样?
还不自觉,天天死贴着她。
她十分肯定,她渴醒都是他害的。
她迷迷糊糊地听了一会雨声后,终于认输了。
渴,实在是渴,她现在就像一条被浪卷上来搁浅的鱼,再喝不到水就要窒息了。
她掀开帐幔,趿拉着丝履头重脚轻地下了地。
淅沥沥的雨声敲开窗棂,把昏暗的天色倾进来,只留了一盏灯的殿中光线幽暗,郭圣通试探着刚往前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响起一道低沉暗哑的声音。
“嗯?”
是刘秀。
她没有回头,只轻声道:“吵醒你了啊?我倒杯水喝,你继续睡吧。”
“回来——”
“我喝水了就回来。”她以为他没听清。
他霍然坐起身来,赤脚下了地把她按回榻上。
“乖乖坐着,一会又被绊倒了。”
他很快就倒了水回来,递过来要郭圣通就着他的手喝。
她伸手要拿杯,他不肯:“快喝。”
她还要再说什么,他就把杯子往前递到了她的唇边。
好吧,喝就喝。
她只是不习惯这么亲密。
这么说好像有些奇怪,因为更亲密无间的事他们之间都不知道来了多少次,但她就是觉得这样更不好意思。
连喝了三杯水后,郭圣通终于从干涸中缓了过来。
她踢掉脚上的丝履,拉过被躺下。
刘秀就近放下玉杯和铜水壶后,蹲下来把她的丝履摆正。
他做的太自然,自然到让她的心又紧了紧。
她咬着唇闭上双眼,听着他撩开帐幔上榻。
轰然雷鸣中,雨大了起来。
风声狂躁,滂沱大雨肆意冲涮着天地间,庭中的树木在撕扯中发出声声怒吼。
她缩在被中,被这聒噪的暴雨弄得有些烦躁。
她听见身边的人笑了笑。
那笑声很低,本该被这磅礴的雨声湮没的,但不知怎地竟清晰地落到了她耳里。
她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到那笑意在他眼角眉梢间流淌的样子。
可是,他笑什么呢?
刘秀似乎听到了她心中所想,一面伸手揽她入怀,一面低声道:“打雷而已,别怕。”
谁怕了?
她明明是烦躁这暴雨打扰她睡觉好吗?
“热。”她伸手推他。
他笑笑,搂得更紧了,“夜里会冷,你又喜欢踢被。”
踢被?
她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踢过被?
不要造谣好吗?
她冷哼了一声,继续推他:“我现在热。”
他不为所动,“听话。”
她还要挣扎,他温热的唇就落在了她额头上。
她一下就怂了,咬着唇乖顺地窝在他怀里。
这样也不错,总比再折腾半个时辰的好。
他被逗笑,低下头来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早这么听话多好。”
听话?
她又不是小孩子!
她深吸了口气。
嗯……她心胸广阔,不和他一般计较……
他见她压抑情绪,又忍不住想逗她。
“刚刚让你就着我的手喝水就不好意思了?这还没喂你呢。”
她霍然睁开眼来,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我一直以为君候是温润如玉的君子。”
他眼底浮散开促狭的笑意,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哦?我怎么不知道?”
她又羞又气,几乎把牙都给咬碎了。
原来,他这么早就学会了不要脸。
他看她真动了怒,忙见好就收。
他伸手拍拍她肩膀,给她顺毛,“快睡吧,明天我该起不来了。”
刘秀所部正在蒲阳和重连军鏖战,他为此忙的脚不沾地,还要抽空思虑如何扳倒谢躬。
谢躬驻扎在邺城,刘秀又极力封锁消息,但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只要谢躬知道了刘秀拒绝交出兵权的消息,十之八九会不等更始帝的旨意传来就当机立断地对刘秀用兵。
邯郸城不过三千守军,是抵挡不住谢躬攻城的。
而前方正气势如虹,如果贸然回防,之前所有的辛苦都付诸东流不说,还很可能被重连军和谢躬围攻。
留给刘秀的时间不多了。
他面上再淡定从容,但心下多多少少也是焦虑的吧。
郭圣通轻叹了口气,阖上眼帘,伴着瓢泼大雨睡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相拥而眠,她睡的不是很踏实,睡到破晓的时候就睡不着了。
身侧人呼吸绵长,他的手还搭在她腰上。
她没有去推,她怕再把他惊醒。
不论前世如何,将来又如何。
他们此刻总还是荣辱与共的关系,他在前方披荆斩棘,她帮不上半点忙不说,总不能连睡都不让他睡好了。
雨还在下,只是小了许多。
她窝在他怀里,听着淅沥沥的雨声,竟也没觉得无聊。
晨光洒上帐幔时,她又困了。
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刘秀小心翼翼地挪走压在她身上的手和腿,又给她掖好被子,才蹑手蹑脚地下了榻。
榻上少了个人,立时变得宽敞起来。
她从外滚到里,又从里滚到外。
翻来覆去地,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她想着夙兴夜寐的刘秀,心间涌上复杂的情绪。
她很想抱抱他,对他说一句辛苦了。
也很想按住他,告诉他不要怕,想要的都会得到。
她心乱如麻,磨到辰时四刻才起身。
她食不知味地用过早膳后,她推开了轩窗看细雨迷蒙中的庭院。
轻烟笼罩住亭阁楼台,隐隐有些仙境的感觉。
天被痛痛快快地洗过一场后,湛蓝清澈极了。
清新的空气中没有了恼人的暑热,来往的宫人们步伐也不再急匆匆。
她只站了片刻,就坐回了书案前。
她要给母亲写封信。
☆、第两百十二章 大江
她告诉母亲,等温明殿中的葡萄熟了,就摘一大筐送回去,让她尝尝。
她还告诉母亲,况儿黑了瘦了,但是不要担心,他很适应这里,天天忙的脚不沾地。
写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提了一嘴刘秀。
她告诉母亲,刘秀也忙,但好在一切都很顺利,让她不要担心。
洋洋洒洒地写了六张纸后,她才终于搁下笔。
由着风吹干墨迹后,她整理整齐后一对折小心地装起来交给羽年,“送回去给我母亲。”
羽年笑着接过。
她接着又道:“你和常夏有什么要带回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