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圣通嗯了一声,摸摸他的脑袋,和他一起凑在窗边赏景。
碧空如洗,白茫茫的日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一地圆斑。
四月不冷不热,正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时节。
姐弟俩趴在窗边撩开窗纱赏了一路的景,倒也不觉得无聊。
在城外见着了大舅母同表哥后,寒暄了一番便继续乘车往苍岩山去。
约莫午时时,他们到了苍岩山山下。
午膳极富节日气息,饭吃的是用赤豆、黄豆、黑豆、青豆、绿豆等五色豆拌合白粳米煮成的五色饭,还有一道苋菜黄鱼羹,都是立夏日才吃的。
用过饭后,大舅母同母亲唤过人取来胡桃壳煮成的立夏蛋,用五彩丝线编织成的蛋套装了挂在各自的孩子胸前,用来祈愿健康和福气。
郭圣通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到底还是屈服在母亲的殷切目光下。
一向嚷着是大孩子的郭况笑嘻嘻地由着母亲戴了,转过头去找表哥刘得玩立夏蛋。
是日,孩童以拄立夏蛋作戏,以蛋壳坚而不碎为赢。
只是,刘得还没由着大舅母戴上夏蛋,正涨红了双脸和大舅母小声说着些什么。
郭况蹭蹭地跑过去,好奇地问刘得:“表哥,你怎么不戴立夏蛋?我们一起来玩立夏蛋啊。”
一时间,所有的视线都投注在刘得和大舅母身上。
刘得的尴尬更甚,却坦荡荡地解释道:“我都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一阵善意的笑声中,刘得微微侧过脸来仔细地打量着郭圣通的神色,见她并没有讥笑之色方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第二十章 游山(1500推荐票+)
似乎是感受到了刘得的注视,郭圣通扬起脸冲刘得微微一笑。
已然显出清丽模样的少女肤色白皙如玉,清眸流盼中灵气流转,轻轻一笑间风华初现。
这一瞬间,刘得竟有些目眩神迷,他听见心底有什么东西在裂开。
还是姑母出声才拉回了他浮散来的心神,他忙垂下眼帘不敢再去看郭圣通,生怕叫她发现。
“得儿说的没错,他也是大孩子了,还戴立夏蛋做什么?
回去了挂在床帐上不也一样吗?”
母后于是笑着道:“说的也是,朱碧——”
朱碧应声而上后,接过立夏蛋退到一边去。
歇过午后,一行人便坐了肩舆往苍岩山去。
一路上重峦叠嶂,美不胜收,宛如入了水墨山水画中。
行到苍岩东峰断崖时,一行人下了肩舆在半腰伸出西转的山坡与西峰断崖之间形成的山口间驻足赏了好一会的景。
大舅母连连同母亲赞道:“可真是鬼斧神工。”
可不是吗?
居高临下地望去,绿意盎然的葱茏山林全收入眼底,直叫人生出无限豪情来。
转头朝山上望去后,却又什么都望不见,宛如其后所有的风景全被一道屏风挡住了般。
母亲便和大舅母商议道:“坐在肩舆上虽省了劲,但却失了兴致。
不若走上去吧,能走多远便走多远。”
大舅母拊掌道好,转过脸来问几个孩子的意见。
见俱是同意,便叫肩舆便停在这候着。
一行人脚步轻快地往上攀爬而去,郭况高兴极了,一路上不知道折了多少花枝来。
到得銮台口时,他怀中已然是抱了一满怀绚丽芬芳的花。
銮台口上,风景又是别一番味道。
滩中嶙峋怪石点点,全在阳光下反射着晃眼的白光,叫人眼睛都睁不开。
凉爽的清风卷过,使人愈发不知疲惫。
郭况见涧水清澈见底,更有游鱼在里快活地游动,他不由大为意动,蹦着高求母亲要下水去玩。
母亲想着虽是初夏时节,但山间泉水清冷,怕他受了寒气遂许诺等得夏日让他在家中玩水,才叫他安静下来。
大舅母夸奖郭况道:“我还想着你得哭闹呢,不想我们况儿也长大了,懂事了。”
郭况受了夸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了句“我现在也好好念书了,知道道理了”便拉了姊姊去攀折还犹自开着的桃花枝。
大舅母便同母亲道:“孩子真是大了就好了,你从前还担心况儿,依我看来况儿不知道多好呢。”
天下母亲爱听人夸自家孩子的心思大概是通病,母亲听了这话微微谦逊了一句,便夸赞起姐弟俩。
“……都是桐儿懂事,她下了苦心念书……况儿便也有样学样……我又许了他学十日歇一日……”
大舅母也是自家的外甥越看越喜欢,摇头道:“还是得孩子听话,不然碰着那眼里根本父母都没有的,你说再多做再多也是枉然。”
“这倒是——”母亲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说到郭圣通最近开始学的相术和岐黄之术,她又拜托起大舅母来:“若是桐儿真学得进去,烦劳大嫂为我寻找些高人。”
大舅母出身名门望族,又是长房嫡女,从小就是按大家宗妇来教养的,比谁都明白在夫家同婆母小姑相处好的重要性。
何况又不是什么为难的大事,若是小姑去求了夫君,夫君素来最疼这个小妹,不还是会痛快地应下?
是以,她听了母亲的话后,非但没有扫兴皱眉地问女儿家学那劳什子作什么,亦没有因着不好办而推诿拒绝,反而是爽快地应了:“行,只要能遇着,我就为我们桐儿留下人来。”
母亲连声道谢。
在涧边歇了一刻多钟,一行人继续往上而去。
走不多远,便见幽谷深邃,巨石耸立。
进得遮天蔽日绿荫深沉的丛林后,但见合抱粗的白檀古木处处皆是,形状也是各不相同。
有的横生侧出,有的倒悬翟伞,有的枝蔓翻腾,有的枯木发新……
郭圣通一眼扫去,几乎都没有发现长得差不多的。
她大为惊奇,在树荫下一路赏玩过去,只恨这白檀木太大,若不然移回去做园景才好呢。
不知何时,天上已然乌云遮蔽,下起蒙蒙细雨来。
只是被浓密丛林所遮挡住,一时半会竟无人发现。
等到发现时,雨势已然大了起来。
大舅母同母亲忙叫三个孩子脱下外衣顶在头上,一行人疾步往停着肩舆的断崖而去。
因着怕孩子们走不动,出了丛林后便叫仆妇抱了起来。
刘得坚持不肯,大舅母便作了罢。
雨越下越大,没一会所有人都被浇湿透了。
幸好断崖上的肩舆轿夫一发现在下雨,便往山上而来。
是以只淋了片刻雨,一行人便坐上了肩舆平安下了山。
郭圣通上了肩舆后脱了湿透的外衣,胡乱抹了把脸便朝外望去。
雨势似乎小了些,绿叶经了雨水的冲洗愈发青翠欲滴。
山风中的寒意重了许多,郭圣通怕受了凉又得风寒便撂下了帘子。
“立夏不下,旱到麦罢……立夏不下雨,犁耙高挂起……”,不知怎地郭圣通心下竟无端冒出了这两句话来。
似乎并不是先知,而是一个很熟悉的人告诉她的。
她的眼前蓦然闪现了那个风姿非凡的男子身影,她忙甩了甩头。
到了山下驿站洗浴更衣后,一行人都干爽舒适起来,又喝了两大碗姜汤才分手各自回府去。
母亲知道大舅母体弱,特意叮嘱大舅母说回去后一定要注意,可别得了伤风。
大舅母笑着点头,叫她不要担心。
但转日就自真定王宫中传来了大舅母得了伤风的消息,母亲担心不已,觉得若不是自己叫不坐软轿也不至于淋雨。
她亲自过去探望。
晚膳时郭圣通便问她大舅母怎么样了?
母亲安慰她道:“你大舅母无事,只是小小伤风,王宫中的侍医已经用了药来。
想必至多三五日,也就好透了。”
只是过了三日后,大舅母的病却越发严重,成了重伤风。
☆、第二十一章 探病
郭圣通不禁轻轻蹙起眉来,王宫中的侍医怎么会治不了一个小小的伤风?
会不会这其间还有其他隐情,侍医用错了药?
是了,一定是这样,只有药不对症才会见效慢甚至毫无作用。
她想去看看大舅母,只有亲眼看到才好做判断。
虽然学医不过月余,但郭圣通已然把自己当做了一名医者。
何况自大舅母病下,母亲也不安的很,以为要不是她要走路上去。也不至于叫大舅母受了冷风冷雨。
“阿母何时去探望大舅母?桐儿也想一同去。”
郭圣通并没有说自己是想去看病,她刚学医,自己也没有什么把握,不过是心下不安也想去看看。
母亲欣慰地握住她的手,“我们桐儿孝心真好,那便明天去吧,正好你明天也不用进学。”
计议定后,郭圣通便回了漆里舍。
正值十五月圆,月入玉盘,漫天星辰灿烂,清辉遍地。
幽冷清寒的月光如水般地洒满了开败了的栀子花树上,踱上一层银白色的光辉,打眼望去似梦似幻。
青铜灯盏中灯火大盛,照得地上的影子拉的老长。
郭圣通想着大舅母的病深吸了一口气,隐隐地竟似又送风送来奢靡甜蜜的栀子花香。
回到漆里舍洗漱卸妆后,辛苦学习了一天的郭圣通很快就入睡了。
半夜里,她无端地醒了过来。
她打了个哈欠,阖上眼想继续睡着。
但下一瞬间,她的睡意就消散了几分。
空气中浮动的不是闻惯了的阇提花香,而是一股从锦棠院回来时在回廊中便闻着的栀子花香。
漆里舍并没有种栀子花啊,锦棠院中的花香又怎么会飘这么远?
郭圣通心下有些惊疑,唤起守夜的羽年来:“羽年——羽年——”
然而就像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一般,她拼了命般地大喊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来。
郭圣通在心下想,她这是梦魇着了?
她曾听人说,梦魇着了的人就是似她这般意识清楚,但却使不上劲。
没事的,没事的。
郭圣通在心下安慰着自己,她努力地叫自己睡去,不管这股像被压制住的感觉。
她想或许睡着了就好了。
然而事情总是不会顺着人的心意朝最好的局面发展,寂静的黑夜中刻漏滴滴哒哒的声音混着她激烈不安的心跳声无限放大。
郭圣通的神经已然十分敏感了,恰在此时耳畔又响起了那场怪烧前曾听到的纷扰嘈杂。
“太后——母后——”
郭圣通被唬了一大跳,眼珠子几乎从眼眶中瞪出来。
若不是身上没劲,她早都躲进被中瑟瑟发抖起来了。
倘若说莫名其妙而来的先知和梦境中见到的神秘男子还在郭圣通的心理承受范围之内,那这诡异渗人的泣血哭喊声已然超出了郭圣通的认知。
她没办法来解释这哭喊声,心底甚而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会不会哭喊声中所唤的人就是她?
可这大胆的念头一冒出来,郭圣通自己都觉得荒唐之极。
怎么可能会喊的是她?
纵然天下已然不稳,但一时半会也还不至于到改朝换代的地步吧?
行,就算局势真会坏到这样的程度,后位又如何会落到她的头上来?
郭圣通很快便将这个可笑的念头抛诸了脑后。
这一夜她直到累极方才从梦魇中挣脱开去,约莫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听见侍女在外轻声唤她起身。
郭圣通头昏脑涨地醒来,完全忘记了昨夜发生过的事情。
羽年一面为她梳妆,一面望着铜镜中郭圣通眼底的乌青道:“女公子昨夜没睡好吗?”
郭圣通唔了一声,皱着眉头惘然地道:“好像是做了一夜的梦,又好像是后来醒了就没睡着,我也不记得了。”
常夏便笑着建议道:“女公子,不若夜间时换了安神香来燃着吧,有助睡眠。”
郭圣通嗯了一声,觉得也好,并不以为然。
又叫羽年为她敷粉:“好歹盖住些,免得叫母亲看了担心。”
常夏应了一声,仔仔细细地拿了粉扑在她眼底下盖了一层。
打眼看来,倒也看不出什么来了。
但郭圣通去到锦棠院后一直撑不住地打哈欠,到底还是漏了马脚。
母亲便道:“既然困倦,便在家里补觉吧,你大舅母的病不会多严重的。”
郭圣通摇头,正常说来大舅母的病至多两天就好了,如今越来越严重显然是侍医没有切中脉,倘若耽搁了再沉珂起来可就糟了。
许多要人性命的大病,初时都是起于细微,万万不可轻视。
“我同阿母一起去吧,也是我的一番孝心。
至于补觉,下午回来也行。”
母亲笑笑,也不再坚持。
母女俩出门登了车往真定王宫去,不过半个多时辰便到了。
大舅母身旁最得用的宫人朱碧亲自来迎,母亲摆手免了她的行礼,担忧地问:“王后怎么样了?”
朱碧恭敬地答道:“王后咳嗽的不那般厉害了,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