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我去大报恩寺途中听闻了一桩事，坊间一户人家家中有个秀才，为了供这秀才读书，其妻与老母没日没夜的操劳，却哪想老母累病了，那秀才拉不下脸面去求亲朋好友，便借了外头的印子钱。”
王熙凤一听“印子钱”三个字，顿时心尖儿一跳。
“印子钱，一还三；利滚利，年年翻；一年借，十年还；几辈子，还不完！那秀才只生怕在亲朋好友跟前丢了自己的脸面，却哪里知道这印子钱本就是坑人的玩意儿，弄到最后却是被逼得要卖妻卖女，结果其妻女不堪受辱，一头撞死在了家门口，其年迈的老母亲眼见此情形大受刺激，只觉得是自己害了儿媳妇和孙女，一口气没缓上来，便也跟着去了。”
“原本好好的一家几口，却因这印子钱闹了个家破人亡，可是害人不害人？”林瑾瑶抬头看着王熙凤，说道：“这秀才家的悲剧不过只是其一，世上被印子钱害得家破人亡之人不知凡几，我亦是极其痛恨那些为富不仁之人，原本乍闻此事我是想打听清楚后告到裕亲王跟前去的，谅那人再大的能耐也翻不过天去，谁料我这一打听，却打听出了荣府琏二奶奶的名头。”
王熙凤一听她说想告到裕亲王跟前去，不禁面色惨白直冒冷汗。
“好妹妹……”
“放印子钱这种损阴德之事本就是朝廷明令禁止的，看嫂子这般也不似不明白，缘何却还这般糊涂？那利息是大，诱人得很，然说句难听的，钱这东西，有命挣也得有命花不是？你可曾想过万一被人告发了会如何？”
“你会没命，你的子女也会受你拖累一辈子背着污名，你男人的仕途也会毁于一旦，便连这偌大的荣府也该换继承人了。如此损人不利己之事，琏二嫂子，你究竟为何要沾手？”
王熙凤神色怔愣，满脑子都是那句“便连这偌大的荣府也该换继承人了”。
突然福至心灵，狠狠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当真是我的亲姑妈！”
她还说怎的她那好姑妈自个儿收了手，却硬是好说歹说叫她接手呢，感情是搁这儿等着呢！
回头真叫人告发了出去，她自个儿的命得完蛋，还得捎上贾琏和整个大房一起完蛋，到时这荣府可不就落到二房头上了！
想着，王熙凤心里真真是恨极了，但眼下更多的还是害怕。
“好妹妹你可得救救嫂子，我也真是逼不得已的啊！这府里头如今看着是风光，却早已是寅吃卯粮入不敷出，自打我管家以来，连我的嫁妆都搭进去不少了，再不寻个法子弄些银子，这偌大的荣府，这上上下下一大群的主子奴才可如何是好啊！”
“我打小也没读过两本书，头发长见识短，律法这东西我是真不太明白，当初也是我那好姑妈与我说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有荣府和王家在后头撑着，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因为这般我才做的，要早知道这是要命的事，再借我一个胆子我也是万万不敢的啊，我又哪里能想到我那亲姑妈竟会如此算计我呢！”
林瑾瑶相信她最初是不知道这是要命的，但之后她一定还是知道的，否则方才她听说她要告到裕亲王跟前就不会是那般反应了。
只不过那时她已经尝到了甜头，再舍不得丢开罢了，以为王家和荣府足够显赫不怕什么，便继续昧着良心挣着黑心钱。
王熙凤此人，胆子十足的大，且够狠够毒，只要利益足够，她真的能践踏一切。
只不过如今她想明白了这事儿就是王夫人给她挖的坑，指定后头就有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她呢，或许随时就能曝出来将他们大房全都坑死，这叫她如何能不害怕？
林瑾瑶不喜欢王熙凤这样的心狠手黑之人，但只要能扭转王熙凤的命运破坏警幻的计划，她都很乐意干，且劝了王熙凤收手也还能挽救不少无辜贫民百姓，一举两得，不，应该是一举三得才是，仿佛王熙凤真是恨毒了王夫人呢。
这般一个狠人，王夫人该自求多福了。
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嫂子若愿听我一句劝，便赶紧收手罢，该销毁的东西全都销毁掉，剩下的尾巴我会找人替你扫干净的。”
王熙凤闻言大喜，自是又一番千恩万谢，与此同时，她对她那好姑妈也真真是恨进了骨子里。
第32章
贾政到底还是知道了王氏当着阖府上下的面儿揭了他的脸皮搁在脚底下踩的事儿，眼下莫说府里传遍了，连那外头都在绘声绘色的传起了荣府二老爷的风流韵事。
贾政此人一生自持清高端方，最看重的就是自个儿的脸面，却哪想临老还晚节不保，好险没气得吐血，揪着王夫人又是啪啪俩大嘴巴子。
王夫人近年来虽看着仿佛宽容慈和得很，但实际上年轻时却也是个“辣子”，只看如今的王熙凤便知，王家的女儿，都是一个德行，不好惹得很，个顶个都是一等一的霸道蛮横性子，就是那“人若犯我，灭其满门”之人。
先头被打那一巴掌已是叫她恨得咬牙，这回她更是气疯了，当场就上手跟贾政撕扯开了，那保养得极好的长指甲对着他劈头盖脸狠命挠，直挠得贾政龇牙咧嘴，忍无可忍一把狠狠将她推开了。
“泼妇！泼妇！我要休了你！”
王夫人被他一推刚好腰撞在了桌子上，顿时疼得脸都白了，听到他这话，却只咬牙冷笑，“好啊，你休！今儿你写了休书，我保准明儿就叫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荣府二老爷宠妾灭妻！回头我便一根绳子吊死在你们贾家大门口，我就看你贾政还要不要脸！”
贾政脸色铁青，气得直哆嗦，却终究还是未再提休妻一事，只得一咬牙甩袖而去。
“太太你怎么样了？”周瑞家的慌忙上前扶了王夫人去床上躺下，瞧她连走几步路都疼得直冒冷汗的样子，忙吩咐下人赶紧去请大夫。
“太太你这是何苦呢？我知道您心里气不顺，可那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两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回头等二老爷的新鲜劲儿过了，还不是随您发落？您又何苦跟二老爷针尖对麦芒的，回头叫他跟您离了心可如何是好。”
“离了心？他何曾对我有过心！”王夫人冷笑道：“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他？他贾政看着最是宽厚不过，实则最是个冷心冷情的，难怪老话常说外甥肖舅，林家那几个讨债鬼可不就跟他一个德行！”
“我算是想明白了，如今我这般岁数也不指望什么情啊爱的了，吃饱了撑的慌！我儿女双全又有钱有娘家，他想休我更是没门儿，既如此我为何还要委屈自个儿？他敢给我没脸我就敢撕他的皮！这么大把年纪还老不羞弄两个小蹄子回来膈应我，却还不准我不高兴了？我又不是他老娘凭什么要惯着他，做梦！”
周瑞家的闻言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家这位二太太素来就不是个能容得下人的，甭管是年轻时还是如今上了年纪，一样霸道得很，纵然是她不稀罕要的东西，却也决计没有让旁人随手捡了去的道理。
这个家，往后只怕还有的闹了。
不多时，底下的人匆匆将大夫请了回来，却不是王夫人惯用的仁心堂的那位胡大夫。
周瑞家的皱眉问道：“胡大夫呢？”
那人回道：“仁心堂的伙计说胡大夫昨日晚间回家时不小心掉河里淹死了。”
“死了？”王夫人莫名心尖儿一跳。
“听说是在外头多吃了两杯酒，醉醺醺的一头栽进了河里，那会儿天色又晚了外头也没几个人，直到今日清晨才被人发现的。”
王夫人有些气闷，花了好些心思好些银子才收买的一个医术精湛的大夫，竟就这么废了。
……
这日正是贾政的生辰，宁荣二府人丁都齐集庆贺，热闹非常。
忽有门吏来报宫里来了太监降旨，唬得众人又惊又慌，忙止了戏文撤了酒席，摆了香案启中门跪接，却见那太监满面笑容走至厅上，只道立刻宣贾政入朝，说罢也不及喝口茶，便又乘马去了。
众人皆不知这究竟是何兆头，一时心惊胆战，贾政更是又惊又喜，暗道或许圣上知晓先前错怪了他，遂欲重新启用他也说不准。
待贾政离去，贾母等阖府上下心中皆惶惶不定，谁也说不准这突如其来一遭究竟是福是祸，只得焦虑等待，不住的使人飞马来往报信。
唯独林瑾瑶心中有数，那贾元春，该出头了。
果不其然，约莫两个时辰工夫，忽见赖大等三四个管家气喘吁吁跑进仪门报喜，又说：“奉老爷命，速请老太太带领太太等进宫谢恩。”
这时贾母、邢夫人、王夫人、李纨、王熙凤、迎春姐妹、林家姐弟及薛姨妈薛宝钗母女和东府的尤氏皆在一处，在大堂廊下伫立焦急的等候消息，听闻此言贾母忙叫赖大来细问。
赖大喜不自胜道：“咱们家大姑娘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
贾元春入宫多年，里里外外银子搭进去不少，却一直都未能出头，贾家众人几乎都已绝望了，却哪想如今已是二十好几的老姑娘竟还一朝翻身了呢，且还一跃封了妃！
众人不禁大喜，家里出了个娘娘，往后他们贾家也是皇亲国戚了！
好不容易定了定心神，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尤氏皆按品大妆乘轿入宫，那贾赦贾珍等人亦换了朝服前往。
尴尬的是，王夫人这个皇妃的亲娘却没有诰命，原先好歹还是个宜人，只那贾政被罢了官，她的诰命自然也被收回了。
平日里还不觉得有什么，只如今这般情形，却委实叫王夫人难堪至极，心中更恨贾政无用，不过转瞬她却又高兴起来，如今她可是皇妃的亲娘，圣上的丈母娘，还怕没有诰命？
宁荣两府上下所有的奴才亦莫不欣喜异常，个个皆满脸得意张狂之色，言笑鼎沸不绝。
林瑾瑶姐弟三人却只在一旁冷眼瞧着这些人放肆张狂。
“如今宫里主位四妃皆满，这贤德妃又是哪里来的？”林瑾珺皱着小脸疑惑的问道：“且妃嫔的封号向来不都是单字吗？双字仿佛只有……谥号。”
“这凤藻宫尚书是个什么来头，我却也闻所未闻呢。”林黛玉亦十分不解，心里却敏锐的察觉到些许不安。
贾元春入宫这么多年，十几岁正是青葱水嫩时未曾出头，如今已是二十好几，却竟突然之间就入了圣上的眼，且还越过无数人直接封了妃，还是第五位妃，这怎么看怎么蹊跷，只怕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
林瑾瑶淡淡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圣上的心思，哪里是咱们能揣摩的，或许贾家这位大姐姐当真与众不同，得了圣上的垂怜也说不定呢。”
林黛玉和林瑾珺默默撇撇嘴，这敷衍得也太没诚意了。
当今圣上后宫佳丽无数，坐拥满汉蒙三族美人，任凭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且当今圣上前有朱砂痣赫舍里元后，后有亲表妹皇贵妃相伴，贾元春又是哪个名牌上的人物？
“不管适合缘由，只怕那二舅母又要抖起来了。”林瑾珺捧着自个儿白嫩嫩胖嘟嘟的包子脸，老气横秋的叹息一声，惹得林瑾瑶和林黛玉姐妹二人好笑不已。
“她抖就叫她抖去呗，倘若她当真又招惹到咱们头上，咱们也不必怕她就是了。”林瑾瑶不以为意的说道，“行了，别再操心这些没意思的事了，你今日的大字写完不曾？”
林瑾珺顿时苦了脸，“我家大姐姐当真比父亲还严苛，日后嫁不出去可如何是好？愁煞我也，愁煞我也！”
林瑾瑶赏给他一个脑崩儿，笑骂，“嫁不出去我就赖着你，回头见天儿的磋磨你媳妇！去去去，赶紧的写你的大字去，等会儿我去检查，若不曾写好看我不收拾你！熊孩子真是越长大越不讨喜了。”
林瑾珺立马捂着脑门儿跟只猴儿似的窜了，“熊孩子也是姐姐惯的。”
“这臭小子！”林瑾瑶咬牙，瞅见自家妹妹在一旁捂嘴直乐，立时美眸一瞪，“瞧给你们惯的，我这长姐可真是一点威信都没有了。”
林黛玉挽着她的手臂，亲昵的蹭蹭，讨好道：“还不是姐姐疼咱们，不然咱们哪敢跟姐姐放肆啊，这不就证明咱们姐弟三人感情好嘛。今生能得到一个这样的姐姐，可是咱们天大的福气呢，黛儿最喜欢姐姐了。”
“去去去，少给我灌*汤。”嘴里嫌弃着，脸上却已笑开了花。
“哪里有什么*汤啊，分明都是大实话。旁人家的孩子都是奶嬷嬷带大的，我和弟弟却是姐姐亲手养大的，打小我和弟弟身子弱没少生病，还不都是姐姐衣不解带悉心照料……如今寄人篱下也都是姐姐一直在努力护着我和弟弟，若不然咱们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呢。”
说着，林黛玉不禁红了眼眶，更加依恋的蹭了蹭，“在我和弟弟的心里，姐姐既是姐姐，也是母亲呢……真希望来世还能与姐姐做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