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便是如此,社会本是一个势力社会,所以当跌倒的时候没有必要流泪,得意的时候也没必要炫耀——做戏那么累,何必在一群不相干的人前卖力出演。
既不欲引人注目,手上一堆小山似得书又重得很,莫盈便在梧桐树林荫道小径上找了张藤椅坐下,书包里还有小楼塞的蛋黄酱三明治,她一边吃一边靠着椅背休息,此时,学校的大鸣钟刚敲过十二点,头顶洒下温暖阳光,令人昏昏欲睡,莫盈渐渐打起了瞌睡虫,正要寐着,倏地树旁草丛一动,一只小蜥蜴爬了出来,伏在她脚边,眼珠子咕噜噜转,她正百无聊赖,便盯着它看了几眼,这时,背后传来一个咬牙切齿的女声:
“那贱人来学校了,李新伟在教务处看见她了!事到如今她竟然还有脸回学校上课?!呸!就没见过比她更不要脸的下贱货!四少不要她了就去缠着二少,现在还勾搭上。。。谭芳,我咽不下这口气,陪我找那贱人去!学校找不到就去她家!”
“朱洁,你冷静一点,上次去看辛颦姐的时候,你听见二太太发话了,三少派人守在她家附近呢,我看里头情况挺复杂的。。。我们还是不要多事了。”谭芳顿一顿,又叹口气:“再说,谁也没想到‘傅学琛’的背景竟是那样儿的,连辛颦姐都再三叮嘱我们以后别再去招惹她,没得惹祸上身呢。”
“怕什么!辛颦表姐就是个软性子才让那贱人钻了空子!”朱洁愤愤叫道:“想当初,表姐因莫盈的介入受了四少多大的冷遇啊!那些心痛、眼泪难道就这么算了吗?难得表姐大度,没跟她计较,但我只要一想到表姐挺着大肚子跑到前线去找四少,差点一尸两命。。。我心里就堵得慌!说到底,还不都是叫那贱人给害的呀?!好在苍天开眼,四少回头是岸,表姐和小恕母子平安,但是表姐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从头到尾,表姐只是一味忍让忍让!表姐总说算了,但我看不下去呀!还有学琛。。。”说到一半,朱洁的脸颊微微泛红,咬牙道:“学琛才没那么笨的,他定是着了她的道儿了!表姐不让我找学琛,谭芳,你会帮我吧!”谭芳却摇摇头,道:“你就别再想着他了,辛颦姐说得很清楚,他不是傅学琛,他是白帮的白静江。。。朱洁,是朋友我才劝你一句,回头是岸,那不是你能招惹的人。”朱洁冷笑:“算了吧你,你叫我别想着学琛,自己心里不也惦记着二少?你以为我不知道呢?!你几次三番借口陪我探望表姐,事实上是冲着二少去的!”谭芳低呼一声:“朱洁!”朱洁冷笑:“现在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没听表姐说,那贱人把二少唬地团团转,二少现在是连婚都不要结了。你若还有心思,就该帮我一起去教训教训那个贱人,叫她知道些厉害,甭以为有几分姿色就能把男人当玩具,捡一个利用一个!哼,不过是四少穿过的破/鞋,凭她也能配地起学琛吗?!哼,她眼下是风光,那是男人贪新鲜,可惜她睡到最后也只能做个低等的妾,试问谁家会让这么个水性杨花人尽可夫的娼/妇进门?将来人老珠黄,便是她被弃若敝履的时候!”
“朱洁。。。”谭芳刚要说话,突然头顶飞过一个不明物体,但听朱洁一声惊呼,眼前雪白的裙子上已沾上黄黄的一片,还没反应过来,又有一样东西飞了过来,绿油油的挂在朱洁的白裙子上,舌尖还在吐着信子。
“哇!”朱洁立马花容失色,尖声大叫,两腿一软跌倒在地,谭芳没朱洁惨,身上只溅到一点三明治的蛋黄酱,匆忙间回头一看,只见一袭碎花裙角消失在树荫之中,纤秀的背脊挺地笔直,这边厢,朱洁早已被吓哭:“快来人啊!把它弄走!弄走!我最怕四脚蛇了!”谭芳自己也害怕,只得赶紧招呼男同学过来帮忙。
莫盈径直出了校门,见小楼未至,正要举手招黄包车往家里去,冷不防有人往她面前一挡:“莫小姐,这边请。”抬头一看,却是郑副官,身后不远处停着一辆油亮的德国轿车,车里坐得笔挺的那人,不是穆世勋是谁?
第74章 设局(九)
莫盈上车,将一摞子书往自己与穆世勋中间一搁,揉一揉发酸的肩膀,叹口气:“你怎得老是阴魂不散,就不能让我稍微清净一下么?”穆世勋不理会莫盈的嘲讽,直截了当:“白静江现在对你已是失望透顶,你不趁此与他划清界限,又是作何想法?”莫盈沉下脸来:“原来我还得感激你把我吃避孕药的事儿抖给白静江知道?穆世勋,这本不在说好的计划之内!”
“若是照你的方法,你和白静江只怕今生今世都脱不了干系,或者说到底,即便他背叛你在先,你却仍眷恋着他是以下不了狠心。。。”穆世勋看着莫盈,目光闪烁:“但你既然与我已有了协议,就必须快刀斩乱麻,如果你舍不得斩断,那便由我来替你斩断!”莫盈有些不置信地瞪着穆世勋,咬牙道:“你明知让白静江发现我吃药,我会得到怎样的下场,你却仍设计害我!如今,你非但一声歉意没有,且还理直气壮地质问我的不是。。。穆世勋,你。。。你混账!”
穆世勋闻言脸色微变,缓缓道:“白静江。。。伤得你很重?”莫盈听得穆世勋明知故问,不怒反笑,一句话说得露骨:“若非他手下留情,我早就死在g上了。。。怎么,周嫂没同你仔细汇报吗?”
车内的气氛陡然变得沉闷而紧张,穆世勋本是棱角分明的轮廓此刻犹如雕像一般冷硬,副驾驶座上的郑副官暗捏一把冷汗,瞄了眼后视镜,只见穆世勋侧首看着莫盈,而莫盈却随手翻起书来。
隔了好半晌,穆世勋方又开口道:“我留你一命,是要你同我合作,你若是继续同白静江纠缠不清,我又怎能吊出那条大鱼来。。。我大姐一直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你不是不知,倘若被她知道你不肯合作,我就再也没有理由拦她了。”说着顿一顿,又道:“白静江是神通广大,但穆家亦不容小觑,莫盈,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懂得关键时刻自己的命就得好好攥在自己手里,倘若一味倚靠他人,迟早失望——更何况白静江已与姜敏琪订婚,姜厅长不是傻子,早已将白静江的私人关系调查地清楚,外头知道你同白静江来往的虽不多却也不少。。。不瞒你说,穆白联姻之所以失败,并不全因白凤殊撒泼捅了二哥一刀,而是白帮目前局势不明,穆家恐受白静江牵累,便以此为借口退而观望。”
莫盈闻言顿时想起前些日子白静江受的伤,不由追问道:“白帮果真出事了?”穆世勋见莫盈神情专注,心中不由一沉,别过眼去:“白帮关系错综复杂,向来是外表平静,暗涌不断,最近有传言道,之前白帮内乱的真正罪魁祸首乃是现任帮主白静江,说从头到尾都是白静江一手操控,害死秦爷、嫁祸伍伯、谋夺帮主之位。。。估计这也是为何白静江突然与姜敏琪结qin的原因,如果有了姜厅长做靠山,即使他这个帮主被推翻了,他也有东山再起的筹码。。。莫盈,兴许在不久之后,白静江就将自顾不暇,你以为他还能护你到什么时候?你以为,他还会护你到何种地步?你自己想清楚吧。”
莫盈没做声,两片扇子似得的眼睫毛一颤一颤,慢慢地垂下头来,如瀑乌发垂在肩旁,颈后隐约露出一片未褪的淤青,穆世勋等不到莫盈的回答,便又转过头来看她,视线正巧落在那一片淤青上,瞬间眼前一阵恍惚,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想解开那颗扣子看个究竟,莫盈惊觉,飞快往后一缩,戒备道:“你要干什么?”穆世勋自觉失态,脸上微微一热,不由转头望着车窗外,那一排排如掠影般倒退的梧桐树。
莫盈跟白静江之间发生过什么,周嫂自会一五一十向郑副官报告,只是郑副官在向穆世勋汇报的时候,抓大放小省略了不少细节,但穆世勋何许人也,光看郑副官躲闪的神情便猜出大概,然而,即使故作不知,当事实真的摆在眼前,仍不免内心刺痛,放在膝上的两手微微颤抖,情不自禁攥成了拳头,面上则挂着淡淡的不经意——他就是这样,既不能完全对她狠心,又不能完全对她倾心,于是,这一颗心便如一片无根的浮萍,始终漂来泊去,不得安宁。
今日车如流水马如龙,郑副官放慢了车速,穆世勋看着莫盈一页页翻着教科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认真摸样,不由轻轻叹口气,像她这样刚烈倔强又决绝的女孩子,落在这潭泥淖里就注定要遍体鳞伤,若是生在普通人家,一心向学,无欲无求,等长大后找个好人家嫁了,纵是平凡淡泊但却得以安稳宁静。
“白静江送你参加圣约翰跳级试,便是叫你留在北都,安心念书,做他眼皮底子下的金丝雀。”穆世勋取过莫盈手里的书,只见是《美学漫步》,一边翻阅一边开口道:“我原以为,白静江一旦发现你吃药,就会跟你一拍两散,却不料他看起来随便,实际上竟是个执拗的性子。。。也不知他打算硬撑到什么时候,下一步又准备如何做?”
“这话不该问三少自己么?说起来还不是三少估错了白静江的个性——即便知道了我吃避孕药,不愿替他传宗接代,即便此刻他心里恨死了我,也不肯跟我断个干净,非要拖着我,大家不好过。”莫盈斜睨穆世勋,语带讥诮:“不知三少下一步又准备如何?说起来我与白静江一样,都是表面与内心差异甚大的那种人——他看着是笑脸迎人实则吃人不吐骨头;而我则是看着聪明伶俐实则半毛不懂,所以还烦请三少提前知会一声,赏我个心理准备,以免我拖了您的后腿。”
穆世勋脸色微变,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道:“我知对于这件事,你是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的。。。但你背着他吃药,凭他的敏感,就是没有我,他迟早也会觉察出来,到时结果有何不同?莫盈,你不过是在迁怒我。”莫盈挑眉:“哦,是么?我还以为是我太大意了,否则,连你也不会知道呢。”穆世勋动了动嘴,终于放弃辩解,莫盈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正如她言下之意,王护士和周嫂都是穆世勋的人,她拿了药,把药藏在什么地方,都瞒不过穆世勋,她的药瓶本在白静江送她的淡孔雀蓝底纹嵌暗红水晶搭扣钱包里,那是白静江最不会去翻动的东西,可那天药瓶却出现在浴室的隔板上,被白静江抓个正着,不用说,自然是王护士将她讨避孕药的事告诉了穆世勋,穆世勋令周嫂趁她不备将药瓶换了地方,故意让白静江发现,其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和白静江关系破裂,然后——
“万一你的计划行不通呢?”莫盈问:“万一我对斋藤而言,已成为一颗弃子了呢?”穆世勋道:“我虽不能百分百肯定,但这是目前唯一机会,毕竟,他们用过同样的法子,利用你母亲接近我二哥。”莫盈又问:“话说你到现在都没告诉我,我母亲偷的是什么?”穆世勋道:“我说过,我也不知道。”莫盈冷笑:“你是信不过我吧!”
“我叫你跟白静江分手,你这样心不甘情不愿,我怎能告诉你更多?我怎知你不会临阵倒戈,将我的情报出卖给白静江?”穆世勋扫了莫盈一眼,语气终于流露一丝涩意:“所以,你若是想从我这里获得情报,首先得跟白静江断地干干净净,让我信得过你才行。”
莫盈懒得跟穆世勋费舌,索性闭上嘴巴,车子开过忠民北路,途经红枫戏院的时候,穆世勋突然道:“你成日待在家里也没意思,反正都考完试了,不如听一场戏,放松一下?”说着将一张票子塞进莫盈手里,莫盈狐疑地看着穆世勋:“你又想玩什么把戏?”穆世勋也不避讳,开门见山道:“红枫的台柱即是白静江的红颜知己金芙蓉,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你难道就从未好奇过么?”莫盈蓦地想起住院时候收到的那一束洒满金粉的芙蓉花,顿时胸口一堵,闷声道:“一点也不!”穆世勋瞥了莫盈一眼,继续道:“今晚金芙蓉演《碧玉簪》,一般而言,只有白静江出席的时候,她才会唱那出戏。”莫盈手心一紧,票子便被攥成一团,面上仍是不咸不淡:“穆世勋,你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对看戏没兴趣,我要回家!”
“随你的意,横竖票子在你手上,你撕了也成。”穆世勋令郑副官靠边停车:“前头就是宋医生的诊所,现在时候还早,你去做个身体检查。”莫盈一怔:“我没什么要检查的。”穆世勋剑眉一拧,加重了语气:“你是个女孩子,既然受了伤就必须看医生,这没什么好讨价还价的。”莫盈这才反应过来穆世勋指的是什么,脸上禁不住有些辣辣的,刚想反相讥一句‘不用你假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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