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欢声笑语如棒槌一样敲击着她的脑神经,痛得她背后冷汗津津,她再也坐不下去,起身往外走,郑副官先行一步去开车,她站在门口,有些魂不守舍,不防一个回头,被一绺波浪卷发勾住了帽子上的水钻,抬眼之际,却见不远处站着严叔,默默地看着这边,也不知看了多久。
“哎,怎么是你!”卷发女郎接住她的帽子,吃惊地长大嘴巴:“你。。。你怎么会来。。。”她认出对方是方安琪,不欲理会,一甩手便冲了出去,郑副官接她上车,跟着穆世勋也出来了,车子发动的时候,她瞧见严叔站在门口,显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严叔一直不喜欢她,觉得她于白静江是个祸害,事到如今,严叔可不必再担心了吧。
“我知你现在很受打击,但我时间不多,我需要你的答案。”车子一路飞驶,她看着窗外茫茫黑夜,穆世勋则看着她,沉声道:“莫盈,大姐要我杀了你,我却想留你一命,只因我觉得你还有利用价值,不是作为莫盈的你,而是作为斋藤湄的你——你陪我做一场戏,引敌入瓮,便是我在大姐面前保你一命的代价,你觉得如何?”
“你还需要问我的答案吗?”她蓦地转头看他,一声冷笑:“方才,你已明明白白地让我看清——白静江的爱情是靠不住的,在白静江心里,白帮的利益永远是第一位,永远比我重要——所以,我不必指望他,所以,我就只能听从你的吩咐了。。。如此我才能活命,不是吗?”穆世勋剑眉微拧,凝视着她的侧脸,缓缓道:“只要你听我的,跟白静江分手,我就一定会保护你,这是我对你的承诺,莫盈,你可以相信我。”她闻言不禁讪笑。诚然,穆世勋信誓旦旦,但她也不是傻子——当这一场戏落幕之时,即便穆心慈饶她,斋藤一刀又岂能饶她?
每个人都说,她可以相信他们,但到头来,他们却任凭她腹背受敌,进退两难,举步维艰。
白静江是魔鬼,穆世勋又何尝不是,人性原是自私,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要守护,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利益要顾忌,在这出险局里,她所有的不过是自己,她最终所能依靠、相信的,也不过是自己,曾经想过利用白静江做靠山来对付穆家的她。。。实在是太天真了。
第71章 设局(六)
夜色被雾霭笼罩,星月不知所踪,唯有两道雪亮车灯,洞穿这仿佛没有尽头的夜路。
诚然,黑夜阴森可怕,但人心更是凉薄,而当谎言被揭除,面具被撕毁,真相被揭示,你所能选择的,一是投降,二是反抗,前者令你生不如死,后者则叫你粉身碎骨——殊不知换作莫盈,会选择哪一条路?
“我想喝酒,你想喝吗?”车厢里,莫盈突然伸了个懒腰,转头看向穆世勋,微笑道:“就算是庆贺你我联盟之谊,我们也该干一杯是不是?”穆世勋看着莫盈,只道:“好。”
忠民南北街那么多喝酒的地方,莫盈偏偏选了白静江的云锦皇宫,穆世勋却二话不说地带她去了,白静江今夜订婚,自然不在场子里,由副手鲁梅监场,此刻鲁梅刚睡醒,款款走出卧室,坐在阁窗边抽烟,抬眼瞧见莫盈与穆世勋一同进来,不由挑了挑眉,对身后的手下吩咐了几句,又转过头来盯着莫盈和穆世勋。
穆世勋包了一片贵宾席,但坐不到一刻钟便受不了喇叭里传出的金属音乐,留下郑副官护卫莫盈,自行出去了。
晚十一点,正是云锦皇宫渐入高/潮的时刻,今夜的主题是化妆舞会,霓虹闪烁,珠光迷离,角落里的冰锥鼎散发着冷气,却无法降低众位来宾对待舞会的热情,只因在这里,在这如梦如幻的光影中,在这千奇百怪的面具后,在这繁花似锦的霓裳下,你可以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
莫盈从侍者手里取了一杯香槟饮尽,随后便有带着假面骑士面具的使者托着盘子走近,将备选面具奉上,此时摇滚音乐陡然转为悠扬的吉特巴,一个‘俄国女沙皇’人跳上台去,抢过话筒道:
“女士们先生们,漫漫长夜不慰寂寥,就让我们来玩一个有趣的游戏吧。”女沙皇举起右手,其无名指上戴着一枚足有一克拉的红宝石戒指,在灯光的照耀下光彩夺目:“谁能成为今夜最xing感的舞者,我就将这只‘粉红诱惑’送给谁。”话音未落,满堂欢呼,人潮涌动,众宾客齐声欢呼中,一个扮作‘狼人’的男子跳上台去,秀了一段嘻哈,底下爆出掌声如雷;接着一位‘朱丽叶’紧随其上,跳了一曲天鹅湖;最后又来了一个‘武当道士’,手持木剑,袖袍翻飞,将一套木兰剑舞地有模有样。
台下,男客女客自动配对,顿时群舞缭乱,热闹非凡,莫盈挑了一张猫女面具戴上,招来侍者领班耳语两句,悄悄塞了一叠钞票过去,领班含笑会意,转身走向乐队,不一会儿,唱机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激昂四射的拉丁舞曲。
眼下北都风行留洋,深谙西洋文化的青年男女不在少数,然而在国标舞的领域里,水准皆大同小异,一般男女交谊舞都以摩登为主,而那些节奏快速风格火辣舞步千变万化的拉丁舞种却很少有人涉及,能跳出彩的更是凤毛麟角,是以当莫盈登上舞台,踩着细高跟鞋,热舞一曲桑巴,全场掌声雷动,人声鼎沸,直将荼靡夜色推向一个新的*。
当白静江一脚踏进‘云锦皇宫’的时候,正见台上一名艳女扭腰如蛇,风姿撩人,满头秀发随舞飞扬,一边脱下衣裙,挥手抛入如滚水般沸腾的人群中;一边脚踏一只椅子,两根玉指拈起裙角,寸寸上滑,徐徐展露,风光无限。
场下为之尖叫。
有不少男人难以忍受激动,跃上台去,其中有个身材魁梧的,一把推开其他竞争对手,抢先一步抱住莫盈,低头就是一阵急不可耐地狼wen,更将莫盈抵在一根台柱上,当场撩起了她的裙子。
全场高喊欢呼,口哨声叫嚣声不断,男人们都被这激情四射的现场秀刺激得口干舌燥几欲疯狂,谁也没留意到,有个白色身影从门口一掠而过,如旋风般扫过人群,冲向舞池,直至一声惨叫传来,方见那施展狼wen的男人仰头倒在一边,眼窝深陷,满脸是血,而脱衣热舞的女郎已然不知所踪。
鲁妈妈倚着扶栏,冷冷地瞅着楼下的这一幕,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白静江当众发火,亦是到今时今日,她才知道,原来这位永远笑脸迎人的白公子也有怒形于色的时候。
跟着白静江进门的鲁三见惯场面,有条不紊地疏散围观人群,令人将受伤的男人送去医治的同时差遣了几个得力的舞女上去唱慢谣,很快,场内的秩序恢复如常,起先被莫盈的出格举动而肾上腺素直线飙升的男人们也从亢奋的状态里渐渐冷却了下来,只有少数一部分仍在交头接耳地探听那位神秘的新面孔舞女究竟何许人也。
鲁妈妈见有鲁三主持大局,便施施然回房歇息,之后的事儿鲁三自会处理妥当,向她汇报,然而她刚坐下倒了一杯酒,还没来得及喝,白静江便出现在门口,生平头一次没敲门就进了她的房间,劈头便是苛责的语气:“今晚的事本不该发生。”鲁妈妈闻言,端着酒杯的手指有些泛白,表情却是满不在乎的样子,笑眯眯地道:“哟,白公子这是在找我兴师问罪哪?”白静江并不随鲁梅绕圈子,道:“就算她是我的女朋友,没有你的默许,她在这里也什么都做不了,不是么?”鲁妈妈眨眨眼:“白公子这是在责怪我保护不力呀?只是白公子怎不问问,莫小姐今晚为何兴致大发?她能来这里,又是凭谁人的保驾护航?”白静江闻言目光一沉,鲁妈妈皮笑肉不笑道:“就是白公子不在,她身边的骑士也多的数不过来,我不得不承认,她对男人,确实很有办法。。。殊不知,我们白公子对她,又能去到哪个地步?”
白静江往沙发上一靠,伸手松了松领结:“你有话就直说,我现在没心情。”鲁妈妈却不紧不慢,笑容意味深长:“能叫白公子没心情的,来来去去倒也只她一个。。。以前我还不明白,现在我可是明白过来了,白公子之所以会喜欢她,确实有些道理——她还真是个敢做敢为、不畏惊世骇俗的姑娘哪!就凭她刚才台上露的那手,若是她肯来我这里上班,我敢打包票她绝对能成为我们云锦皇宫的头牌。。。”
“阿梅!”白静江两条秀气的眉毛蹙了起来,鲁梅跟随白静江多年,知道这是他极不悦的表现,便收了话头,幽幽叹口气,道:“白公子今晚不是订婚么?就这么抛下未婚妻中途离场,可不太好吧?”白静江本欲训斥的话头,在看到鲁梅落寞的神情之后勉强打住,但闻鲁梅幽幽一笑,道:“订婚之夜,白公子居然出现在云锦皇宫,真是我昨夜梦里的场景——只不过讽刺的是,你之所以能被我叫过来,却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就在白静江与鲁梅说话的档口,莫盈被锁在白静江的套房里,白静江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把她从台上捉下来,跟着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看也没看她一眼。
白静江平日最是喜欢同她饶舌,如今一句话都不同她说,可见是动了真怒,门外有守卫,她闯也闯不出去,索性洗了澡,倒头就睡。
醒来的时候已是凌晨,侧首只见白静江躺在身边,穿着白衬衫,西装搁在一旁的椅子上,他一只手揽着她的腰肢,一只脚缠着她的足踝,睡觉习惯一如既往,如果她在这个时候翻身,他立马就会惊醒。
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足踝很快就麻了,但她仍是一动不动地躺着,视线停驻在他的脸上,默默地呼吸着从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桂花香。
他醒着的时候总是难缠狡黠,睡着的时候却像个孩子一样恬静安宁,那清和的下颌,挺秀的鼻梁,透着微红的薄,凑在一起份外秀雅,还有——
她不自觉地伸手过去,拂起他鬓角一簇黑发,露出耳廓里一枚钻钉,在晨曦的一线光里闪烁着清冷的光芒。
“饿了么?”他已经醒了,却仍闭着眼,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她怔住:“早餐我做葱油鸡蛋饼给你吃。。。好不好?”
昨夜真是漫长的一夜,她见他与别的女人订婚,他见她当众跳脱衣舞与人狼wen,她那么做自然是成心的,在他的场子里,无论她做什么都会有人报给他知道,而他知道了也一定会生气,以他的个性说不定一掌掐死了她也是有的。。。然而,他却表现地这么若无其事。
莫非这是心虚,抑或是愧疚?
不,她了解白静江,白静江的心硬如钢铁,他才不是那种做了对不起他人的事后就会心虚愧疚的良知好人。
“我做葱油鸡蛋饼给你吃,好不好?”他又问了一遍,语气是说不出得温柔。
她动了动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点了点头,她乖巧的样子显然令他很满意,他换下皱了的白衬衫,换上一件真丝浴袍,转身去了厨房,她穿好衣服,打开门,走廊里的守卫都已撤了,白天的云锦皇宫就似一座博物馆一样安静,她悄无声息地下楼,穿过街道,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游荡,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想着昨晚订婚宴上的场景——
正如白老爷子说得,白家需要的,不是像她这样的儿媳妇,而是像姜敏琪那样,能帮衬白家的,有权有势的警视厅厅长姜伯明的千金,白静江若是娶了姜敏琪,从此北都上下官匪联手,黑白通吃,可谓无往不利。
早料到白老爷子不会静待不动,早料到会有这样一出棋,只是事到临头,仍然有些不能自已。
到底意难平。
即使她一直告诉自己,这一段风花雪月只能无果落幕,何必投入太多心力;
即使到了此刻她也从未细想过,他对她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也许是她不敢细想,生怕一琢磨,便会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之中,很多东西已经超越了她的预期。
即使什么都懂得又怎样,谁说理智一定能掌控真心?
能制服自己的人世上并非没有,但那样强大的程度,她仍未达到。
她虽然狠心,但还不够无情。
清晨空气冷冽,马路上人迹稀少,很多黄包车停在街边,她却一路跌跌冲冲地走回了家,周嫂看见她的时候显得很不安,料想她当时的脸色一定苍白如鬼,这会儿又觉得肠胃隐隐作痛,这才想起自己从昨天晚上起就什么都没吃。周嫂端来一碗米粥,她喝了精光,不一会儿又吐个干净,浑身脱力地躺在g上,睡睡醒醒大半天。
忽然,街上传来卖报的声音,她似是想到什么,忙叫周嫂去买了报纸,然而翻遍头版也没看到一帧关于昨晚宴会的照片,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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