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房间虽是朴素,但用的东西倒也讲究,干净整洁得很。可是待我坐在了椅子上,他眉头轻轻皱起,环顾了一下四周,终是坐到了床上去。
我轻咳一声,示意他毕竟我是个姑娘家,床榻之地连名义上的夫君云衍都不曾坐过,他似乎是有些逾越了。
任凭我咳得胸口隐隐作痛,他就是没有半分要挪开的意思。于是我忍不住开口道:“夜已深了,你若非来救我的,就请回吧。”
“救你?”他哂笑了一声,接着说:“倘若你能求我,或许可以考虑考虑。”
这话的可信度还真不是一般的低。他如果真的要出手,便不会等到此时此刻。
既然他先无耻,我也不顾及礼节了,径自走到他身边,扯住他的手,就往外拉,嘴里念叨着:“男女授受不亲,你快给我滚远些。”对着他,我总是不知不觉中暴露出最本性的一面。
他似乎不怎么喜欢有人触碰到他,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把我的手甩开。他说:“我来,是告诉你,别忘了打赌的事。”哦,对了,上次我输给他,答应为他做一件事。可是,像他这么高深莫测的人,还有办不成的事吗?
等我想问他是什么事的时候,他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愣在了原地,含烟却醒过来,睡眼惺忪地问我为何还不休息。我觉得,他有我想知道的所有答案,但不会告诉我。而我,只能等下去,等到迷雾散去的那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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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休息不好,弄得第二日整个人精神萎靡。倒是含烟精神得很,一直琢磨着要怎么逃出去。其实,再怎么也是白费气力的,幕后的指使者一日不出现,我们就只能被困在这儿束手无策。
幸好每日膳食还不错,不然以我挑食的坏毛病,恐怕撑不到他出现的那刻。或许有机会名留千古,成为第一个被饿死的帝姬。
第四日,终于有了一个将领打扮的人,来到门外,对我行了一礼,毕恭毕敬地说,将军请我一聚。他们不敢进屋内,含烟扯着我的衣角,示意我不要出去。我小声对她说:“放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要离开这个房间,才有被救的机会。
我走到门前,摇头说自己也出不去。他们中不知道谁拿了件法器,折腾了一段时间,然后我跟含烟便能走出去了。
我暗自思忖,若然有人要来救我,先不说这座塔难以被发现,也难闯上来,光是要得到法器跟折腾的那些步骤,就让人头疼不已。看来,在路上逃跑才是上策。
可如今我身边只有含烟一个,影卫尚未联系上,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这个险冒不得。
没想到,名为护送我过去的人可真不少,赶得上国君出行的阵势。我冷冷地开口对那将领说:“将军太抬举本殿了。”这时才注意到他约莫十八九岁,清秀白净,听了我的话后把头压得更低了,脸上浮着一酡红晕。
算了,我为难他也于事无补。
不料,他在一旁不时偷偷瞄我几眼,看得我心烦意乱。我转头不耐烦地对他说:“难不成你还怕本殿会飞走了不成?”
他连忙别过脸,半晌,才回道:“臣下不敢。臣下从前便听闻帝姬风华绝代……”
含烟白了他一眼,不屑地说:“我家殿下自然是风华无双的。可我告诉你,少动歪脑筋!你可比不得赢夙将军的万分之一!”
听了含烟的话,他也急了,慌张地说:“没有!没有!我自然不敢跟赢大将军比……我只是敬佩帝姬……”他这人倒挺有意思的,一紧张起来,连敬语都忘了用。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腼腆地回答,副将慕臻。
原来是慕家的人,难怪年纪轻轻就担此重任。慕家跟赢家一样,都是久负盛名的将帅之门,只不过风头不及赢家。这些年,慕家没出什么天赋凛然的后人,而赢家,有一个赢夙便够了。
看来这次把我“请”去的,是慕家的将军。可是,慕家的慕杨左老将军为人光明磊落,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满腔的疑惑中,我已经被带到了前线的军营里。我见到慕臻指的那个将军,他背对着我。然而,我印象中的慕老将军是魁梧高大的人,眼前的背影敦实略显笨重。
他到底是谁?
☆、今日离乱俱是梦
等他转过身来,是一张陌生的脸。我不记得朝中名将有这人。
他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说:“末将有失远迎了。帝姬请就座。”
我坐下后,波澜不惊地问他:“怎么,这慕家军不见了慕老将军?”他脸色一白,却还强忍下来,跟我说:“帝姬有所不知,兄长他旧疾复发,在幕府上疗养,并未参与平乱。”这慕老将军也是个明白人,知道此番宁国将亡,不肯蹭这趟浑水。
他继续介绍自己的身份,他叫慕絮戎,本是慕老将军的堂弟,常年驻守边关,是以我不曾见过。如今宁国叛乱猖獗,他便请缨带领慕家军平乱。
看来是个好大喜功的草包将军!王弟连这种人都敢任用,宁国真的毫无希望了。
我打断他说:“慕将军此番把我囚困,意欲何为?”
他一双三角眼横扫了周围的人一眼,阳奉阴违地答道:“殿下说笑了,末将怎敢呢?此举是为了保护殿下的安全呀。谁不知道赢夙那个叛逆,时刻想着要用殿下来要挟陛下的?况且,他如今敢这般猖獗,定是因为逼迫帝姬写下的诏书。若然殿下在我们保护中,他断不敢轻举妄动。”
原来,我是他们手中的用来牵制赢夙的筹码。
“那么,将军是想把本殿一直保护在高塔之上?陛下知道这件事吗?”我微微一笑,那三角眼将军抖了几下,可毕竟也是活了一把年纪的人,不可能被我唬住太久。
他连连赔笑道:“殿下多虑了,末将已经派人禀告陛下了。相信不久,就会有人来把殿下接回宫。不过……”
“不过什么。”我可没耐心听他的假话。
“在回宫之前,末将想委屈殿下,用殿下来逼赢夙退兵。”他说得一脸狡诈,估计着是在想成事之后的封赏。
“不可!叔父,帝姬是千金之躯,若是有半分闪失……”慕臻率先出声。
三角眼将军怒吼一句:“慕臻退下!”慕臻甚是不情愿地退了出去。
见我正盯着他看,颇为心虚地解释道:“本将军跟帝姬说话,也是你能妄言的吗?”他又换一副嘴脸,半是威胁半是游说的语气跟我说:“殿下,这件事关乎整个宁国的安稳,恐怕由不得你做主了。但是末将会尽最大的努力保护殿下的安全的。殿下尽管放心吧。”
我笑着说:“将军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赢夙不会因我退兵的。”像他这样天生的帝王,岂会为了我一人,置千万人性命于不顾?况且,我跟他,连夫妻都不算是。
“会不会退兵,不是殿下说了算。所以,殿下只管做注意安全吧。”他又命人把我看好,安置在军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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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有人影在我帐篷外踱来踱去。
我说:“少虞,你直接进来吧。”
没有动静。半晌,走进了便装打扮的慕臻。他有些难为情地挠头,说:“殿下,是我。”我看着他,以为有什么事,等着他说。可是,那个呆子有些懵在了原地,当成我认不出他来,连忙道:“殿下,我是今日护送殿下过来的慕臻。”
点点头,我说:“我记得。”
“什么?殿下还记得我?”他一脸的喜悦。其实他并不适合武装,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倒也挺像书生。对,戏本子里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玉面书生。
我放缓语气问他:“你来有事?”
他支吾了半天,终于下决心一般,对我信誓旦旦地说:“请帝姬放心,慕臻即使拼了命,也会保全殿下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你才第一次见我。”我疑惑地看着他,他不像会说谎的人。
他咬了一下唇,对我羞涩地笑道:“殿下是我最敬佩的人,世间能与殿下相提的女子无几。”他沉思一会,摇摇头说:“不,是根本没有。”他继续说道:“能为殿下做事,是我的荣幸。而且,家父也总是对我说,当今安陵王族唯有殿下能担天下重任。”
我半眯着眼,略带悲伤地说:“可惜啊,宁国守不住了。”
慕臻甚是激动地走前两步:“只要帝姬一声令下,慕臻肝脑涂地也不会让叛军的铁蹄踏进宁都的!”因为激动,他两颊略微发红。的确不像将帅之才,但一颗赤子之心尤为难得。
“那如果是我想放弃呢?赢夙的起义,是我亲允的。”他大概不知道吧,宁国早已不再是当年的乐土了。只有最彻底的焚毁,才能让希望重生。
“殿下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殿下……”他的眸中充满了沉痛,毕竟是自己认定了的国,被君主所弃,定然不会好受。
我安抚他道:“谁当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安居乐业。安陵王族的气数已尽,再怎么苟延馋喘也是徒劳。只会让更多的人受苦,更多的血流出。”
慕臻似懂非懂地看着我,随即粲然一笑:“我只懂领兵打仗,也不会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可但凡是殿下的命令,我便听从。我慕臻,今生今世,只忠于殿下一人。”
他真傻,我如今的尴尬处境,所有人都是避犹不及,可他却愿意效忠于我。如今看着这段回忆,我想,他是欢喜我的吧。不然,凭着他口口声声的敬佩,又怎会做出后面的事呢?
假若我生在一个和平的年代,只是一个普通的帝姬,或许,我会倾心于像他那样的年轻将军。英雄美人,跟他生儿育女,在封地相守一辈子。
但我无法选择自己出生的时间,不能选择自己的身份,甚至不能选择自己所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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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中有异色瞳夜鹰,与普通夜鹰相比,身形更为小巧,毛色黑亮而且略为坚硬。此种鸟类能在黑暗中飞翔而不被发现,最合适用来传信。但却极其罕见。
落在我手中的夜鹰,一双大眼睛发亮地看着我读信。
看完信,我什么也没说,只是跟夜鹰对视。它一双异色瞳真好看,同时带着诡异。红色的瞳孔如烈焰,蓝色的瞳孔如雪峰。
含烟着急地嚷道:“殿下,信里说什么了,你别这样跟它看啊看,怪寒碜人的。”
拿了张空白的信笺,我把它绑到夜鹰的爪子上,然后让它飞走了。常人无法分辨出夜鹰在黑夜中飞行的身影,所以它几乎是瞬间消失的。
“那只鸟真够怪异的。”含烟被它吓了一跳,突然想起了自己刚刚问我的问题,又再次提起。
“影卫来信说,他们被水无痕的咒术所伤,短时间内救不了我出去。但是陛下已经御驾亲征,估计不多时便能到达。”而那张白纸的意思是让他们按兵不动,一切等我见了陛下再作打算。
我最不想见到的一幕,似乎提早到来了。
“陛下御驾亲征!那不就是……陛下跟将军……”含烟偷偷打量我的神色,不敢说出来。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两军对峙,必有一亡。
又过了几日,军营中甚是吵闹,似乎因为云衍的军队大捷。我想此番云衍急于进攻,大约是想趁乱把我救出来吧。不过我作为如此重要的人质,即便是败退,那个三角眼将军也派重兵守着我。
慕臻小心翼翼地护着我,他看向我的眼神有疑惑有忧心。
我说:“你有话要问便问吧。”
他鼓足了勇气,问道:“殿下怎么不逃?眼下正是大好机会。如果殿下要逃走,慕臻拼了命也会带殿下冲出去的。”
“逃?逃不出去了。”我有自己要完成的使命,而此番被捉来当人质,更是省心省力。只需要静静等待时机。可他以为我的话是对他的质疑,急得红了脸,跟我说形势紧急,若再拖延,恐怕就再也走不了了。
“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我是走不了,也是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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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我被几个将士押着上了城楼,慕臻一直在我身边蛰伏。
城楼上的风真大,吹得我衣袍如飞,仿佛下一刻就会像柳絮一般飘落。不,深秋快过了,哪里还有柳絮,是残余的落叶。
站在城楼上等待的一群老将中,我一眼便认出了三角眼将军来。其他人表情凝重,他却不一样,当见到我时,一抹狡黠的光从眼中闪过。我想,他估计是认为自己胜券在握了。
“殿下,多有得罪了。”他走到我面前,低声说完这句以后,从副官的腰间抽出佩剑,架在我脖子上。
我冷笑,仿佛看着他在演一出闹剧。的确是胡闹,没有王弟的旨意,我倒想看看,他敢把我怎么样!
他对着城外的大军,喊:“叛逆赢夙,昭仁帝姬在我手上,若想她安然无恙便即刻退守十里。”
换作是别人,肯定已经大乱阵脚了。可云衍治军严明,军队里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