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走多远的地方,从四面八方的民房内射来箭雨。轩丘浥连忙收缰勒马,手撑在马背上借力,跃到了我的马上,接着挽了个剑花,挡住纷至而来的箭。
人没有受伤,马却没有那么幸运。被箭伤到的马,发了疯一般往前狂奔。轩丘浥一面要用剑挡箭,一面要照料着我,汗水从他脸颊滴落到我的身上。好在影卫从后头跟上来了,减轻他的负担,我们得以再往前。但是原本七人的影卫,此刻只剩下四人,而且看他们的行动,应该是负伤了。
轩丘浥护着我,和四个影卫,一路浴血地冲到了边城的另一扇城门处。城门紧闭着,在我们到达的那刻,埋伏的军兵迅速把我们团团围住。先是三重弓箭手列阵,后头跟着步兵和骑兵,城楼上更是有无数死士镇守。这次轩丘琅是下了重本,让我们插翅难飞。
☆、寂寂江山摇落处
我们六人即便是能以一敌百,也绝无生还的可能了。
四名影卫把我和轩丘浥护在中央。轩丘浥低声对我说:“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有机会便走。”有机会便走……若你留下,我岂可独活?
须臾,从军兵中走出一个将领打扮的胡须大汉,抡着流星锤,三步作两地走到我们面前,凶狠地盯着我们,朝轩丘浥恶声恶气吼道:“公子,陛下有令,若是交出那个人,可以既往不咎。否则……”他故意停顿,咧嘴无声地笑道:“杀、无、赦。”
“看来陛下是想杀我。”轩丘浥淡淡地说。
听他这么一说,四名影卫绷得更紧了,似乎下一刻就会弦断。
那名将领,冷笑一声,大喝一句:“弓箭手准备!”一张张弓被拉圆,箭在弦上,蓄势待发。难以计数的利箭,在同一时间对准我们,只要他一声令下,我们谁都逃不了。
我紧紧地扯住轩丘浥的衣角,有汗从我手心冒出,我想,如果今日免不了一死,便跟他死在一起好了。生不能同衾,死望能同穴。
千钧一发之际,我们身后的城门发出“嘭”的一声巨响。一时间尘土飞扬。我们只能依稀地看到城门缓缓地打开了,从黄沙中出现一个人影,横刀立马。
风停了,黄沙也散了。我看清了那个人,是云衍。他带兵来救我了。
轩丘浥用仅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说:“回去之后,就不要再回来了。”我有些着急地问:“你不跟我一起走吗?”他瞥了云衍一眼,轻笑说:“决定权不在我手中。”
被云衍的出现惊到的胡须大汉,如今才回过神来,外强内干地喊道:“什么人!我等在奉王命捉拿逃犯!识相的快离开!”
云衍一双鹰眸锐利地盯着他,似看着濒死挣扎的猎物,而后轻笑说:“真不巧,你说的逃犯是我宁国的宁安昭仁长帝姬,也是我的妻子。哦,对了,在下宁国赢夙,字云衍。”
赢夙,战场上的修罗,光是名字就让人闻风丧胆。关于他的战绩,被人们口耳相传,说得神乎其神,不辨真假。可唯一能肯定的是,在战场上遇到赢夙,便绝无生还的可能。
围着我们的军兵听到这个名字后就自乱阵脚了,害怕之情表露无遗。那胡须大汉想必也是惧怕的,流星锤几不可见地颤抖着,却还佯装镇定地说:“不知道是赢将军,失礼了。只是,我有任务在身,不得不把他们捉回去复命。将军可否……可否把公子浥留下?”
“不可。”云衍打量了一下跟我同在一匹马上的轩丘浥,目光触碰到我扯住他衣角的手时,瞳孔一缩,毫无温度地笑着,仿若地狱中走出来的修罗鬼。我这才发现,自己似乎还没完全了解过他。
“你若不放人,城外的铁蹄就会把这座城踏为平地。”他见那胡须大汉一时没了主意,便对我说:“帝姬,随我回宁国吧。”于是我慢慢地骑马靠近城门。估计是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一名小将士,没控制好自己的弓,失手放了一箭。
箭朝我疾飞而来,轩丘浥反手一剑,把箭劈开两半,同时,那个将士的头盔,也被劈开了两半。在场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个个呆若木鸡地在原地,不敢动。
等我来到云衍身边,他才柔声对我说:“让你受苦了。”我摇了摇头,示意他回去再说。于是,我们一起出了边城。收兵回宁国。
回首看去,尧国变得甚是陌生。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经历得太多,让我感觉有些不太真切。恍若一场梦,但是,梦中留下了安陵苋的性命。
最后望一眼这个陌生的国度,我好像见到了少虞,只身一人站在城楼最高处,目送我们离去。是了,我还没向他道别呢!可定眼再看之时,城楼上什么都没有。
(分割线)
回到军营里,含烟率先冲了过来,看我是否无恙。早在我们开始逃亡之际,我就让她独自一人先走,去找云衍。找到了我们就有一线生机,若是找不到,起码她可以活着。
无辜死去的人太多了,如果可以,我希望她能一世平安。
在军营中休息了一天,云衍便亲自把我们带到城中。这座城,是宁国的边城,从前由他的部下来镇守。他在里面临时弄了座将军府,而轩丘浥则是自己打点了一处僻静的住处。
我说有话要单独跟云衍谈,让其他人先回避一下。下人们便离开了。
屋子内,剩下我跟云衍。
云衍苦笑了,对我说:“有什么要问的就直接问吧。”我说:“有什么想辩解的就说吧。”他摇头,告诉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拿起茶盏,为自己斟一盏茶,只是控制不住双手,有些颤抖。我说:“云衍,你这是造反。若是失败了,赢氏一族的英名会毁在你手里的。”
“茶满了。”他提醒我道。原来茶水已经漫出来了。他看着我,正色道:“不会失败的。你说是吗?”举起茶盏的手,一滑,茶盏跌落在地上,裂开了花。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我是宁国的帝姬,我姓安陵。”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镇静一些。
“静姝,我不会对你说些冠名堂皇的大道理。我只想说,如果你站在我这边,我会还你一个更好的帝国,一个强盛的帝国,一个百姓安居乐业的帝国。”他信心满满地向我勾勒未来。不得不承认,这条件实在是太过诱人了。
如今宁国内的战乱愈发不可收拾。天灾人祸,百姓苦不堪言。而起义者中,要数云衍最有实力,最得民心。说实话,以他的能力,没有必要估计我的感受和立场。得到我的支持,完全是为了正名,让自己名正言顺地起义。
“我阻止得了你吗?”我苦笑。
他给我倒了一盏茶,递到我面前,波澜不惊地回答:“大势所趋。”是啊,即便不是他,也会是其他人,毁了这宁国。
王弟的暴戾,给了这个从根部开始腐烂的帝国最后一击。
我接过他的茶,悉数奠在了地上,漠然地开口:“祭奠将亡的宁国。”祭奠那些因为阴谋、因为暴政、因为战乱而死去的人。
“如你所愿,我会昭告天下,安陵静姝,尊赢夙为王。”如果我一个人不能撑起帝国,那么,是不是就应该让它被焚毁?
“你不怕失败吗?”云衍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我。若是失败了,我将背负沉重的骂名,被天下人所唾弃。可是,我还有什么在乎的呢?我连唯一想要守住的东西,都不复存在了。
“我只知道胜者为王。”我决绝地对他说。
于是,我把自己手中全部的兵权,暗中培养的势力,全部交给了他。只剩下影卫。我说:“这样你还觉得会失败吗?”
他面色一沉道:“世人皆道昭仁帝姬权倾朝野,没想到,帝姬几乎是女帝。除了兵权,云衍真的自愧不如。只是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还要放任他胡作为非?”“因为他是我的王弟。天下本来就该是他的。”我有些悲凉地说。如果当初我对他严苛一点,或许今日,便不会走到这一步。
他瞥见我头上戴着的碧玉簪,似是忽然想起来什么来,语气中略带孤寂地开口:“你是要走了吗?跟轩丘浥一起走?”其实,我并没有这么想过。
“也罢,你走吧。还记得吗,我承诺过让你自由的。你走吧。跟他在一起,远离这宁国的纷争,远离是非。”一向被称为战神的冷面修罗,此刻脸色竟然颇为苍白。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征战之时受了伤?难不成还伤及脑袋?
正当我打算拒绝他的时候,他又接着说了:“以后的路,会越来越崎岖。战争中,没人敢保证安全。即使是我,也说不准自己哪天会死在战场上。马革裹尸,是将军的命。而你,本就不该在这里的。你忘了自己有多困难才卸下天下的重担了吗?跟他离开吧,天涯海角,不再回头。你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留在这里,只能看着我跟你的王弟互相厮杀……”
他说了很多很多。记忆之中,云衍不是个啰嗦的人。可那天,他反反复复地说着,想要说服我,但更像是要说服自己。
我愣在了原地,思前想后。终是咬牙,把心一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我离开的那一刻,云衍像是失了魂一般。他凝视着我离去的背影,半天不动。挽留的话,他没有立场说出,如同从前我没有说出挽留他的话那样。
许久,他才走出屋子,轻轻地说了句:“走了,也好。”可为什么就走得那么果断呢?真的没有值得留恋的人和事了吗?
出了房子,我来到马厩,挑了一匹名为追风的黑马。我想快些见到他,再快些。迫不及待地跟他离开。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开始只属于我们两人的生活。可真巧,他送给我的碧海青天,我依旧戴着。
不多时,便来到了他的府邸。大门敞开,无人看守。是以,我兀自走了进去。循着悠扬的琴声,我走到了一个花园中。琴声戛然而止,有女子的声音响起:“阿浥,我知道这次离开尧国是你安排的。我知道你会把我接走。”她的笑声如风吹铃响般清脆。
“我真高兴,终于等到你了。”她高兴的语气中,带着抽泣声。那是喜极而泣吧。
我偷偷在树后看见,一个素衣女子从后面抱住轩丘浥。轩丘浥背对着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自己满腔激动,被淋了一盆冷水。幸好窥见了这一幕,不然,轻率地对他说出让他带我走的话,该会是多么尴尬。
转身离开吧。
然而,他随手捻起旁边围棋上的一子,向我袭来,并问道:“是谁?”
☆、碧海青天夜夜心
棋子不偏不倚,刚好打在了那支碧玉簪上。玉碎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簪子的碎片划过我的脖子,留下一条细细的血痕。
突如其来的攻击,让我差点站不稳,跌在地上。可我想,自己此刻已经够狼狈了。若然再跌倒,那真的以后都没脸见人。
我拼命扯出一个笑,故作轻松地说:“是我。”每说出一个字,都像有人用刀剜我的心。那个女子转过身来,我便一眼认出了她,祁菡。那个看向他眼里满是温柔与爱恋的女子,我怎么可以忘记呢?
其实,我很羡慕她。因为我也同样爱着他,却不敢表露。
原本的沉默,在祁菡看到那支碎落地的碧玉簪之后打破了。她带着哭腔,抱住他的手臂问:“那支碧玉簪,怎么会在她那里?”
轩丘浥没有说话。我怕他为难,微微一笑说:“轩丘公子为了在尧国中保护我,才赠与我代为保管的。”我有些悲伤地看着碎玉,接着道:“本来今日是要来还簪的。可惜已经碎了……”
他依旧什么也没说。
我俯下身,捡起碧玉簪的碎片,对他们说:“玉碎了,也不知道能不能修好。这样吧,若是修好了,我再还回来。不然一定亲自来赔不是。”此刻,我恨不得可以不顾形象,不顾礼仪,跑出去大哭一场。
然而,最伤人的,还是祁菡说出的话。她说:“阿浥,随她去吧。她利用你从尧国逃出来已经够了,现在又要再次利用你吗?碧玉簪断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心底对他还是有一丝希冀的,盼望着他能够追出来。可是,他没有。或许,是我过于贪心了。他为了我,已经跟轩丘琅闹得势如水火,有家归不得。现在我又凭什么让他随我浪迹天涯?
策马狂奔了很久,来到一方水岸。
我凝视着滚滚而去地水流,徐徐拿出碎玉,手一扬,悉数落在水中。再也寻不着了吧。
等我打算转身离去的时候,发现了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微风吹拂着他的长发,轻轻地飘扬而起。似乎在下一刻,便会乘风归去。
“少虞?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吃了一惊。虽然猜测出他并非凡夫俗子,可是这么神出鬼没,却是挺吓人的。
他朱唇微启,冷冷地说:“我说过的,我们会再见。”
我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