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出兵符,我轻轻地抚摸着它。凝视了片刻后,又重新放好。
回到刚刚远眺的高楼上,含烟告诉我说,轩丘浥已经离开了。
之前我的猜测是没错的,暴风雨即将来临了。而我们,每个人都是大江上的一叶扁舟,随波飘荡,身不由己。
☆、一朝祸起萧墙内
宫中派人来请我赴宴。
王宫里的大小宴会,数不胜数。只是我不喜应酬,大多都不会出席的。王弟也知晓我的脾性,故而很少命人来叨扰我。这次,似乎有些不一样。
“是重要的宴会吗?”我一边收拾妆容,一边问垂首站在一旁的命妇。她唯唯诺诺地说是。见她面生,而且看起来胆小怕事,我就没再发问了,免得吓到她。
宫中肯定有人会把我传得像夜叉鬼一般恐怖的吧。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无论是哪个地方都避免不了的事,幸好我不太在意。
等我到了宫宴时,四处已经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艳若桃李的舞姬,扭动着楚腰,婀娜多姿地起舞。乐师神态怡然地奏出一首首令人沉醉的歌曲。案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美味佳肴,光是气味,便能使人垂涎三尺。
不知为何,我想起了昨日看得奏章,启奏南方闹饥荒,几万饥民流离失所。
轻轻皱眉,我仿佛见到了殿内有一群妖魔在狂欢着,奢靡而堕落。
走进去才发现,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端坐在王弟左侧的案上,一袭白衣胜雪。与平日不同的是,他用紫金冠束起了头发,少了一分飘逸,多了一分贵气。这人,正是早上见过的轩丘浥。
他的不辞而别,原来是为了赴宫宴。
赢夙的话似乎又在我耳边想起,但我不愿意去信,哪怕是一分一毫,都不愿意。与世无争的他,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
正当我想入非非,王弟高兴地向我介绍:“王姐,这是邻国的公子,轩丘浥。”转头向他,又说:“浥公子,这是本国昭仁帝姬。”
他并没有搭话,只是微微点头,报以一个轻笑。陌生得,就如同是擦肩而过的路人。我心中开始有慌乱,有不甘……各种情绪一闪而过。
于是,宴会上仅有的三个人,其中两个各怀心思,只有王弟一个人绵绵不绝地说了一大堆东西,至于是什么,我忘记了。
隔着舞姬扬起的红菱,看不真切他的脸,彼此的目光就算是相触了,下一刻很快便又挪开。明明挂念的人就坐在自己对面,还要装作不经意地瞥见他的模样,连喜欢一个人都要偷偷摸摸,这便是帝国的帝姬,实在是可笑。
关于王弟是怎么知道轩丘浥身份的,一直是个谜。
宴会散后,我和他先后离开了。我说的离开,只是踏出大殿的离开,其实我一直守在宫门处。不晓得自己要如何解释今日发生的一切,或者我仅仅是想好好地看看他。
等了许久,未见他的身影。于是我开始纠结,是先回去,还是继续等下去。纠结了一段时间,我的手都有些冰凉。虽说时已暮春,但入夜后天气还是很凉的。
后来,他终于出现了。一言不发地脱下自己纯白的披风,系在瑟瑟发抖的我身上。我觉得自己的眼眶湿润了,抬起头,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他叹了一口气,说:“夜深了,回去吧。”这是第一次,他的眸子里染上一丝伤痛。
我有很多话想跟他说,我想问他对我的身份是不是很惊讶,问他有没有怪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还有,对他说今晚的夜宴我也是毫不知情的,对他说我不希望自己是帝姬,一点都不希望。最后,对他说,我喜欢你。
可惜,我是个懦夫,我怕听到他的回答。所以我保持沉默了。我盼望他先跟我说,但,他没有。
月亮弯弯地挂在天幕上,时而隐躲在云中。它像是天神的眼睛,皎洁中不带一丝怜悯,冷冷地盯着凡世的俗人。
我的心神不稳,编造出来的幻象也要些摇摇欲坠。
曾经我听过溯清他们说,如果掌灯者在用幻术的时候,心神起伏太过厉害,幻象便会崩塌,自己也就永远被困在里面了。
我一直很想知道,被困在里面会发生什么事。尽管我每次这样提起,少虞都会毫不留情地打我的头,面色严肃地训斥我。现在,当我正在自己编织的幻象中,才发觉自己有多么不想留下。
“其实,我一直都清楚,她是昭仁帝姬。”身边专注地凝视着幻象中一双人的轩丘浥跟我说道,声音低沉而沙哑。不似他一贯的清朗。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她?”我苦笑着。他知道,他都知道。那他知不知道我就要嫁给赢夙了?原来自己从前都是作茧自缚。
“说了有什么用。”他补充道:“我以为自己不会陷进去。”
可你怎么会不明白,我已经陷进去了?还是说,从头到尾,你都觉得我就是那种贪图权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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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不重要的景象,在我们面前飞逝而过。直到有一天,暴风雨真的到来了。
宫中传来消息,称王弟早朝时残杀十六位劝谏忠臣。我端着茶盏的手,抖了又抖,最后,那只可怜的茶盏,还是逃不了被摔裂的结局。茶迹溅在白色的裙摆上,绽开成一朵灰褐色的花,有点像凝固后的血迹。
我匆忙进宫。
金銮殿内哭声一片,我前脚刚跨进里面,后脚便被拦了下来。有生以来,这是第一次。
我厉声呵斥:“让开!”
可是大殿外的侍卫,仿佛没有听到一样,依旧拦在我面前,纹丝不动。我一把推开他们的戈,从一个侍卫手上,抽出了佩剑,架在其中一人脖子上,让他们放我进去。
“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他们机械地说。
是在赌我不敢杀了他们吗?可惜,他们都赌错了。自从十岁时,手刃了一直在我膳食里下药的奶娘,我的手上不知染过多少鲜血,尽管大多数都不是我亲自动手的。但那些人的死,都是我促成的,不管他们该不该死。
正当我的剑要割破他脖子的时候,赢夙一脚把他踹飞了。不多时,重物落地的声音便响彻了整个金銮殿。他挡在了我前面,两三下就把其他侍卫也收拾光。
没等我质问他为什么要帮我,他便率先说道:“在金銮殿见血不好。”然后兀自走了进去。我紧随其后。
一众跪倒在大殿内的臣子,见了我们两个,那表情,比见着了亲爹亲娘还要亲切,仿佛我们是西方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
我看向王座上闭目养神的王弟,和立在他身旁的国师,质问:“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他还没回答,国师便苛责我说:“殿下身为帝姬,罔顾国法,擅闯金銮殿,已经是大罪了。”她的表情阴森扭曲一如过往。面对着那张脸,我都要倒胃口,真不知王弟是怎么想的,竟然把这样诡异的人放到自己身边去。
今日,见我被人这般刁难,殿内的大臣们皆倒吸了一口冷气,个个噤若寒蝉。他们是见识过我的手段的。
沉默地站在原地,我想知道王弟的反应。
终于,他睁开了眼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站起来,到国师旁边,扇了她一巴掌。力道之大,让她踉踉跄跄了几步,嘴角有血沁出。总算没令我失望,我在心里暗自得意着。只是,维持不了多久。
他说:“孤的王姐,轮不到你来发难!”他转向我,继续道:“王姐,日后没有孤的命令,不要闯金銮殿。不然,孤会很没面子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撒娇。
我的心,瞬间堕进了冰窖。他话中的意思,不正是国师要表达的意思么?一时间,跪着的大臣们表情各异。
而赢夙,则在我身旁冷哼了一声,用仅仅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这就是你的好王弟,你到底还在挣扎些什么?”
我瞪了他一眼。
“赢夙,孤没有传召你,你怎么也闯进来了。”王弟皱着眉,一脸的不悦。
“陛下恕罪。末将只是听闻金銮殿内出了点事,想着为陛下分忧,才来的。”他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却能让跪下的众人安心。
“敢问陛下处死那十六人所为何事?”
“国师,你来说吧。”王弟又开始闭目养神了,几天没见,他似乎消瘦憔悴了不少。
“是,陛下。那十六人,以下犯上,大逆不道。陛下准备修筑行宫望月宫,以彰显帝国国威,然而那些老顽固,却说帝国不宜再大兴土木,应该休养生息。陛下做事难道还需要他们教导吗?”
“陛下就是因为这件事杀了十几位大臣?”我厉声质问。
“陛下乃当朝天子,做的事恐怕轮不到帝姬来质问吧?况且,陛下年纪尚幼,当然是要杀鸡儆猴,立帝威。”
“那陛下现在又要如何立威?是让人把本殿绑出去,还是当众责罚本殿。”我真正生气的时候,自称为“本殿”,这是他清楚的。我明摆着让他知道,此刻我怒了。
“王姐,孤……”他的语气很委屈,话还没说完,便被丞相姜直打断了。
“陛下,万万不可啊。昭仁帝姬,乃是先帝御封的,而且帝姬是陛下的王姐,如若惩处,于情于理,皆不合。请陛下三思。”他倒是宝相庄严地说得头头是道。其他人也齐声附和着,“请陛下三思。”
王弟的暴戾之色,显露无遗。
姜直的确是只老狐狸,不论什么时候都不忘挑拨离间。
“丞相也是先帝御封的丞相,是不是也不该让您老人家跪在地上?快来人,还不抬张椅子给丞相大人休息。年纪大了,就应该回家享受天伦之乐,儿孙绕膝嘛,丞相如此高龄,还为国分忧,实在是难得。”
原先跪在一旁的小太监不明就里,真的忙着去搬椅子了。听出我弦外之音的人,都捂住嘴,偷偷地笑丞相偷鸡不成蚀把米。
赢夙望向我的眼神都是闪闪发亮的,也难怪,他是第一次见识本帝姬的彪悍,以后多见几次便不足为奇了。
那自作自受的丞相,知道自己说错话后,不断地求饶,就差瘫倒在地,装成中风大病。不过我倒是挺乐意见他这么装的,好让我名正言顺地削他权。
可惜的是,这老油条自然清楚自己的处境,不可能就范。不过我并不着急,因为这世上有句话叫“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恰好,我是女子,也是小人。而且,我坚信,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得罪了我的人,抱歉,我一个也没想放过。
☆、孤灯一夜许相依
他不该在王弟面前提起父王的。父王一直是王弟的噩梦。
我的父王与母后是青梅竹马的一对,感情非常好。母后出身望族,父王便顺理成章地立她为后,两人琴瑟和鸣,十分恩爱。一生一代一双人,指的恐怕就是他们了,只是,世间的事,本就没有十全十美。
母后在生下王弟不久便虚弱而死。是以,父王一向不待见他,甚至是无所不用地虐待他。如果不是我那时已经稍稍懂事,能照料一下这个王弟,那现在金銮殿上的王座,就只能由我来坐了。
归根到底,是因爱生恨吧。对母后的爱有多疯狂,他对王弟的恨就有多疯狂。
王弟的童年过得很不好,所以,登基后的这几年,我也鲜少会严厉管束他,权当是对他的补偿吧,虽然这比起他受过的伤害根本算不得什么。
或许,我是个合格的帝姬,却永远做不了一个合格的姐姐。
“退朝吧,孤累了。”王弟不耐烦地径直走了进内庭,一堆宫人反应过来后立马跟着他。国师扫视了殿内两眼,也跟着走了进去。
“殿下,如今的情况该如何是好呀?”一位老臣颤巍巍地站起来。
“按兵不动。你们都给本殿老实点,要是再闹出些什么事,别说是陛下,本殿第一个让你们人头落地。尤其是你,姜直!”我说的咬牙切齿,吓得一众老臣大气不敢喘。
“你也是。”我低声说给身边的赢夙听,还不忘瞪他一眼。
“殿下今日让我觉得没有选错人。”他笑得若有所思。我现在没心情推测他到底打的什么注意,气冲冲地走进内庭。
来到王弟的寝殿,里面一片奢靡的乐音,还夹杂着女子娇媚的调笑声。国师站在门外,仿佛是在等着我。
“殿下留步吧,陛下已经歇息了。”她对我说,那声音中的阴冷似乎能冻结一切,令人忍不住打寒颤。
“让开!”
她依旧站在那里,我的脚却如同扎了根一般,再也向前走不了半步。是了,我怎么能忘记她是个巫女呢?这点小本领她肯定是有的。我死死地怒视着她,捕捉到了她死水一样的眸中闪过的恨意,随即又恢复空洞。
我不记得是否遇见过她,也不知道自己曾经和她有过什么过节,只是觉得那阴冷的眼神,像是一把把利刃,把我凌迟了千百遍。
“安陵铄,我要进来!”顾不上什么礼节尊卑,我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