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她?”
“大人果然好记性,那便是关盼盼无疑了,这封信也是她托仲素捎来的。”
白居易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哦,她还记得我……”,然后低头看去,信纸上有三首诗。
其一:
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其二:
北邙松柏锁愁烟,燕子楼中思悄然;
自理剑履歌尘绝,红袖香消一十年。
其三:
适看鸿雁岳阳回,又睹玄禽逼社来;
瑶琴玉箫无愁绪,任从蛛网任从灰。
好个关盼盼!果然诗文不俗,将她在燕子楼中的凄苦悲痛,相思成灰,人生无望以及对张愔的深切感情都极致地表现出来,但白居易并不感动,他反而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相忘于江湖就算了,他原本也没打算再计较当年的骗局。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居然还故意写这样的诗来给他看,这不是膈应他么?是觉得他过得太舒坦想添点堵吗?
白居易脸上神情变幻不定,最后愤然提笔和了三首诗,如下:
满窗明月满帘霜,被冷灯残拂卧床,
燕子楼中寒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
其二:
钿带罗衫色似烟,几回欲起即潸然;
自从不舞霓裳曲,叠在空箱一十年。
其三:
今春有客洛阳回,曾到尚书坟上来;
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
写完仍然觉得不解气,俗话说爱之深恨之切就完全可以形容白居易现在的心情,他又在信纸下方添了一首:
黄金不惜买娥眉,拣得如花四五枚;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
搁笔叠好交给张仲素,此时白居易的脸色还硬生生挤出一丝笑意来,真是难为他了,为了装成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也是蛮拼的。
办完正事张仲素便回了徐州,他没有偷看信的内容,所以并不知道两人到底在交流什么,还只当是在感伤往事缅怀故人。
于是他来到燕子楼下将信交给仆人的时候,还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他并没有想到此一去便成了永诀。
关盼盼等这封信等了好久,她想看看白居易是不是还会像历史上一样觉得她应该去死。
她在诗中表露了自己对人生无望的念头,满心以为他会劝她的,可是她打开信纸看到那熟悉而又刺眼的四首诗时,不知为何竟一口心血喷了出来,将那白皙的签筏染得猩红。
他说既然你这么爱张愔,你这么想他,你为什么不干脆去殉情呢?张愔对你也是够情深意重的,谁也比不上对吧?你不为他死还苟活于世对得起你所谓的深情厚谊吗?
关盼盼渐渐笑了起来,也好,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想必已经将自己忘得干净了,自己再活着也是给他添堵,倒不如一死以全名节。
她自这一日起绝食不餐,十日后死于燕子楼中。
死前她曾换上那套华美的羽衣,在房中起舞,哀艳凄绝,靡靡不散。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唱完最后一句,她轰然倒地,衣袂飘摇,撒手人寰。
白乐天你这个傻子,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已经很喜欢你了,我怕我真的嫁给了你会改变历史,从而使你我不复存在或者歪曲了你的人生,那才是我最大的痛苦。所以我宁肯像曾经的关盼盼一样嫁给张愔,为他守节十年。别难过,等来生我们再相遇。
只为千年后你能一首水晶绝句轻叩我额头,我痛也甘心。
这一年,她三十五岁。
关盼盼终于如愿以偿地死去,可她并不知道白居易得知她死的消息时,双眼泣血,仅剩的那一层黑发也一夜白如冬雪。
他并不想真的让她去死,那只是气话,怎么能当真。
说他傻,为什么她也那么傻。
二十六年后,武宗会昌六年(公元846年)八月十四日(9月8日),白居易遣散身边的歌舞伎,去世于洛阳,葬于洛阳香山,坟头遥望燕子楼。
在她死去的二十六年里,白居易遇见了腰如约束,舞姿绝妙的小蛮,那样的姿态真是像她啊,于是他宠着小蛮,爱极如珍宝。后来又遇到歌喉婉转如天籁的樊素,那动人的风情也像她,于是他也宠着樊素,在她们两人的身上,有她当年的影子。
可是无论怎么样,他都知道,曾经夜月下和他一起走过那段没有灯火的银白小路的关姑娘,那个让他不顾一切爬上墙头去呼喊的关姑娘——
却将永不再来。
白居易绝望地闭上双眼,咽下最后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关盼盼和白居易的故事到此已经完结了,下一章谢茕歌和顾男神就会回来了,明明说好写个逗比故事,结果写着写着就又虐了……汗……
历史君打酱油:关盼盼乃唐代名伎,徐州守帅张愔妾。白居易做客张建封府上时与她有一宴之交,盛赞:“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据说,关盼盼在夫死守节于燕子楼十余年后,白居易作诗批评她只能守节不能殉节,她泪流满面地对张仲素道:“自从张公离世,妾并非没想到一死随之,又恐若干年之后,人们议论我夫重色,竟让爱妾殉身,岂不玷污了我夫的清名,因而为妾含恨偷生至今!”于是绝食而死。
而白居易大诗人就不用我多做介绍了哈,大家都有耳闻的,不过至于究竟是不是白居易逼死关盼盼的,这个还是很有争议。关盼盼当年应该的确是比较崇拜白居易的,而那三首诗也不是她主动要给白居易看得,只是张仲素念及白居易与她曾有一宴之交,于是自作主张拿去给白居易的。而在那四首诗后面,关盼盼其实还和了一首:自守空楼敛恨眉,形同春后牡丹枝;舍人不会人深意,讶道泉台不相随。
还有一个单联是:儿童不识冲天物,漫把青泥汗雪毫。
这句话就比较直白了,是针对白居易说的,觉得自己一片痴心,却不被白居易理解,以为自己不愿为张愔付出生命,反而拿一个局外人的身份逼自己走向绝路。在关盼盼眼中,鼎鼎大名的白居易这时已成了一个幼稚的儿童,那里能识得她冰清玉洁的贞情呢!她以自己高贵的死,回敬了大诗人白居易,而后白居易也比较后悔,当他归隐洛阳香山,心知时日不多,就遣散了侍姬樊素与小蛮,不想她们重蹈关盼盼的悲剧。
☆、凤求凰(一)
谢茕歌睁开眼看到白茫茫的一片,有些愕然,又眨了一下眼睛,还是白茫茫一片,不过好在记忆全回来了。这惩罚真是够痛苦的,想想也是醉了,这样优秀的两个美男子同时追她,本来是件很美妙的事情,结果因为感情摇摆不定导致最后出现这样的结果。
可悲可叹啊。
她还有点没从关盼盼的身份里出来,自语道:“也不知小天怎么样了,那个傻子……”
正想着,她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白乐天那眼神,那行事风格,那脾气……怎么越看越像顾西决?
不可能吧?
谢茕歌难以置信地咽了口唾沫,微微提高了声音问道:“这是哪儿啊?系统先生呢,你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亲爱的玩家,如果你再对系统发出类似的威胁,系统将剥夺您所有任务的奖励,不谢。”系统先生冷笑着威胁完才漫不经心地回答:“这是在系统内部,由于你本身灵魂拥有辟谷能力,但宿主关盼盼的身体并不能承受十日不食,所以她死去了,你的灵魂自然出窍存活在系统里。”
听到这里,谢茕歌下意识觉出不对劲来,这感觉很微妙,她迟疑而飘忽地反问:“你什么意思……”
系统先生大约是笑得喘不过气了,坑人坑得很爽。好大会儿才回答道:“意思就是即便接受了雷神的洗礼被惩罚过一次了,但是你这是属于夺舍行为,并且你的灵魂最后还活在世间没有进入地府,所以你还得继续完成任务,完不成就继续受罚,不能取消系统绑定。”
呵呵,有辟谷能力,有复原一切形体的能力,她的灵魂还有可能被凡人搞死然后进入地府投胎吗?
老天,请赐给她一个道长,把她收了吧!
“我……”谢茕歌双手握拳青筋毕露,咬牙切齿憋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咆哮道:“卧槽尼玛,老子和你什么仇什么怨这么坑我?!”
系统先生沉默了许久,白茫茫空旷的世界里传来机器运转的声音,直到十分钟以后他才贱笑道:“由于你辱骂系统并且波及到孟婆女士,系统上报了孟婆女士并对你作出如下处理,剥夺你这一次任务的奖励,加大失败惩罚,下一次再犯将让你无记忆附身薛涛戚夫人来回虐,此次处理公正有效,你有权驳回。”
谢茕歌收敛了脾气,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我不接受,我要人权。”
“你是鬼,没有人权,反抗无效,就这么定了。”系统先生此时已经完全从从最初的温良恭俭让好好先生变成了阴险狡诈独断□□的暴君。
哦——对,还喜欢打小报告。
谢茕歌眼前一黑,只想找个人来发泄心中愤懑,思来想去她恶狠狠地问道:“顾西决呢?你让他出来!”
“他所附身的白居易比你多活二十六年,所以要比你晚出来二十六分钟,现在已经过去二十一分钟了,请稍等。”系统先生突然感慨了一下,直接刺激了谢姑娘血液逆流成河冲上脑子,只听他幽幽地说道:“亲爱的玩家,在你们相爱相杀的这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窥屏,虽然有时候无聊的部分我都快进了,但还是觉得很虐心啊。尤其你居然是爱他在心口难开,他傻里傻气也是个安安静静的痴汉,你们这么作看得我蛋疼不已——假如我有蛋的话。”
这一手仇恨转移嫁祸他人实在是干得漂亮!想象一下类似谢姑娘这样一个自视甚高智商无时无刻都在秀优越的女子,居然苦恋顾男神这种傻不啦叽的痴汉,别人受得了,她绝对受不了。
于是她不说话,她只是一直微笑着,笑得脸都抽了。
终于,当顾男神惊鸿飘渺沧桑忧郁的身影出现在白色空间的那一刹那,谢姑娘默默弯腰抄起一块板砖就冲了上去。
“等等,谢姑娘你住手!你干什么?”
顾男神连忙退开一大步,警惕地望着她,还有点没回过神来。
谢茕歌冷眼看了他许久,最终还是放弃了行凶这个想法,狠狠地将板砖砸在地上,转身留下一个惆怅的背影:“没什么,就是秀一秀下限。时间不早了,赶紧办正事吧。”
顾男神下意识想反驳,他觉得谢姑娘粗鲁到这种地步早已经没有下限了,但他眼前突然掠过关盼盼的背影与此时她的背影相重合……顾男神没来由打了个哆嗦,在谢茕歌默默拉下任务栏点击下一个任务的时候,他抱着必死的决心问道:“谢姑娘,我能问问,你投胎之后是叫什么名字吗?”
谢茕歌狰狞地笑了,露出寒气森森的獠牙:“小天,我是关盼盼。”
顾男神顿时万念俱灰,痛苦地闭上双眼,竟然不能再直视她的脸,感觉不会再爱了,心好塞。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四周闪现出炫目的白光给刺激到了。
……
公元前148年夏,西汉蜀郡临邛。
卓文君姑娘坐在院子里唉声叹气,本来年纪就不小了,已是二十有七,还疏于打扮使自己形容枯槁,看上去更加显老。但她一点也不在意,薄情夫君都被磨人的小妖精抢走了,正跟她闹要二春,她哪还有什么心思梳妆打扮呢。
反正也没人看了。
提到这里她又觉得一阵心酸,想当年她芳龄十七便嫁于窦家少爷,不曾想还没拜堂就撒手西去使她成了望门新寡。尽管如此她那时也是秀丽多姿,美艳窈窕的,不然司马长卿那个臭不要脸的死鬼怎么会一见倾心,勾搭她私奔呢。明明说好的山盟海誓现在都成了过眼云烟,当年那些你侬我侬如胶似漆的画面现在想来真是讽刺,还说什么绝对不会变心的,别人都不如她贤惠好看,放屁!
长安呆久了眼界就是不一样啊,知道嫌弃自己老了,贤惠有个什么用,那个茂陵女就是个小妖精一点也不贤惠,那个死鬼还不是要娶她了。
卓文君恨恨地咬了咬牙,手中拿着司马长卿刚给她寄过来的一封信。
那上面整齐地排列了一行数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十百千万。
不懂的还以为她这夫君在数她卓家的财产呢,但是卓文君可是清楚得很,万后面没有忆,这文人间惯用的伎俩一眼就识破,不就是摆明了对自己没意思想纳妾么?一个大老爷们出门在外要真想纳妾她也没办法,但还是要劝一劝为自己争取一把的!
正这么想着打算回封信的时候,丫鬟匆匆上来,对她说道:“夫人,门外有一名女子想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