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看碗里那片藕片,犹豫了一会儿,乖乖吃了起来。除此之外也没别的法子,不吃不合适,谢恩太矫情。
贝齿浅咬下去,有一声轻轻的脆响。皇帝抬眼觑着她,看她吃得慢条斯理,无声地笑起来——他突然发现,苏妤吃藕片的方式很有意思,她转着吃,把本来铺满了小洞的藕片咬了一圈,那些小洞就都成了豁口。
她好像不是故意的,浑然不觉,自顾自地继续吃。
她的最后一口藕片送进嘴里,那双筷子又往她碗里送了个酥炸金糕。
“……”这气氛太奇怪了,一举一动都让苏妤心惊不已,又不便表露什么。不住地抬眼去偷瞧皇帝的神色,但她看皇帝的时候,皇帝一定没在看她。
这样用膳的情况,莫说在二人翻脸后不曾有过,就是在他们处得和睦的时候也没有过。苏妤吃得战战兢兢,皇帝神情愈发平静。
直到皇帝放下筷子,苏妤才松了口气,简直如蒙大赦。垂眸静静道:“陛下用完了?”
“嗯。”皇帝低应了声,遂看向她,笑容有些许玩味之意,“你呢?吃饱了没?”
“……”苏妤颌首,“是。”
皇帝又问:“吃什么了?”
苏妤陡然一恍。完全不知道,只觉得整顿饭都在心惊中吃下去,食而不知其味。
皇帝端详着她的神色,笑意淡了两分:“就知道你心不在焉。”说着,没等她回话就站起了身,本犹豫着是不是该谢罪的苏妤也只好跟着站起来,随着他一同往外走去。皇帝随意道,“歇着吧,吃得那么少,吩咐折枝给你备个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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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息宫,叶景秋听完宫人的回禀猛然起了怒意。近来的种种都让她觉得怒不可遏,一边是纳吉不顺的窦绾照样要进宫,虽不是皇后,却是和她位子齐平的夫人;另一边,皇帝到底为什么突然对那个弃妇好了,她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因为摸不透皇帝的心思,她甚至不敢擅动苏妤了。
目下又听说,皇帝居然到霁颜宫用膳去了,还屏退了所有宫嫔。这到底什么意思?难不成窦绾做不得皇后,皇帝便动了让那弃妇为后的心思么?即便让她坐后位也轮不到自己?
压制怒气须臾,她凛然问身边的宦官:“父亲怎么说?”
那宦官一揖:“叶大人说让您暂且忍下……窦氏不能即刻做皇后,日后还能不能做也就不一定遂陛下和窦家的心思了……”
“忍!几年了本宫都在忍!”叶景秋愤然不已地怒道,“当年让本宫给她做媵妾的时候就要本宫忍,如今她倒不是正妻了,本宫却还坐不到那位子上!这也还罢了,眼看着窦氏当不了皇后,本宫还要接着忍!”
“夫人……”宦官沉吟了一番,低声劝道,“依臣看,您还是得听叶大人的。不过……大人说让您忍着窦氏,可没说忍着苏氏,您不妨……”宦官略一停顿,续言道,“就先和窦氏示个好,把那碍眼的先除了再说?”
叶景秋默然点头。其实听闻皇帝要封窦氏为后时,她就有这个想法。不管苏妤是否还值得她费工夫,这个曾经的正妻在宫里总是看着碍眼的。只不过在得知纳吉不顺后,她才又动了兴许自己仍能为后的心思,以致于在听闻窦氏仍要入宫、与自己位份齐平时极其不忿。
但既然父亲要她忍,就只好忍了。趁着不能与窦氏为敌的时候先与她一起除了苏氏也好,尤其……现在皇帝对苏氏的态度还莫名其妙地转变了。
不能留她,不管皇帝是怎样的心思也不能留她。相较于有个新皇后入宫,旧日的正妻东山再起只会更可怕。
凝神思量着,叶景秋睇视着幽幽烛火浅笑起来:“窦绾,倒是个有福气的,做不得皇后还能住长秋宫、昏礼照办……可见她在陛下心里有些分量。”
那宦官应了一声“是”,叶景秋笑意愈浓了:“本宫倒要看看,如是那弃妇敢对这原本的新皇后不敬,陛下会让她怎么死。”
长秋宫,椒房殿。她要让那原本该属于苏妤的地方给苏妤最后的一击。
大不敬,本就是个可大可小的罪名。宠妃兴许背得起,但她这个本就犯过戕害皇裔的大罪的弃妇可未必背得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郭中硕鼠的地雷Σ(っ °Д °;)っ你真的连砸了我好多好多天……
谢谢“可我还是想德纲”的地雷……姑娘纲丝吧?我也是_(:з」∠)_
☆、扭转
初秋,锦都终于迎来了那一场盛事。虽然原要成为皇后的窦绾只封了佳瑜夫人,但昏礼仍是照办。宫内宫外一早便忙碌起来,迎亲的仪仗已往窦府去了,傍晚便是册封礼与昏礼。
六宫嫔妃照常去向章悦夫人晨省,回了宫后却不能歇下来,各自盥洗更衣梳妆,等着册封礼后向佳瑜夫人见礼。
皇帝照旧让她住长秋宫,可见还是想让她为后的。
霁颜宫贞信殿,苏妤心中估量着时辰,侧倚在榻上小歇,没有更衣的意思。
一旁的宦官郭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眼见已是巳时,再不起来准备便要晚了,她却仍没有动的意思。
“贵嫔娘娘……”郭合试探着唤了一声,见苏妤看过来,便躬身提醒道,“今日佳瑜夫人进宫……”
“知道。”苏妤应了一声,“不就是见个礼么?不用特意准备什么。”
口吻淡漠,毫无波澜。郭合也知道,这样的日子,这位苏贵嫔必定心中不快。她曾是皇帝的正妻,如今要向别人行大礼。不管那人是皇后还是如她现在一样的妾室,她心里总难免不舒服的。更何况虽不册后,皇帝却仍让她住长秋宫、行同牢合卺礼,可见日后还是要封后。
任谁也能知道目下苏贵嫔得有多难受。
可事实上,苏妤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后位也好、长秋宫也好,虽然本该是她的,但她也清楚自己早已争不过。那些梦不清晰、不完整,却很清楚地让她看到,在日后的数年里,她都住在这贞信殿里,长秋宫椒房殿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是以她今日所关心的,是那场格外清晰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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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巳时三刻,她几乎昏昏入睡了。
珠帘一响,她睁开眼,看见折枝正挑帘进来,朝她浅浅一福:“娘娘安。蕙息宫那边来人说……请娘娘去一趟……”
未理会折枝眉目间的担忧,苏妤起了榻,简单地理了理发髻,随着蕙息宫遣来的人出去。
她坐上步辇,静默不言,淡看着不断从身边经过的一景一物,都与梦里如出一辙,连半点不同之处也寻不到。
她的一颗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有些忐忑又带着些许异样的快意。她很庆幸,自己能有那一场梦。
这条路是往长秋宫去的,她心里清楚。而在那场梦里,她也曾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当时坐在步辇上望着这条宫道时的疑惑。
因为不明走向,梦里的她即便有那样的疑惑,还是只能一步步走进叶景秋的布置。
那么如果这场梦是准确的,她就一定要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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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辇在长秋宫门口稳稳停住,她抬眼瞧了一瞧面前巍峨却安静的宫殿,蹙着眉头问宦官:“不是夫人传召么,为何是长秋宫?”
那宦官一揖,恭敬地答说:“这臣就不清楚了,您见了夫人便知。”
一切都和梦里的一样。
她笑了一笑,提步前行。
“苏贵嫔娘娘。”有宫女急唤了一声,苏妤转过头去,微有一疑。那宫女小跑至她面前,盈盈一福笑柄道:“娘娘果真在此处……齐眉大长公主方才去看娘娘,听说娘娘来了长秋宫,便让奴婢找过来了。”
“哦?”苏妤微怔,余光瞥见那带她前来的宦官神色隐有慌乱也只作不觉,向那宫女道,“不巧……章悦夫人传召。你不妨先去回个话,请大长公主先等一等,本宫见完夫人便去问安。”
那宫女笑意不变,又朝她一福,口气却有些为难:“娘娘,不好让大长公主这样候着……不如奴婢去给夫人回个话,您先去见大长公主便是……”
眼瞧着旁边那宦官神色一凛欲出言阻拦,苏妤却先不紧不慢地颌了颌首,浅笑道:“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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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到霁颜宫时,齐眉大长公主已在正殿端坐着品着茶等她了。苏妤步履稳稳地行上前去,俯身行了大礼,双手交叠着置在地上,额头亦触了地,口道:“大长公主万福。”
“什么大长公主,叫舅母。”齐眉大长公主显对她的称呼不满,纠正得颇为生硬。苏妤滞了一滞,改口道,“舅母万福。”
齐眉大长公主这才点了头:“来坐。”
苏妤站起身,垂首过去落座。大长公主打量她片刻,淡笑道:“瞧着气色好了些。你今日这是哪出?”
苏妤浅有一笑。她做了那场梦后,言简意赅地说明了要宫正张氏和这位舅母做什么,却完全没有解释原因。如今大长公主问起来,她也只笑了笑说:“接下来会如何阿妤也不清楚,舅母等一等便是。”
大长公主听得一笑:“还跟舅母打哑谜?”
时间一点点过着,苏妤和大长公主在殿里吃着茶点闲谈,很是轻松的样子。二人都绝口不提今日的安排,直至郭合匆匆进了殿,跪地一拜说:“禀大长公主,成舒殿来人说……有个宫女毁了佳瑜夫人的礼服不肯认罪,说自己是……您身边的人。”
苏妤笑觑了大长公主一眼:“嗯……来了。”
大长公主回以一笑:“好啊,倒先把舅母身边的人算计进去了?”
苏妤赔笑解释说:“本没想如此……可她自己提出要进殿去回话,阿妤不好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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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一起出了殿,一路往成舒殿去。方才在长秋宫发生了什么,苏妤猜得八|九不离十,齐眉大长公主不知情却也半点也不用怕。步辇行至成舒殿前,苏妤抬眼望去面上一冷,心中又止不住地轻笑。
章悦夫人,倒是来得很快。
一并行到殿门口,章悦夫人正好从另一侧也行了过来,见了大长公主面色有些发白,垂首一福:“大长公主万安……”
“夫人。”苏妤低眉欠了欠身。双手仍扶着齐眉大长公主,没有向章悦夫人正经见礼的意思。
叶景秋现在却没有揪苏妤错处的心思,长秋宫方才的事她已然听说了。原是布置好了一切栽赃给苏妤,谁知半道杀出来了个大长公主身边的人。
安排下去的宫正司的人不知情,照原有的安排把人扣住了,直接带来成舒殿问话,她总不能在皇帝跟前咬死了是大长公主嫉妒佳瑜夫人而毁她礼服——同样的理由,在苏妤身上全然行得通,用在大长公主身上绝不可能。
一切都乱套了,见到齐眉大长公主时叶景秋全然乱了阵脚,又不好解释什么。
三人一起进了殿,垂首福道:“陛下大安。”
“姑母。”皇帝朝齐眉大长公主一揖,不自禁地看向她旁边的苏妤。他记得上一世的今天发生了什么,细想起来也觉大抵并不是苏妤,故而做好了安排。谁知今日却与上一世不一样。
上一世是苏妤毁窦绾礼服,这一世是姑母的人毁窦绾的礼服,两世放在一起一想,可见是有人设计在先,却是算计了不同的人进去。
皇帝一时未动声色,只看向跪伏在地的那宫女,冷声道:“当着大长公主的面,你自己说。”
大长公主也冷着脸看过去:“怎么回事?”
“大长公主……不是奴婢……”那宫女慌乱不已地叩首道,“奴婢只是想着贵嫔娘娘回去见大长公主,便不能见章悦夫人了……就想着先进殿去替贵嫔娘娘回个话。可进了殿……也没见着夫人,正奇怪着,出了门就让宫正司扣下了。说是……说是奴婢毁了佳瑜夫人的礼服。”
虽然慌张却说得清楚明白。皇帝皱眉看向大长公主:“她真是姑母身边的人?”
“是。”齐眉大长公主点了点头,“不过本宫断没教她做这样的事。”
“自然……”皇帝哑笑。
“大长公主自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章悦夫人沉容开了口,带着些许沉吟思量,从容道,“不过臣妾听说……这宫女在长秋宫前,和苏贵嫔交谈了几句。且是……瞧着很相熟似的。”
她果然还是会把这事强加到自己头上。苏妤轻一哂,默不作声地俯身拜了下去,才道:“陛下,臣妾和这宫女是见过几面的,故而说一句相熟臣妾也不能否认。但臣妾实在不敢指使大长公主身边的人做这样的事。”
说得坦荡,不是因为她觉得她坦荡皇帝都会信她,她是等着章悦夫人再发话。
“如非受你指使,她又如何会做这样的事?”章悦夫人厉然道。
“可她又如何提前知道今日会去长秋宫替臣妾回话?”苏妤直起身子,侧首看向章悦夫人,凛然之意中沁出些许冷笑来,一字一顿地续道,“臣妾又如何提前知道……夫人您今日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