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军里应外合,盏茶的工夫就将这庭院搜得干干净净。有消息传来,孙思邈等人绝没有外逃,庭院中有十七具尸体,均是昨晚烧死的人,还来不及清理。但众人连尸体也已查过,孙思邈等人也没有鱼目混珠的可能。
孙思邈那帮人竟凭空失踪了。
齐军不能接受,可又不得不接受这现实,不由面面相觑。
王琳大汗淋淋地赶到,他刚才一直在派兵搜查行刺高阿那肱的刺客,但亦是没有收获。不过,王琳神色略有古怪,到了土卫面前,低声说了句什么。
土卫眉头一耸,失声迫:“真的?”
王琳连忙点头道:“下官不敢撒谎。”
他身为黎阳总管,若论官衔,当然是在五行卫之上,可五行卫听命斛律明月,有先斩后奏的权力,在外官员若不想得罪斛律明月,自然要对五行卫客客气气。土卫舒了口气,闭上了双眼。
王琳一怔,不知土卫在做什么,却是不敢打扰,听土卫缓缓问道:“这里是哪里?为何会起火?”他问话时,伸出左手,五指屈伸掐算,竟如茅山宗道士掐诀一样。
王琳不知,立即找手下来问,很快得到回复。
“这里是响水集乡正住的地方,昨晚莫名起火,一家人全部烧死,原因待查。”
土卫点点头,蓦地睁开眼,眼眸中精光四射。
他大步向前,走到一处烧焦的木头之旁,四下看看,一脚将残木踢飞。
王琳心中一颤,对杀人不眨眼的五行卫极为畏惧,只怕他将火气发在自己的身上。却见土卫突然单腿跪下来,以耳贴地,右手五指不停地在地面敲击,似在倾听什么。
盏茶工夫后,土卫缓缓站起,伸手向左手三尺外的地上一指。
地面还是地面,并没有长出花来,众人望去,不由茫然。
红衣火卫却明白了土卫的意思,突然伸手入怀,掏出了四根似铁似木的签子,走到土卫所指之地,倏然插了下去。
那地面本是青砖铺就,土卫插的地方却是砖缝的位置。
签子插好后,火卫道:“退后!”众人知道五行卫中火卫如爆竹一样一点就燃,更是全身火器,听他命令慌忙退后丈外。
火卫手一弹,四点火星落在那四根签子上,只听到一声闷响,有烟雾腾起。
烟雾散尽后,地血蓦地现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幽风阵阵。
这里竟有处密道!
王琳见了,忍不住道:“原来孙思邈他们是从这里逃走的。”
可孙思邈怎么会知道密道所在?王琳百思不得其解。
在黎阳城时,他见孙思邈手持穆提婆的令牌,因此刻意讨好,怎想到这人转眼就变成了朝廷通缉的要犯。怕孙思邈连累自己,王琳忙道:“土卫大人,下官带人顺着地道去追。”
土卫摇头道:“不用。这等事情,我等来做即可。大人擅长领军,还请立即传令下去,让兵士沿响水集外扩散搜索刺客踪迹,一有消息,立即回传。”言罢一挥手,青衣木卫当先钻入地道,其余四卫紧随而去。
日头高升。
响水集鸡飞狗跳、草木皆兵的时候,响水集东边的荒山处虽是秋风瑟瑟,但阳光照耀处还是温暖如春,一派祥和。
慕容晚晴坐在阳光照不到的荒草中,隐藏了自己的身形,看似盯着十多丈外的一棵大树,神色却有分恍惚。
孙思邈离去不过几个时辰,她的思绪却转了太久太久。
风吹过,草丛中有一小朵不知名的紫花轻微颤动,她轻轻地伸手过去采摘下来,却揉成了团。
那一刻,她心中不断盘旋着的还只是一个问题。
“昨晚出刀救我的人,究竟是不是他?”
这问题对她来说,像是极为至关重要,让她思绪纠结百转。
终于将手中不成形的紫花掷在地上,慕容晚晴霍然站起,看起来就要向响水集的方向冲去,可蓦地止步,神色间又现出一分犹豫。
她原地徘徊了几步,喃喃道:“不行,现在还不是去问的时候。”她神色间露出分苦涩,又向那棵大树望去,皱屑自语道,“他怎么还不出来?”
她先后说了两个他,但显然说的是同一人。
感觉到阳光暖暖,好似孙思邈的笑容,慕容晚晴突然轻叹口气,低语道:“他怎么来看,都不像是义父说的那样。”
她说到“义父”两字时,神色间带分尊敬肃然之意,摇头又道:“义父不会说错的,他一定有问题。但是……我跟了他这么久,并未发现他的异样,他数次救我,我却鼓动他去杀兰陵王,可是做错了?”
她神色间又露出极为难的表情,显见心烦意乱,蓦地见到前方那棵大树有点动静,闪身向后望过去。
见到大树露出一个树洞,孙思邈当先从树洞钻出来,慕容晚晴较轻舒了口气,随即却有分凛然自省,我是在关心他吗?
孙思邈之后,冉刻求也从树洞中钻出来。见到慕容晚晴迎过来,他有些发愣,暗想她真的和先生是心有灵犀,砣不离秤。
冉刻求很想问问慕容晚晴为何在此,可心中实在有太多的问题,一时间又不知从何问起。
树洞如同变魔术般,又钻出桑洞真、周太平、严太玄和姚正一四个茅山弟子,紧接着,萧摩诃带着陈公子出来,身后还跟着三个手下。
众人再见阳光,又见到彼此的狼狈,想到死在响水集的同伴,均有恍如隔世之感。
桑洞真望着萧摩诃等人,神色间略带敌意,他不知这几个人是谁,跟来作甚。
萧摩诃虽心痛手下伤亡惨重,还是向孙思邈一伸手道:“拿来。”他极为执著,跟到现在,还未忘记向孙思邈索要那东西。
孙思邈暗想,都说眼下陈国将领中,最有能力的无疑是淳于量、吴明彻、萧摩诃几人,但淳于量有谋略,吴明彻有将才,而萧摩诃不过是有勇无谋。如今看来,传言非虚。
这种时候,萧摩诃竟还执著索要那物,丝毫不怀疑那无赖骗他,显然是执迷不悟。
可孙思邈又有些奇怪,暗想萧摩诃就算有勇无谋,但身为陈国猛将,总不是呆的,为何从不怀疑那无赖有问题呢?
心思转动间,孙思邈道:“五行卫各有所长,土卫显然也擅长土木之术,估计很快就会发现那个地道口追过来,眼下我们还在危险之中。萧将军身负要责,若是让陈公子有了闪失,只怕不好交代。”
桑洞真等人听孙思邈称呼萧摩诃为将军,均露出讶异的表情。
“你知道我们的身份?”萧摩诃目光微闪。
“猜测而已。”孙思邈道,“因此当务之急,还是要躲避五行卫的追踪,不知萧将军有何建议?”
萧摩诃沉默片刻,看了眼陈公子,也知道轻重缓急,说道:“向东,破釜塘!”
他只说了五个字,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点头赞同。
响水集沿淮水向东不过数十里,就进入破釜塘的地域。那里水道纵横,地形极为复杂,就算住在那里的百姓,有时都说不定会迷路,齐兵追得虽急,但只要躲在那里,量齐兵也搜他们不到。
萧摩诃毕竟是领兵将军,知地势的重要。
知道五行卫随时会追到,众人不敢耽搁,立即向东奔去。过荒山草泽,一口气就奔出了十多里,幸好一直未察觉齐兵追来的迹象。
这一路狂奔,旁人倒还罢了,陈公子虽有萧摩诃带着,却早就气喘吁吁,低声道:“萧大,齐兵追的是他们,我们何必与他们一起逃命到破釜塘呢?”
他说的声音虽低,但众人多已听到,止住了脚步,神色各异。
冉刻求心中厌恶,忍不住反唇相讥道:“那先生带你们从地道逃命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要分开走呢?”
陈公子脸色微红,本要发怒,想起还有事要求冉刻求,忙道:“冉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一起逃亡,毕竟目标太大。若是分开行走,说不定……能迷惑齐兵的视线。”
萧摩诃正在犹豫时,孙思邈笑道:“这件事本来就和萧将军、陈公子无关,你们要分路走,自是正常。不知道……”目光向茅山宗四弟子望过去。
桑洞真立即道:“承蒙孙先生出手相救,还未言谢,如果先生不嫌弃的话,我等愿意跟随先生先到破釜塘躲避,再做打算。”
萧摩诃见众人都露鄙夷之意,却不放在心上,再次伸手道:“东西呢?”
孙思邈略有犹豫,冉刻求抢先道:“怎不见你把钱先拿来?”
萧摩诃一怔,众人逃得匆忙,所有的东西都弃在响水集,那包金银亦是留在了客栈,这刻当然不能回去取来。
萧摩诃身后有手下喝道:“没钱能怎样?”
“这么说,你们准备抢了?”冉刻求声音更大,上前一步。
萧摩诃那三个手下亦是上前一步,一时间剑拔弩张,气氛紧张。
孙思邈皱了下眉头,伸手拉开冉刻求,诚挚道:“萧将军,这里面恐怕有些误会。我根本不知道将军要什么,更不会有将军索要之物。”
萧摩诃脸色大变,喝道:“你说什么?”他那一刻似是不信,又似失落,还有分彷徨之意。
“不可能!”陈公子脸上也露出焦灼之意。
慕容晚晴见这俩人的焦急绝非做作,大为奇怪。冉刻求低声对她道:“他们到底要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你知道吗?”
慕容晚晴白了他一眼:“不知道。”
二人低语,萧摩诃一旁听得清楚,神色更是不善。
“不知萧将军索要何物呢?”孙思邈忍不住道,“萧将军为何认定那物就在我的身上?”
萧摩诃目光如剑,紧盯孙思邈许久,才道:“借一步说话。”
他少言寡语,径直前行十数丈,离众人远远的,这才止步,显然是那物关系重大,他不想让旁人知道风声。
孙思邈跟了过去,显然也想到这点,更是好奇道:“昨晚在下知道误会,但也知道萧将军不会轻易相信,这才想追那个无赖问个究竟……”
他简略将昨晚追踪无赖,遇桑洞真等人,救火时差点被人炸死一事说了。
言毕,孙思邈轻叹道:“事情就是这样,不知道萧将军是否相信呢?”
萧摩诃静静听完,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半晌才道:“我信。”
孙思邈精神一振,追问道:“可那无赖是何人,为何萧将军见他书信,确认东西一定在我身上?”
萧摩诃又是沉默良久,才道:“我信先生,只因为我信自己的眼。先生救人危难,置生死于不顾,就不会是谎言欺骗的人。”
他字字缓慢,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这些话来。
顿了片刻,他自语道:“消息不会错。”见孙思邈若有期待的样子,萧摩诃道:“事关重大,不知道更好。”言罢,他回转到陈公子身旁,低语了两句。陈公子神色难看,只是道:“不会的,消息不会有错的。”
孙思邈连听他们强调两遍“消息”,更是诧异,不知是什么消息让他们确信凿凿。
萧摩诃却道:“我们走。”他一牵陈公子的手,大步向前行去。
孙思邈见他执意不说那物是什么,只是皱眉思索,并不勉强。
众人再次前行不久,前方草地现出两条岔路,向天边蜿蜒。
萧摩诃一指东北的路,“破釜塘”,伸手拉着陈公子,却准备向东南方向的路行去,他的意思当然就是大伙到这儿分道扬镳,再无相欠。
冉刻求“哼”了一声,当先向东北方叫行去,才走两步,就听孙思邈“咦”了声,从他身边掠过,扑到道旁的草丛处。
众人皆惊,慕容晚晴最快奔到孙思邈身边,见到眼前的情形,花容遽变。
桑洞真、冉刻求等人随后赶到,也是吸了口凉气。
草丛中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
谁丧命在此,又是谁下的毒手?
孙思邈顾不得诧异,片刻间将那九具尸体一一查验,缓缓摇头,显然是说这几人已死,再无救活的可能。
冉刻求在一旁突然大叫:“先生,是他们!”
他心中蓦地惊惧起来,身子颤抖不休,指着一个白发苍苍的尸体道:“这个是张小姐的车夫!”他认出那死的老者本是为张丽华赶车的,很快就认出另外八具尸体,那是张小姐带的八名护卫。
那八名护卫和车夫都死在了这里,张丽华呢?是否有了危险?
一想到这里,冉刻求顿时心急如焚,却没有留意到萧摩诃听到这里的动静,闪身过来,可见到尸体后,立即飘然而去。
孙思邈见到萧摩诃的举动,知道他是事不关己,不想参与,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陈公子离得远,并不知道孙思邈这面的动静,见萧摩诃回转,立即问道:“萧大,怎么了?”
萧摩诃冷冷道:“一个死人。走。”他满怀心事,扯着陈公子就走。
陈公子虽想再问问冉刻求有关张丽华的事情,但终究拗不过萧摩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