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桃枝和五行卫均是他的得力膀臂,如今五行卫已死其二,刘桃枝若再死,对斛律明月的打击不言而喻。
斛律明月俯身下去,低声道:“桃枝,你……”
话音陡顿,只因为刘桃枝霍然睁开了眼,嘴唇动动:“大人……”
他奄奄一息,说的声音又低,可一开口,口中有磷光一闪,直奔斛律明月的咽喉。
刘桃枝声音极低,说话时,斛律明月已忍不住凑了过去,和刘桃枝不过近在咫尺的距离。
这本是势在必得的一击!
可这实在也是极为突兀的一击,刘桃枝为何会突然袭击斛律明月?
斛律明月眼中陡然精光大盛,吸气一喷,竟将空中的磷光阻碍了片刻,同时手掌一挥,有狂风骤起,磷光被掌风所荡,远远飞出,落在雪地之上,蓦地蹿起一阵青烟。
可磷光未飞之前,却早有一掌一脚击出,一掌急奔斛律明月的咽喉,一脚直踢斛律明月的下阴。
掌是郑玄的掌,脚是刘桃枝的脚。
一掌一脚击出,快若电闪,可却快不过斛律明月的身形。
电光石火间,斛律明月一掌挥出,不但击飞了磷光,还顺势按在地上,身形借那一按之力,如羽毛般飘起,荡在半空之上。
可转瞬又有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直袭半空的斛律明月。
这一击可说是时机极准,正趁斛律明月旧力方尽,新力未生之时。
斛律明月卸甲。
他只是一伸手,就将身上轻甲解下,空中一罩,套在那火光之上。
“嗤”的一声响,一支铁矢穿透了火光、铁甲,擦斛律明月肩头而过,带出一丝血痕。
斛律明月冷哼一声,陡然断喝,双手一错,轻甲陡碎,化作漫天暗器击出。
郑玄、刘桃枝等人正要冲出,见状慌忙滚身,斛律明月终趁此机,身形爆退,到了一棵树下。
可他才靠树下,脸色又变,冲天又起。
那一刻只听得“嗤嗤嗤”响声不绝,不知有多少暗器击在了大树上,如雨摧梨花,等他再次落下时,攻击终停。
暗器是暴雨梨花。
风都凝。
斛律明月未再动,看着前方出手的五人,眼中蓦地又有了近日常现的悲哀之意——只是这次的悲哀,更加地浓郁。
出手的是刘桃枝和郑玄,还有火、金、土卫三人。
刘桃枝未死,郑玄也活得精神,方才他们是装死。
郑玄出手,并不稀奇,因为道中人和斛律明月早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除了孙思邈,道中无论哪个,都想让斛律明月死的。可刘桃枝、火、金、土三卫均是斛律明月的膀臂,为何也对斛律明月出手?
但就算这五人如此诡异地出手,却不过伤了斛律明月一铁矢,无关轻重,怎不让这五人耸然动容。
见斛律明月望来,三卫移开目光,刘桃枝看向天空。
夜蒙蒙,雪光冷。
郑玄虽在笑,可笑容中也带着无尽的警惕之意。
斛律明月终于开口,开口只说了三个字。
“为什么?”
天有月,月色敌不过那光芒的冷漠,那微红的光芒突出,转成一把软刀,架在了孙思邈的脖颈之上。
房中陡静。
孙思邈未动,他甚至没有扭头去看出刀的是谁,只是他眼中,蓦地现出分怜悯之意,并非悲哀。
世人多苦,知其奸狡,难免心冷;可知其挣扎,却难免心热。
斛律琴心惊骇欲绝,难信地望着出刀之人,嗄声道:“你……你疯了?”
她想到千万人会对孙思邈不利,却从未想到过,出刀之人,正是兰陵王!
兰陵王有两把刀,一把紫金,一把红袖。
紫金疆场睥睨,红袖婉转轻吟。
当初战张裕之时,兰陵王生死关头,就用红袖刀退敌,可这刻却用红袖刀架在孙思邈的脖子上。
兰陵王未疯,无论谁看到他漠然的表情,都知道他是绝对地清醒。
可他若是未疯,怎么会在孙思邈全力救他的时候,反倒暗算孙思邈?
红袖刀轻薄,在静凝的房中微微颤抖……
孙思邈却没问为什么。
世人执着一个答案,可他却知道,并非所有的问题,一定会有个答案。
“为什么?”斛律琴心却忍不住叫道,“你难道不知道他一直在救你?你难道不知道他为了你母子相逢,吃了多少苦?你难道不知道……”
“我知道。”兰陵王冷冷道。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斛律琴心脑海中突然有灵光一闪,嗄声道,“这根本是个陷阱?他们要杀的不是你,而是孙思邈?”
月光下,红袖刀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清冷无情。
“没人给你下毒,服毒的是你自己。”斛律琴心身躯颤抖,颤声道,“你知道自己中毒,孙思邈一定就会救你。孙思邈要救你,你们就有杀他的机会。”
斛律琴心一颗心冷到谷底,泪水已到了眼眶,嗄声道:“可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孙思邈?”
她就是不解,因此执着要问个为什么。
不闻回答,不闻声息,天地间似乎凝聚了无尽的死意。
红袖刀又近了一分,孙思邈竟还未动,只是脸上又有迷雾升起。
他生死已在一线,可他却仍如局外人一样。
“当啷”声响,斛律琴心弃剑,上前一步,昂首望向那抹淡红。
“兰陵王,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英雄。无论如何,我都曾经当你是个英雄。”
曾经的英雄已经破灭,曾经的情意只有更浓。
再上前一步,感觉到那刀锋冰冷的寒意,斛律琴心哽咽道:“你念在这点,能不能帮我做件事?”
兰陵王不语,手如磐石一样稳定,可刀身却如风中枯枝般抖动呻吟。
“你杀孙思邈之前,能不能先杀了我?”
斛律琴心泪下,突然向刀锋撞了过去。
兰陵王蓦地收刀。
斛律琴心突地脚尖一点,地上剑起,手一抄,琴声再起。
光华一点,斛律琴心出剑,一剑刺向兰陵王咽喉!
兰陵王脸色终变,他考虑许多,却似从未考虑到一个女人为了心爱的男人,可以不惜一切——甚至生命。
可他毕竟是兰陵王。
刀一收,刀又展,红袖刀舞,倏然已近了斛律琴心如玉的脖颈之上。
斛律琴心忍不住微闭了眼眸,可那一剑仍刺得决绝无比。
她方才早已决定,宁可舍命,也要救了孙思邈,杀了忘恩负义的兰陵王。
红袖舞动虽快,却快不过情人间的相思,兰陵王毕竟慢了一步,剑破淡红的光芒,堪堪刺到兰陵王的咽喉。
可更快的却是一点青光。
青光后发先至,撞在剑尖之上。
琴声陡变,软剑擦兰陵王脖颈而过,青光再动,已缠在那软剑上,拉到一旁。
孙思邈出手,衣带一出,就击开了斛律琴心必杀的一剑。
斛律琴心一阵惘然,不解孙思邈为何会这时候出手。孙思邈受冼夫人救命之恩,知恩图报,定不会让兰陵王身死。风遗尘整理校对。
他一定要救兰陵王。
可他难道不知道,他救下了兰陵王,就是将斛律琴心推到死路之上?
斛律琴心为了救他不惜舍命,他难道为了兰陵王,就能舍弃斛律琴心?
红袖舞动,带动月光,眼看就要掠过斛律琴心的脖颈,却倏然凝在斛律琴心的脸庞前,然后一寸寸地缩了回去。
缩到无处可退。
孙思邈无视此中变化,无视那满室的杀手,只是看了兰陵王一眼,叹息轻微得如同雪落。他移开了目光,走到窗前,突然展身,从窗口跳了下去。
斛律琴心望着那缓缓收回的刀锋,又是惘然,她实在不解兰陵王为何会收刀,就如她不解兰陵王为何会出刀一样。
可见孙思邈从窗口跳出去,她也跳了下去。
下面是刀山也好,火海也罢,只要孙思邈走的路,她都会毫不犹豫地跟随。更何况,她根本不想和兰陵王在一起。
客栈内的黑衣人缓缓退却,退得再无影踪。
房中只剩下孤零零的兰陵王,还有那握在手中的红袖刀——刀身颤动,月光下带分凄迷的光芒。
孙思邈一到长街,径直向那顶轿子走了过去。
街上暗影憧憧,不知埋伏多少冷刀利箭,孙思邈却视而不见,只是一步步地走过去,一直走到了轿子前。
然后他望着那轿子,轻声说道:“昌国侯,不想今日又见。”
轿帘掀开,露出高阿那肱险峻的一张脸。
月色照长街,高阿那肱的脸却一直在阴影之内,他沉默地望着孙思邈,似无话可说。
冷风吹,斛律琴心身躯微抖,神色讶然,从未想到过这些人的领头居然是昌国侯高阿那肱。
高阿那肱为何联手兰陵王暗算孙思邈,她实在想不明白。
孙思邈眼眸中却有说不出的清澈,鼻翼动动,突然转望轿旁长街的一个角落:“是祖大人吗?”
斛律琴心又是讶然,转头望向角落,见到暗影之下,站着一人。
她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脸,不解孙思邈如何认出那人。却不知孙思邈不但医术无双,而且嗅觉无双,早就闻出寒风中有芜菁子的味道。
暗影中那人缓缓走了出来,双眸无光,神色落魄,正是祖珽。
一切竟是祖珽和高阿那肱的安排?
他们为了什么?
祖珽摆摆手,片刻间,长街的黑影已走得干干净净。
明月照长街,万籁沉冷。
祖珽终于开口:“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和昌国侯在这里的?”
“方才。”孙思邈立即道。
祖珽眼角似跳动下,喃喃道:“但你早猜到轿子中的是昌国侯,是不是?你可以嗅到我身上的味道,但你知道昌国侯在,是因为你早有怀疑。”
孙思邈沉默,微皱着眉头。
那些黑衣杀手显然均是齐国的兵士,也只有祖珽、昌国侯才可能在这种时候,调遣这些人手。如今祖珽让齐兵离去,看起来总算是好事,可孙思邈为何忧心更重?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祖珽又问。
孙思邈皱了下眉头,抑制住回头望向客栈的念头:“今日在仙都殿中,祖大人和昌国侯都不在。”
他突然话题一转,祖珽并不意外,只是道:“不错,我们都不在。”
他们不在,是不是他们在准备一些事情?
方才还是刀光剑影,这一刻突然如老友重逢,斛律琴心见了,不知为何,没有半分释然,一颗心反倒一点点地抽紧。
“因此祖大人恐怕不知道,贵国天子演戏的本事并不佳。”
“他少演戏,以后会慢慢地熟悉。”祖珽慢慢道,顿了片刻,“你是从天子身上看出的破绽?”
“不错,常理而言,贵国天子最少问问兰陵王生母是谁,身在何处。”孙思邈叹道,“可他什么都没问,他和兰陵王表现得如此兄弟情深,怎么会忘记了问?或许因为他早就知道了?”
他是推测,但是按人之常情。
“贵国天子既然早已知道,故意在殿前那种举动,当然是做戏给我看。”
嘴角带分苦涩的笑,孙思邈说出不想说,但必须面对的问题:“兰陵王……或许并没有打算去岭南。兰陵王早知道生母是冼夫人,但一直没有想过回转,他今日这般急迫,或许不过因为一个目的?”
“什么目的?”
祖珽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发问的却是斛律琴心。
“带我出邺城的目的。”孙思邈眉头皱得更紧。
斛律琴心还是不懂,她蓦地发现,在这些人面前,她实在还是有些稚嫩,女人心是难猜,可这些人的心思,让人更是如在雾里。
“兰陵王为何要带你出城?就为了要杀你?”斛律琴心又问。
回忆方才那两刀,斛律琴心微有触动,若不是孙思邈出手,她说不定已杀了兰陵王。
兰陵王真的如此不济?
孙思邈脸上又有迷雾,缓缓道:“祖大人和昌国侯或许并不想杀我的,是不是?”
祖珽保持沉默,高阿那肱突道:“本侯的确没想到过今日要出手。”
“可侯爷还是出手了,侯爷当然是有不得已的理由。”孙思邈目光微闪,“侯爷出手,祖大人和我慢悠悠地交谈往事,是不是只想拖延时间。”
月色落在祖珽的脸上,惨白一片,高阿那肱的脸色却只有更黑。
“他们为何要拖延时间?”又是斛律琴心发问,她几乎闷得要发狂。
“因为他们不想让我去见斛律将军。”孙思邈眼眸中透出一分锋芒。
“你又知……”
高阿那肱失声道,他只说了三个字,蓦地收声,向祖珽望去,神色极为不安。
斛律琴心还要发问,陡然间身躯一震,一股寒意从足底升起。
祖珽木然立在那里,突然笑了下。
他本两鬓斑白,容颜苍老,更兼双眸死灰,这一笑,有着难言的诡异。
“我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