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芷看向不思,满眼泪光,不思没有言语,只是不停地垂泪。张天阡道:“你看那厓海会有什么好人?那陆尹琮又能是什么好东西了?”不思哽咽难平,捂着脸冲了出去。
惜芷本来就对尹琮已生猜疑之心,而今又听到了尹孤玉去世的噩耗,她不由得悲痛欲绝。张天阡看着憔悴虚弱的阮惜芷,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不禁皱着眉头,深深叹了口气,拂袖离去。
窗外风雨大作,惜芷握着心口,望着窗边的梧桐滴滴落雨,一忽儿想到陆尹琮可能已与不思有了私情,一忽儿想着没了手臂的先生该如何自持,一忽儿又想尹孤玉怎么可能会被厓海会给逼死。她心中绞痛,身上也袭来阵阵疼痛,一时之间,惜芷不禁想:“这世间好生无情!我当真不愿活了!”
第三十四章:软语硬铁千重隔 假信真情琴音错 (5)
惜芷又病了好些天,期间不思想要来探望惜芷,却都被张天阡给阻止了,因为他知道不思既然不帮他和惜芷说陆尹琮是何等样人,那不思在惜芷跟前也就帮他起不了什么好作用,是以他不让不思探看。转眼到了四月二十四,这天微风和朗,山庄里小湖的芙蓉花散着清雅的芬芳,张天阡微笑对惜芷道:“阮姑娘,你到外面走走吧,我置了一架琴,你不想弹么?”
惜芷走出房间,见山庄水光浮动,映着湛蓝的天,几蓬芙蓉倒像是栽在天上,斜倚着云朵,尽显恬然自得之态。山石古拙,长廊幽静,甚是雅致。惜芷在此处待了这许多日,可只到今日才真正看清了这山庄的清雅风景。
惜芷不禁微微苦叹,想:“这地方纵然雅致,可是却丝毫不能解了我之心痛!”张天阡手一指,只见凉亭之上摆着一方墨黑七弦琴,看起来甚是别致,他道:“阮姑娘,你不想弹上一曲?”
惜芷往那凉亭上走去,清风徐来,一阵清芬扑鼻。临荷弹琴,当真是一大乐事,可惜芷却难以心旷神怡。她坐了下来,未曾试音,便弹了一曲《平沙落雁》。一曲罢后,张天阡不由得鼓掌,惜芷却微微冷笑。
张天阡问道:“姑娘何故哂笑?”惜芷道:“听琴人听不懂曲子,还怨弹琴者?”张天阡不禁脸红:“我只觉姑娘琴艺精湛,弹得好听,我才鼓掌的!不过这曲子稍显哀凉,我也听得出。《平沙落雁》素来伤感,这我也晓得。”
惜芷道:“你倒也知道这曲子是《平沙落雁》。不过有一点你倒是说错了,这曲子素来意境典雅,无甚哀伤,真正哀伤的,恐怕是我的琴音。只有我的琴音。”张天阡自然知道她说这话是在表示她自己很是伤感,一时不知说何言语。
惜芷叹道:“哀思染琴音,当真是飞红万点愁如海!”她手微微放下,又弹了一首《蝶恋花》: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惜芷歌喉哽咽,琴音跌宕。清商微发,如游丝飘荡,而最后一音极重,仿佛将满心的痛瞬间泼洒在了琴面上,余音缭绕不绝。
张天阡见了,不禁唤道:“阮姑娘……”
惜芷又是一曲弹开,便在这时,一个侍卫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信,道:“爷,张姑娘那边派人来了信,说……”张天阡立即道:“禁声!”
惜芷本来专心地弹琴,听了这话,登时错了好几个音。可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还是继续弹琴,却悄悄留心张天阡二人。
却见张天阡看了信件,面露吃惊之色,悄声问那人道:“姑娘派来的人怎么说的?”虽然琴音还在,可是惜芷还是听清了这句话。
却听那侍卫悄声道:“那人就说张姑娘送信来通知爷她要和陆尹琮成婚了!”
惜芷听了这话,虽然她极力想保持一支曲子的正确,可琴音还是不受控制地错了好几个,她脑中一片空白,几乎忘记了下面的曲谱是什么!
只见张天阡点了点头,面露喜色,对那人道:“你且下去吧!”他把信收将起来,见惜芷不往下弹了,便问道:“阮姑娘,你怎么不弹了?”
惜芷七魂失了六魄,呆呆地望着张天阡,不知该说什么。而张天阡好像并无提起刚才那件事的意思,只是望着惜芷,半晌道:“阮姑娘,你是不是累了,要不回去歇一会儿?”
惜芷茫然,好像一下子被掏空了心窍,她只想赶快逃离这个地方,到一个封闭的屋子里,把自己关起来!她跌跌撞撞地往回走,仿佛也看不清这路径了,被张天阡领着,眼中一片模糊!她刚回到房间,一把将门关上,把那张天阡挡在门外,随即支持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好大一口鲜血。
陆大哥要和张庄陌成亲了!惜芷颤抖的手将将扶不住桌子,一刻不停地想着。那怎么会?那怎么会!她几欲疯狂,去抓凳子,却没有抓稳,凳子掀翻,她一下跌倒,地上的鲜血染上了她憔悴的脸,便如敷上了鲜红胭脂。张天阡听到房中动静,早就冲了进来,一把扶起她,问道:“可还好么?”阮惜芷直直瞪着张天阡,颤声问道:“那封信,可是真的?”
张天阡没有言语,他看着惜芷这般样子,实不知该说什么好!那封信当然是假的!张庄陌都不知道张天阡他们去了哪里,怎能派人送信过来!这只不过是张天阡骗阮惜芷的一条计策而已。刚才琴音覆盖,他却还是让惜芷听到了他和侍卫的言语,是因着他想故意将这事说给惜芷听,可惜芷不弹琴后,他又不主动说这事,是想起到不愿让惜芷伤感的作用,让惜芷对他心生温存感激之意,他想等到日后再说。可他没有料到惜芷的反应竟然这么大,刚一听到这消息,她便口吐鲜血,相问于他,这倒让张天阡颇感踌躇,到底是说了此事还是告诉惜芷自己是骗她的。
阮惜芷又道:“张公子,盼你给我句稳话儿。”其实旁人遇到这事,多半会想到这是张天阡的骗局,更何况是聪慧灵敏的惜芷!可是她此时关心则乱,也就想不到这有可能是张天阡的恶意欺骗了。
张天阡那句“那封信是真的”就在嘴边,可他看着惜芷凄惨之容,实在是怜惜不已,就是说不出来!他在心里暗想:“你当真对他如此情意深重么!”一想到这里,张天阡只觉心里堵得难受,心里的温柔意几乎全部消散了。
他别转过头,道:“阮姑娘,你好生歇着。”也不多言语,便出了房间。
惜芷满面涕泪,脑中一片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她踉踉跄跄地走到床边,躺了下去,只觉天旋地转,思绪回到了四月初二之夜。是夜她微蹙蛾眉,在星光下问尹琮他们分开的事情会不会发生第二遍,尹琮在她耳畔轻道:“不会的,上次我没有保护好你,这次我说什么也要带你平安回去。”斯音犹在耳边回旋,仿佛她还听得见林中的溪水淙淙和竹音簌簌,可她浑不料,那夜竟是他们相聚的最后一夜!
回头看看,原来她在那房屋前曾许下要和陆大哥在那里待上几天的愿望,竟也是奢望!
那些飞针走线和轻吟浅唱,那无数的幻想和冀望,都只能留在那个永远的夜晚了!
第三十五章:梁上缢及时福全 店中争终日难安 (1)
再醒来时,屋中昏暗一片,唯听得风雨大作。
惜芷挣扎起身,一个侍女过来侍候,道:“姑娘终于醒了!姑娘已经睡了一整天了。爷怕姑娘有事,正准备请郎中呢,爷估计刚出门不远。我去告诉爷不用去了。”说罢那侍女撑了伞,走出了房间。
那侍女刚走,却见不思跑了进来,身上都浇湿了,身后有几个下人匆匆跟着她,怕不思跑了。
不思进来,拉了凳子坐在床边,望着惜芷,面上担忧之色甚浓,她问道:“阮姑娘怎么样了?”惜芷道:“不思姑娘也来看我。”不思道:“我听他们说阮姑娘生病了,怕姑娘有事,赶紧过来看。你现下可好些了么?”
惜芷脸色苍白,若说好了,旁人谁能信?她垂眸一笑,叹道:“好能怎样?不好又能怎样?”不思望向惜芷的枕头,只见枕头上了一大片,惜芷也看了看枕头,这才方知自己在梦中都在落泪。
不思叹了口气,她道:“阮姑娘,你……你可千万要相信我呵!”原来她以为惜芷还在耿耿于怀她和陆尹琮的事。惜芷木然,仿佛心魂飘向了远方。
张天阡赶了回来,见惜芷醒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惜芷望向他,眼光满是哀怨与楚楚,半晌她轻声问:“张公子,你说他……要和令妹成亲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思疑惑地看着张天阡,张天阡脸色发青,不禁道:“若是真的,你便怎地?”阮惜芷脸色惨白,喃喃:“不可能!”
不思问道:“哥哥,陆公子要和谁成亲?”张天阡厉声道:“难道还要和你成亲么?”不思怔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陆尹琮是要和张庄陌成亲,瞬间脸色发白,颤声问道:“那哥哥是怎么知道姐姐要和陆公子成亲的?”张天阡道:“她派人送的信。”不思道:“难道姐姐知道哥哥来了这里?”
张天阡脸色微变,这时候只得继续骗言道:“当然知道!”不思听了,方才想清楚事件始末,又想到陆尹琮要和张庄陌成亲,亦是大为错愕。
张天阡又道:“阮姑娘,你对那姓陆的便如此放不下么?若是知道了他与旁人成婚了,你是不是都痛不欲生了?”惜芷抬眼望着张天阡,目光里还残留着最后一丝冀望,她低声问道:“到底是真的么?”
张天阡登时恼火,他哑声道:“当然是真的!陆尹琮就是要与庄陌成婚了!”
惜芷闻言,如一尊雕塑一般立在那里,目光就如深秋里的林中潭一般,死寂沉重,仿佛灵魂瞬间就消散了。张天阡身旁的不思轻溅出泪水,低声喃喃:“不可能的,陆公子不是那样的人……他怎么可能娶旁人……”
张天阡看着死寂的惜芷,他的内心却像着了火一般愤怒!她虽然柔弱,可是她的沉默和悲痛却已经如利刃一般穿透了他的心!
张天阡心中长久以来的压抑与自卑便在此时爆发了。自从那陆尹琮在比武之时对他三战皆胜,他心里便无比嫉妒仇恨他!他自知在武功方面终是不及陆尹琮,可他没有想到便连他爱恋的女子也心属于他!这教他如何不气!事实上,惜芷不跟他并不足以让他失落愤慨至此,真正让他恼怒的,却是他屡屡不及陆尹琮的挫败感!
已是黄昏了,外面风雨交加,寒意彻骨,房中没点烛,三人都浸在昏暗之中。张天阡深皱眉头,沉了口气,还是道:“姓陆的是这样的人,阮姑娘,你可好好想想!”说罢,张天阡起身,拉着不思离开了,竟是也没再问问惜芷的病情。
阮惜芷听着外面的风雨声,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一忽儿想起曾经和尹琮的柔情蜜意,只觉心口生疼,眼前一黑,握住了嘴,手上竟是鲜血一团。侍女见了,赶忙要过来服侍,惜芷却轻轻推开了她。惜芷头微微发晕,可心思却澄亮得很,不由得说了几句话,却连她自己也听不甚清:“那些都是假的么!陆大哥,你莫非不爱我了?”
她下了床,令侍女出屋子。随即坐在凳子上,勉强倚着桌边。回想着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先是张天阡和她说尹琮和不思疑有私情,而后乔洛愚单臂被斩,最后又传来陆尹琮要和张庄陌成亲的消息。这些事一并袭来,教她不能接受!惜芷潸然泪下,脑中滚着洛愚失臂和尹琮成亲的场景,只觉五内俱焚,身上一忽儿冷,一忽儿热,如临朦胧彷徨之幻境。
惜芷本是深情淳厚之人,她此时不禁想:“先生于我有教诲之恩,却因我而身残,我乃忘恩负义之人,罪不容诛;陆大哥要与别人成亲了,我活在这世上也再无半分趣味。既然先生失臂之罪我担当不住,我又难以与陆大哥相见相守,与其困在这地方,还不如一死了之!”
她求死之心既定,心中愈加酸楚,怔怔忡忡,却不再落泪。半晌,她长叹了口气,拿过笔墨纸砚,写下了几个大字:
“阮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坚定地沉音道:“我宁可为陆大哥死,又怎能委身旁人!”
揽发镜前,多日来,惜芷卧病在床,早已憔悴不堪,面上没有半点血色。她简单理了下衣服,将发髻拆开,披发若瀑,只留一根荆钗在头。窗外昏暗,仿佛黑龙在天,使凄风苦雨席卷人间。
蓦地一个响雷,山庄里躁动之声骤起,惜芷无心管外面的事,从床褥上撕下一条长布来,站上凳子,把长布挂在木梁上绾了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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