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人身形站定之后,已然可以看清他的面容。只见他瘦骨嶙峋的一张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诡异可怖之极,双眼却隐射异光,极为锐利。
这副尊容,只要曾在武林中走动过的人,一眼便可以得知,不是别人,正是邪派之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泰山黑神君。
可是大傻二傻两人,却是自从七岁头上,被此间主人救来之后,从来也未曾再离开此处二三十里远近过,自然也不知道,站在前面的,乃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
她们只紧紧地记得,老主人在离开的时候,曾经吩咐过,她们两人的名字,极是古怪,旁人万猜不到,而他也只将两人的名字,告诉自己的儿女,凡是能叫出她们名字的,便是她们的主人。因此,她们虽然才一将黑衣人引出,便捱了他一掌,心中却是一点也不敢恨怨?
只听得黑神君忽怒喝道:“混帐东西,眼看我在阵中,被困了一日夜,竟然不设法来救我,可是想造反么?”
两人爬了起来,叩头不已,道:“我们不知你是什么人。”
黑神君趾高气扬,道:“现在你们两人,可知我是什么人了!”
大傻、二傻两人,互望了一眼,二傻问道:“他是小主人?”
大傻道:“不知道啊,为何他不懂得通行此阵之法?”
两人算是在暗中商议,但是声音却很大,黑神君全然可以听到,便叱道:“我正是你们小主人,那过阵之法,我一时忘了而已!”
大傻、二傻两人,又重新叩了头,站了起来,垂手侍立在侧。
黑神君周围一看,道:“我父亲的魔宫,在什么地方?”
两人向洞口一指,道:“过了这个山洞,就可以到了!”
黑神君道:“你们在前带路!”
两人答应一声,便向洞中掠了进去。才掠进了丈许,突然又回转身来,道:“小主人,我们有一事相求。”
黑神君冷冷地道:“什么事?”
二傻道:“谷口处一个少女,被困阵中,已有四日,我们想……”
她话未曾讲完,黑神君已然一声断喝,道:“绝对不准!”
两人眼中,各含了一泡眼泪,只得转身,向前疾掠了出去!
看官,作书人写至此处,不需明言,看官也可以知道,如今吕麟正在打坐的那座宫殿,乃是昔年武林之中,第一异人,魔龙赫熹的隐居之所了。但是尚有一些事,却不能不略作交代。
原来魔龙赫熹,所学的武功,本来在正邪各派之外,另具一帜的怪功夫,他早年行事,也不免邪魔外道,但是一到了四十岁头上,却忽然之间,潜心练武,一心想在武学上,另开一朵奇葩。
他们夫妇两人,便在这魔宫之中,静自修练,赫熹的那部“魔经”,也是这时候开始写的。那时,他的两个儿子,黑神君和金骷髅,在武林之中,已然大具声名,而女儿毒手罗刹赫青花,也艳名大播的了。
魔龙赫熹曾令两儿一女,与他一齐隐居,但是三人之中,却没有一个肯听命的,赫熹一怒之下便在这里极隐蔽之所,造了一座魔宫,收了两个小女孩,作为侍婢。
那两个小女孩,便是今日的大傻二傻两人。
过了没有几年,赫夫人逝世,赫熹独自一人,专着“魔经”,更是不知岁月之逝,可是,当“魔经”完成之后,他才发现前后二十年光阴,自己的目的,并没有达到!
可是他那部魔经,却也不失为武学上的奇着,因此便带了魔经,出了魔宫,听得两个儿子,声名狼藉,而女儿嫁人之后,却还安份,因此便来到了火礁岛上,将魔经授给赫青花。
魔龙赫熹,本来也是一番爱女之心,却未料到他之此举,竟又使得女儿一家,受到骨肉分离!
魔龙赫熹在离了火礁岛后,又分赴雁荡山和泰山,去见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却全劝魔龙赫熹,在武林之中,另创一派,兴方今武林各派,争一日之长短,以求名扬千古。
但是此际,赫熹在潜心专研武功多年之后,已然知道武学之道,实是了无止境。自己以为数十年心血,已然可以另创一格,但结果却仍然如何南华经秋水篇上所说的那样:河伯在见到秋水涨的时候,两岸不辨牛马,便以为天下之美焉在矣,而一出大海,方知道自己所学的渺小。
因此,赫熹对于两个儿子的所请,只是付诸哈哈一笑而已。
金骷髅和黑神君两人,见父亲和自己话不投机,也就意兴索然。
只不过在言谈之际,他们得知魔龙赫熹,曾穷多年精力,写成了一部“魔经”,这部“魔经”,却是在赫青花的手上。
他们两人,心知若是能将这部魔经取到手中,也一定足可以称雄江湖。
但是他们知道,非但自己妹妹,赫青花并不是好惹的人物,妹婿七煞神君谭升,更是惹不起,是以才一直不敢上火礁岛去。
后来,当七煞神君谭升,带着一子一女,移居虎丘之际,谭月华无意之中,遇到了金骷髅,因为谭月华和她母亲赫青花,本来就生得极其相似,是以被金骷髅认出她的来历。
这才出手,将谭月华擒住,带到西天目,以铁将她牢牢锁起。
据金骷髅的原意,是想以谭月华要胁谭升和赫青花两人,要两人将魔龙赫熹所传的那部“魔经”交出来结他。
可是,金骷髅却不知道,七煞神君谭升和赫青花两人,其时早已因为这部“魔经”,而分手已达十八年之久了!
而且,他将谭月华禁锢在西天目,又恰好被吕腾空、西门一娘两人路过,竟将谭月华放走,是以他的目的,并未得逞。
这些事,本书在开始之际,全都已然详细表过,此处不再赘言。
而当时,魔龙赫熹,在不理会两人的劝请之后,曾对他们说,以他们两人的武功而论,在武林之中,只求自保,并不太难。
但是如果不自量力,硬要去和人争强斗胜的话,则强中还有强中手,谁能自称武功天下第一,再无人能及得上的!
而黑神君兴金骷髅两人,如果没有自知之明的话,将来一定不免身败名裂,到时候,再来后悔,也已然晚了。
但如果还能知道后侮的话,则还有一个去处,不论当时败得如何之惨,伤得如何之重,只要能够到了那个地方的话,便一定可保无虞,再厉害的敌人,也难以追上门来生事!
讲完之后,便留下了一个地点,那便是唐古刺山的一个山谷。
并且,赫熹还留下了穿过那个阵法的方法,那阵法,实是夺天地造化之妙,穿阵之法,自然也是极为难以学得通。
其实,金骷髅和黑神君两人,如果肯化上十年八年的工夫,钻研那个阵法的话,则不但可以弄通,而且,心境也自大悟,觉今是而昨非,一定会幡然悔悟,不再在武林中生事的。
只惜他们两人,却全只求一知半解,略略看了一看,便以为弄懂,便搁过一边。
在当时,魔龙赫熹也像是早有知子之明,便又告诉他们,如果到时,真还弄不通那阵怯的奥妙时,一到那山谷之中,必然被困入阵中,其时,高呼“大傻”、“二傻”之名,只要她们两人未死,或则事情还可以有解救,否则就非死不可了!
赫熹在分别见过了儿女之后,便飘然而隐,从此不知所踪。
黑神君和金骷髅两人,也一直没有将赫熹所说的话,放在心上。
他们所注意的,只是那部“魔经”。
却不知道赫熹留在宫中的物事,只是那一本七色灵芝,价值便不在魔经之下!
事隔多年,直到六指琴魔,三年两出,震惊武林,武林中各大派,纷纷迁地隐居,换名改姓,以避其锋芒之际,黑神君才想起父亲的这番话来。
因此,他便来到唐古刺山,凑巧,他和吕麟一样,也听到了王原和陈桂桂两人的交谈,得知世上尚有“火羽箭”一物,可以遥遥克制八龙天音的,因此,他才会和吕麟在山头上,在鹰巢中,生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争斗来。
看官,在阵中的那个黑衣人,既然是黑神君,那么那个语音凄然,唤他为“舅舅”的女子,自然便是谭月华了。
谭月华垂泪还珠,冲出大厅之后,一直下落不明,又是怎么会和黑神君在一齐的呢?其中另有曲折经过,且容作书人慢慢道来。
却说当时谭月华的心中,实在已然成了一片空白,不知想些什么才好!
当然,她不是没有事情可想,而是要想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本来,她以一个少女的全部热情,去爱上了一个年纪足可以做她父亲的人,这件事,看来就是不十分合乎情理的。可是,自古以来,唯一丝毫不受情理羁绊的,就是爱情。
谭月华爱着东方白。当她初次向东方白表示爱意的时候,东方白还以为这是她的一种稚气的想法,是不值一笑的。
可是,没有多久之后,玉面神君东方白便发现,谭月华对他的爱情,一点也不可笑,一点也不幼稚,而且那样地真挚,那样地热情,那样地彻底和纯洁,以致令得他不能不接受。
在这样的情形下,玉面神君东方白,明知自己如果娶谭月华为妻的话,一定会遭到武林人物的月旦物议,但是他却仍然不顾一切地,要娶谭月华为妻。
这一桩在武林之中,几乎人人都感到意外的婚事,就是基于两人间真挚无比的爱情,才能以成为事实的。在婚事将要举行之际,东方白和谭月华两人的心境,自然是快乐无比。
尤其是谭月华,她少女的全部爱情,都有了着落,当真是心花朵朵开放!
可是,骤然间,变故发生了!
谭月华和吕麟两人,竟在八龙天音的迷惑之下,而致于有了夫妇之实!
谭月华心中,痛恨,羞愧,她只感到对不起玉面神君东方白。
她明明知道,事情的发生,实则和吕麟一点关系也没有。
可是,在那瞬间,她不但恨吕麟,而且恨世上所有的一切人!
在八龙天音才一停止之后,她就狠狠的掴了吕麟两掌!
而其时,吕麟的心中也是难过之极!
他虽然一直爱着谭月华,但是当他得知谭月华和东方白之间,完全是有着那么真挚的爱情之后,他忍住心头的创痛,退了出来。
可是,就在他准备悄悄地掩埋自己的伤口的时候,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他呆在当地半晌,而谭月华则首先奔上青云岭西天峰去。
当谭月华将那颗雪魂珠,还给了东方白的时候,她整颖心,完全碎了,碎得那么彻底,以致于根本没有法子去弥补!
当她奔出了大厅之后,兴其说她心中一片空白,实不如说她的一颗心,已然不再存在要来得好些,她只是拼命向前跑,向前跑。
本来,她的轻功,已然很有造诣,此际,她竭尽了全力,更是快得如离弦之箭,一晃眼间,便奔下了青云岭,她只是漫无目的地跑着,跑着……
直跑了一夜,到了天色将明时分,她才筋疲力尽地倒了下来。
这一倒下,她再想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向前奔驰时,手在地上撑了一撑,却只觉得手腕软得一点力道也没有,根本没有法子站起身来!
原来,她那一夜的奔驰,在不知不觉间,全都使上了真力。
当然,她的奔驰,也因之快得出奇,可是经过了一夜,她正是因为真力已将耗尽,是以才跌倒的,怎能再爬得起来。
当时,她躺在地上,喘了几口气。直到此际,她才痛定思痛,双泪泉涌,哭了起来。
这一场鞭泣,宾是令得风云为之变色,鬼神为之发愁!
但是她此际,已然在不如不觉间,来到了峨嵋山向无人到的中心部份,除了猿猴以外,更无一人。在她哭泣的时候,一群猴子,静静地蹲在离她之处的不远处,像是在同情她的遭遇。
而东方白所发现的谭月华的那件衣服,倒真的确是一个悬崖上发现的。
那是谭月华,在发疯也似的奔驰之际,衣服被树枝勾了去,为山风吹向悬崖的,她自己当然不知道,而东方白以为她已然死了。
当时,谭月华足足哭了几个时辰,到后来,眼泪也已然枯竭,从眼中所流出来的,只是淡淡的血丝,哀号之声,谁都忍受不住。
谭月华没有办法,来止住心中的悲伤,她宁愿就此死在这个罕有人到的地方。
就算几年之后,有人发现了她,那时的她,也必然只剩下一摊白骨了。谁又能从一摊白骨上,知道那曾经是有过如许幸福的爱情,但又有着如许悲切的结果的一个少女呢?
想到了死,谭月华的心境,反倒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也渐渐止住了哭声。
那时侯,已然是下午时分了,阳光照在谭月华苍白的脸上,更显得她心中的痛苦,实是难以言喻,她挣扎着想站了起来,却是没有能力。
她也不再求挣扎,只是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