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有人就是不信邪,“都开了六把双了,老子不信还是双。”一个头发已经有些发白,黝黑的脸上早已爬满了皱纹。嘴里叼的是根三块五一包的三环,年纪约在四五十岁的汉子,双眼瞪得有如铜铃般。中年汉子本来是站在赌档的外围,此时一激动,挤开人群,捱到赌桌边上。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叠崭新的百元大钞来,‘刷、刷、刷’抽出三张,扔在了押单的地方。
庄家见自己催促之下,又有人下注,笑的双眼全都眯了起来。“好,赌钱嘛,我向来是嫌少不怕多。还有没有押单的,要下就快了!”在庄家的吆喝之下,又陆续有几个人下了注。庄家等了会,见实在没有人下了,方才喊道:“没人押,那我就开了!”
说着庄家便伸手揭开了骰盅,这个动作称之为揭宝。“双!”随着庄家揭宝的动作,一片叹息声响了起来。“操,又是双。”刚才押了三百块钱的中年汉子骂了声娘,站了起来。“老子这个月的烟酒钱又没了!”说完,推开身旁的人,作势就要离开。旁边的人喊道:“老徐,输钱不扳,家里开金山啊!”被喊作老徐的中年汉子身子顿了一下,重新盘腿座了下去。从那叠新钞票里又抽了几张出来,拿在了手里,此时庄家已又摇了一宝。
“我说老徐,这把你下不下呀,你再不下我可就开了!”庄家见老徐犹豫不决的样子,出言激道。昏暗的灯光下,本来就身形偏胖的庄家,因为盘座在地上,更显得矮胖异常。偏偏还穿着套阿迪运动装,嘴上叼了根十块钱一包的黄山,双眼被烟火熏得微微眯起,看上去有如一只穿着名牌的癞蛤蟆。
庄家名叫花正凯,是专门为工地运送河砂的。花正凯本来也是底层人士,最近几年跟着一个亲戚做起了河砂生意,身家才渐渐丰厚了起来,但摇单双这一爱好却保留了下来。恰好今天建筑公司刚发了薪水,花正凯也拿到了一笔河砂款,刚好外面又在下雨,花正凯便约几个刚领了工资的小包工头,聚在这间还在粉刷的毛坯房里,赌了起来。
“催什么催呀,赌钱如绣花,我这把不下了,你开你的就是。”老徐一边说,一边收回了自己本来准备下注的钱。和花正凯说话的老徐,全名叫徐成复。是个本地人,原来在一家国企干电工,企业倒毕后,就来到东夏公司做一名水电工,今年四十出头。可是因为生活压力太大,操劳过度,头发都已开始发白了。平时为人也不错,不管年龄大小,都能玩得来,就是爱赌点钱。
花正凯听了徐成复的话,嘴里嘟了句,“你爱下不下,又不是缺你那俩钱就玩不了!咱开咱的。”说着伸手就去揭了骰盅的盖子。
徐成复抬眼一看,一个二,一个四,又是双。“呼”地出了口气,说道:“连出八把双,还好我没下。今天这骰子还真是出鬼了。”此时随着花正凯揭宝的动作,叹息声再次响起,间或夹着少许的欣喜声,那是押对宝的人发出的,只是这声音只占了极少一部分。
在连出了八把双后,很多人明智的选择了观望。正所谓赌博有风险,下注需谨慎。而徐成复则等花正凯再次摇好,放下骰盅后,想都没想,便将三张百元大钞扔在了单上面。
赌博的人一般都会相信某些并不存在的感觉,徐成复觉得刚才自己明智,没有下注,已经躲过了一劫。现在下注,一定可以赢。再说了,已经出了八次双,总不能老出双吧,那还真是见鬼了。
徐成复看着花正凯放在盅盖上的手,心里面不知道喊了多少次单,眼睛瞪得滚圆。那个模样,估计再使点劲,连眼珠子都要给撑爆出来。似乎这样便可透过骰盅,看到里面的点数。
花正凯看着周围激动的人群,喊了一声,“揭宝了!”随着拿起的手,眼睛亦向骰盅里看去。只见里面是一个三,一个五,加起来八点,又是双。花正凯将押在单上面的钱一扫,捋在了身前。又将双上面押得五十块钱帐给付了,得意的整理着自己身前面值大小不一的纸币。嘴里还得意的喊道:“各位,加油了。下得多,赢得多,回家买个摩托车。下得少,赢得少,回家买个电饭煲。”
徐成复看着自己的三百块就这样被花正凯赢走,不禁有些急了起来,这钱可是准备给自己儿女交学费的钱,得赶紧找回来。赌徒的心理就是这样,输了想扳本,赢了还想再赢。此时徐成复急着想扳本,便向花正凯道:“喊什么呀,快点摇宝吧。”
花正凯赢了钱,心情正爽。听着徐成复的催喝声,不急也不恼,整理着面前的一堆纸币。同时说道:“赌钱如绣花,慢慢来,慢慢来。”
这下不止是徐成复急,就连旁边的几个人,也都开始催促起来。毕竟庄家赢了钱,大伙都是输家,全急着扳本呢。
当花正凯摇出第十四个双时,徐成复口袋里的薪水,已经全部跑到了花正凯的面前。徐成复本想找周围的人借点钱来扳本,一看四周,大家都盯着骰盅,就知道肯定没戏。庄家既然赢钱,大伙当然都是输家。手里就算有钱,也都要用来扳本,哪还有钱借给别人呀。
徐成复想起一个人来,便对花正凯说道:“老花,你可别歇了摊子,我去转点钱来再杀。”说着便站起来,转身向外走去。
花正凯摆了摆自己的肥手,得意的道:“去吧,去吧。放心,我花正凯赌钱,你又不是不清楚。只要有人赌,怎么可能歇了摊子。”
徐成复从那个光线昏暗的毛坯房里挤了出来,跺了跺自己早已盘得酸麻的双腿。吸了口气,用自己那满是青筋的手,掏出一个边角已磨得发白的旧手机来,拨通了一个号码,说道:“小方吗?……你现在在哪呀?……嗯!……那个,我想找你拿几百块钱用一下。……哦,好。……我现在还在师大新校区的工地上呢!……对,就是那个二期靠里的那幢。……好,好,好。我在这等你啊!”挂了电话的徐成复,神情沮丧的在外面的走廊上转着圈,不时看着屋椽边的雨帘,焦急的等待着。
十分钟后,一把天蓝色的雨伞打破了雨帘外的宁静。伞在雨中迅速的移动着,很快便冲进了走廊。来人上身穿着淡黄色夹克,下身穿了条已被泥水打湿一半的深紫色的休闲裤。这是个身高有180CM左右的年轻人,身材有些偏瘦,但身形挺拔匀称。皮肤呈现出健康的麦黄色,这是长期在室外劳动,过度享受日光浴而留下的痕迹。不过这并没有减少他的魅力,反而更显示出了一股阳刚之气,与时下流行的阴柔美恰恰相反。
年轻人刚收了伞,便被身旁焦急的徐成复拉进另一间毛坯房里,问道:“小方,身上有多少钱,先借我500怎么样?”
被称作小方的年轻人并没有直接答话,而是说道:“老徐,你又跟他们赌钱了?输了多少,要是不多的话,就别去扳了。这500借给你也行,平日里的小活就不用叫我一道了呀。”一面说,一面将手伸进了上衣口袋里。
徐成复一听这话,便说道:“不多我能找你借么。TMD,今天运气真背,刚领的工资,还没捂热呢,就送人了。小方你也知道,我女儿马上就要读高三了。这笔钱我准备拿去给她交学费的,谁想到今天一激动,就输得套住了,现在我是不扳也不行了。”
小方听了徐成复的话,在心底叹了口气,从手上的一叠百元钞里,数出五张交给徐成复道:“你自己注意点,年纪大了,挣钱不容易。扳得差不多了,就算了。”
徐成复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包皱巴巴的三环来,要递一根给小方。小方摆了摆手,说道:“老徐你知道的,我不抽烟。”
徐成复也不再客气,自己点燃了一根。便拿着钱,向隔壁那间赌屋走。嘴里道:“小方,你等会,等我扳了本,一会请你吃晚饭。”
小方听了徐成复的话,笑答道:“好啊,我在这等你请我吃晚饭,最好是大餐。”
小方名叫方问天,也是一名外来打工者,不过因为还年轻,怕和许多劳动力一起窝在小小的工棚里,所以便在外面租了房子住。很小的时候,方问天的父亲便因为好赌成性,不但输光了家当,还欠下了一大笔高利贷,最后不知所踪,据说是被追债的给扔江里了。母亲一个人照顾方问天,还要侍奉腿脚不便的公公和患有哮喘病的婆婆,在方问天还小的时候便因为积劳成疾,便撒手人寰,去了天堂。方问天因为这个原因,从小便对赌博没什么好印象,自己也从不去赌博。
从那时起,方问天便由爷爷奶奶照看。村子里的人见方问天小小年纪,便没了父母,爷爷奶奶又都有病在身,实在是可怜,只要是能照顾到的,都会去帮上一把。只是大家都是庄稼汉,一没技术,二没资金。纵是有心,亦是无力。
好在方问天年纪虽小,却十分懂事。在完成了九年义务学业之后,选择了去一家技校学习了电工技能。两年毕业后,便来到了正在建设发展中的青溪市打拼,到现在已经工作了六年。徐成复便是方问天到东夏上班后,一起工作的同事,家里有一子一女。女儿正要读高三,儿子才刚刚上初中,负担挺重的。加上又好赌,经常会入不敷出,出现经济危机,财政赤字这类情况。而方问天则经常成为他的借贷对象。
方问天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估摸着,要是等徐成复这顿晚饭的话,自己怕是要饿肚子了。正打算着离开,只见赌屋里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刚刚借钱进去扳本的徐成复。
方问天忙笑着走过去道:“怎么样,老徐?本扳回来了?”
徐成复垂头丧气的看着方问天道:“要是扳回来就好了,今天背得要死。先前老是出双,我心想今天是老宝。要是再赌的话,看头一把出什么,第二把跟着押一样的就是了。谁想到现在进去,又出跳宝了,一下单,一下双的。五百块钱连个声音也听不见,就没有了。”
说着又对方问天道:“不好意思啊,小方,你那五百块,要过段时间才能还你。”
方问天听得徐成复这么说,心里不禁有些肉疼,那五百块可是自己的,虽然老徐不会不还,但是揣在自己兜里感觉总会更好。略一思索,先将头伸进了赌屋,却只看到若干的背影,屋里面刺鼻的香烟味,差点没呛出眼泪来。忙将头又缩了回来,对徐成复道:“我的五百块,你不还都没事,但你儿子女儿的学费怎么办?”
徐成复叹了口气,回答道:“还能怎么办,不行明天上公司先支下试试吧!”说话间,脸上的皱纹显得更多了。
方问天略一沉吟,拉着徐成复就向另一间毛坯房走去。待进了房,方才低声说道:“老徐,今天刚开的工资,你明天就去借钱,终究不是办法,依我看不如这样这样……”说着,附在徐成复的耳边说出一通话来。
徐成复听完了,有些迷惑的问道:“这样成吗?要是被知道的话,不打个半死才怪。”
方问天在徐成复肩上一拍,说道:“怕什么啊,是我动手,又不是你动手。再说了,你女儿的学费怎么解决,依我看这才发的薪水,你就上公司支钱,可能性不大啊。”
徐成复被方问天这么一说,心里顿时没了底。想了一下,点头道:“那好,一会你可要小心点。”
方问天摇了摇徐成复的肩膀笑道:“那我就过去了,你等我电话。”说完便向隔壁的那间赌屋走去。刚掀开被当作门用的石棉瓦,一股汗腥味便涌进了鼻子里。方问天嚷道:“各位师傅,大家让让啊,小方我今天也来试试手气。”
一面说,一面拎着雨伞向里挤去。赌屋本是作为学校的杂物贮藏所建,面积不大。唯一一个朝东的小窗口,也为了要挡住外面的雨水,被人用纸板全部密封了起来,透不进半丝光。这连大门也是一块石棉瓦遮着,为了方便让人进出,而留下了一道门缝,透着微弱的光亮,并不能为房间内供应足够的光线。而此时房间内的主要光源,是众人头顶上临时拉起的一盏白炽灯,也因为被众赌徒的烟火燎绕而显得昏暗不明。
方问天并不喜欢赌博,毕竟自己的父亲因为赌博弄得生死不明,对方问天的影响不可谓不大,但这并不影响方问天对于金钱的爱好。
方问天看准了花正凯打横的位置,在两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这间,挤出个空位来。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叠拾块贰拾的零钞,捏在了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下着注。目光却暗落在花正凯面前的一堆百元大钞上。在方问天看来,花正凯面前那堆百元大钞便如身材好到爆的裸女,不停的诱惑着自己。
方问天押得小,本是没有资格座在赌摊边的。赌桌上,有钱便是大爷,没钱就是孙子。只有出手阔绰大方的人才有坐得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