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龄向着贾蔷耳边道:“我两年以来,也私自聚下了些东西,我总交给你凑着办去罢了。”贾蔷道:“你聚了多少东西,放在那里呢?”椿龄道:“我藏了一对金镯子也值着百十两银子,你拿了去,只要添出三四十两银子来就够了,我藏在枕头里头呢。”说着,便要拿剪子来拆枕头,贾蔷道:“你且不用拿,还放在这里,横竖算有了百十两银子了。这又好想方儿了,等我打算着凑够了,再来拿这个,你这事就算定了主意了。不知道鹤仙他们的事,又是怎么样呢?”椿龄道:“鹤仙也藏了些东西,我知道的,想该也是要交给芹大爷的,我们两个的事,总要交给你们两个就是了。”因道:“夜深了,咱们睡罢。”
说着,来给贾蔷解钮子,贾蔷道:“咱们今儿是在黄伯树底下弹琴了。”椿龄也笑了,两个脱衣就寝,又加了一番恩爱。次日早起,就与薛蟠、贾芹一同回家。薛蟠分路去了。
贾蔷、贾芹两人便不回家去,同来荣府来,于无人处两个谈心,说起昨儿的话来。贾芹道:“上年太太把小女尼、小女道士的文书查出,差人雇船送到本处,发还各家。谁知半路上小女尼沁香就死了。小女道士鹤仙就被人卖了,给人家当粉头去,今年又转卖给锦香院了。说起来实在可怜的很,他向着我哭的什么似的。他说卖在这里是一百四十两银子的身价,他私下聚攒了五两金条子,值得着八十多两银子,叫我添着给他赎身。”因向身上取出金条子来,给贾蔷看道:“只是这少的五六十两银子,怎么打算呢。”贾蔷也便把椿龄的话,告诉了他一番,因道:“薛大叔还不知道这些底细呢,明儿我们还是到他那里去,告诉告诉他,寻他给我们打算打算,想想方儿这才好呢。”贾芹道:“这话很是,除了他,还有好些人不好向他说这些话的呢。”
到了次日,两个人在荣府会齐,又同到薛蟠家来。见了薛蟠,两人都把这些细情告诉了一遍,因道:“我们一时竟想不出这个主意来,要求薛大叔给我们怎么打算打算,想想方儿,将来不但我们两个侄儿连两个侄媳妇都是感激你老人家的。你老人家到了我们那里,两个侄媳妇少不得要来给你老人家磕头。”
薛蟠笑道:“这是什么话?你们两个是要赎了他们家去做老婆的,怎么还教他当媳妇儿么?”贾芹道:“薛大叔,你老人家这些话可别告诉外人,若给别人知道了,我们怎么见人呢?”
薛蟠哈哈大笑道:“你这
话说的越发不好了。”贾蔷道:“薛大叔,说正经话,不要给他胡闹了。”薛蟠道:“要二百八十两银子才够呢,这会子算有了一百八九十两银子,还短了百十两银子。我这会子手头也不富余,不能给你们凑上这些。你们又向我说了一趟,我帮你们四十两银子,下少的五六十两,我教给你,还是求你们琏二爷去。况且,你们就是把银子凑足了,你们自己便向云儿那里赎人去了吗,只怕还不妥当呢?也还要求求琏二爷给你们撕罗撕罗想个主意才是呢。”两人说道:“多谢薛大叔的指教,我们明儿一起来磕头。”薛蟠道:“我说的四十两银子,明儿我给你送来。你们就上紧的求求琏二爷去罢。”
二人答应了,掣身回到荣府,恰值贾琏在书房里坐着呢。
见他两个进来,便问道:“你们两个到那里去的。”贾蔷道:“才刚儿在薛大叔那里去的。”贾琏道:“有什么事呢?怎么去了就回来,想是不在家吗?”贾蔷道:“薛大叔在家,已会见了。”说着,便和贾芹跪下,给贾琏磕了一个头道:“侄儿有件事,要求叔叔的恩典呢。”贾琏道:“什么事?”贾蔷、贾芹便把椿龄、鹤仙的事,从头至尾细细说了一遍,又道:“薛大叔已经帮了四十两银子,还短着五六十两,要求叔叔给侄儿打算打算,还要求叔叔给侄儿撕罗撕罗,打个主意,怎么个赎法子?总要求叔叔的恩典。”说着,又磕了一个头。
贾琏道:“你们这些东西,一个个的越发都好了,前儿芸儿配了小红,聚了个丫头去了。你们这会子索性要聚粉头了,这都使得的吗?”贾蔷道:“他们原本不是当媳妇儿的,只为给人卖了,平空的到了火坑里头,都是没及奈何,才受了这样的糟蹋。任是谁听见了都要可怜见的。这会子能够赎他出来,就算从火坑里救出他来,从此就见了天日了。一则是叔叔的恩典,二则也是叔叔的阴德。”贾琏道:“论理呢,原使不得。但又听你说的这可怜见的,要不然这两个孩子就白糟蹋了,何苦来呢?由你们去罢。我给你们拿出五十两银子来,你们就把那些东西兑换出银子凑齐了。我叫林之孝到锦香院里去说,这椿龄原是我们府里班子里的女戏子,鹤仙是我们府里的女道士,都是头里预备伺候过娘娘的。后来发放回家,怎么有恁么大胆的人,敢买良为娼,问他知道是什么罪?姑念你们无知转买,今将原买身份发回,立刻就把椿龄、鹤仙并他二人原来衣物查交清楚,带他回来就是了。”贾芹道:“要不是叔叔这么着,单靠我们去赎只怕还赎不来呢!”贾琏道:“他敢不给赎吗?给他原价还是造化了他呢,你们早些办银子去罢。”
贾蔷次日便把金镯子取来,一起兑换了银子,共凑足了二百八十两,送来交与贾琏。贾琏便传了林之孝来,把这话对他说了,教他把银子带了去,“这事也不用给老爷、太太知道。你们套了车去把人带了回来,领他从后门进来,到我那里就是了。”林之孝答应,便带了银子去了。
贾琏道:“你们两个,且到我屋里坐坐等着去罢。”遂带了二人,走后廊穿角门,转过粉油大影壁进来,到了贾琏西屋里。贾蔷、贾芹见了平儿,便上前磕头请安,道:“蒙叔叔、婶娘的恩典,反带累叔叔、婶娘不安。”平儿道:“这又有什么了,还没给你们道喜呢。”因叫倒茶来,贾蔷忙道:“不用倒茶,我们前头才喝了茶的。”奶子抱了蕙哥儿进来,平儿道:“外头天冷,你又抱他到那里去的?”贾芹道:“这是我们兄弟啊,有几个月了,会笑了么?”平儿道:“才三个多月儿。”
贾芹道:“很好。”说着,便笑了。贾芹道:“有趣儿,笑了。”
说着,又坐了一会,林之孝回来带了椿龄、鹤仙进来。回贾琏道:“他们的箱子衣物都查点带了来了,叫他们搬进来罢?”贾琏道:“你去吩咐人搬进来就是了。”贾蔷、贾芹便指与椿龄、鹤仙道:“这是叔叔,这是婶娘。”椿龄、鹤仙便给贾琏磕了头,又给平儿磕头。平儿拉起他两个来,细细儿的看了一看,道:“你们比不得芳官他们,还常在园子里头的,怪不得我竟不大认得呢。”因又说道:“都很好。”随即每人给了四个戒指、一对簪子,两个人又磕头谢了。贾琏道:“你们就这个车,都带了他们回去罢。”叫人给他拿了东西,就送了去。
贾蔷、贾芹同了椿龄、鹤仙一齐向贾琏、平儿磕头道:“多谢叔叔、婶娘周全的恩典,真是杀身难报。”贾琏道:“什么话呢,你们早些回去罢。明儿闲了,尽管给他们到这儿来逛逛。”贾蔷二人答应,带了椿龄二人,出去上车。贾芹同了鹤仙,贾蔷同了椿龄,各自回家去了。
时已岁暮,瞬息新年,早又过了上元佳节了。要知新年新事,且看后回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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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花袭人酬恩荣国府 贾惜春梦入芙蓉城
却说这年过了上元佳节,袭人便带了一个丫头,套上车到城里花自芳家来。到了家里,他哥哥、嫂子接了进去,坐着喝茶。
花自芳又去添了菜,打了酒来。袭人道:“我也不大吃什么东西,又买菜做什么?”花自芳道:“菜是有些,怕不够,添了点子,这算什么呢。”袭人道:“我打量还要到府里去走走。这几年来,惦记着太太、奶奶们什么似的,总也不得去吗。”
花自芳道:“今儿迟了,明儿一早套上车,我送你去就是了。”
于是,摆上酒菜,乃是一碗火腿炖肘子、一碗糟鹅、一碗酿鸭子、一碗东坡肉、一碗黄芽白煨鸡,另有十个碟子盛着果子、小菜之类,大家喝了几杯酒,就吃饭了。饭罢,坐着说说闲话,也就收拾睡了。
到了次日一早,花自芳套上车,袭人带了丫头上车。到了荣府门口,下了车进去。门上人认得,都道:“花姑娘来了么。”
扫红道:“我给姐姐上头回去。”袭人道:“我先到太太上头去呢。”扫红便领他到王夫人上房里来,先去回过了,便出去了。袭人便带了丫头进去,见了王夫人便磕头请安,王夫人忙叫拉着。恰值李纨、宝钗二人,也在王夫人上房里坐着说话儿呢。袭人见了,便也磕下头去,道:“请奶奶安。”二人忙拉住了,王夫人便叫他坐了。袭人道:“虽然太太的恩典,我们怎敢坐呢?”王夫人道:“你这比不得头里了,坐了好说话些。”袭人谢了坐,便在底下杌子上坐了。
王夫人道:“你在那里还好?听见说姑爷还开着铺子,又有房有地的。”袭人站起身来道:“蒙太太的恩典。那里有房有地,也开着个铺子,虽不怎么样,也就算很够过的了。”常常的惦记着要进府给太太、奶奶们请安来的,就因家里没人,不能动身。昨儿进城到我哥哥那里,天又要晚了,今儿一早赶着来给太太、奶奶们磕头的。太太、奶奶们一向都纳福?”说着,取出一个羊脂玉福寿佩来,送上王夫人道:“没有什么孝敬太太的,取个福寿双全罢了。”王夫人接了过来道:“多谢你惦记着,来走走就是了,又拿东西来做什么呢?”说着,看了一看,道:“很好,你既拿来,我又不好不收你的,我留着罢了。”恰值红杏倒上茶来,王夫人便递与他,叫收起来,因道:“你两三年没在这里了,我留你在这里逛逛。新年头上都没什么事,大家玩玩儿,多住些日子,我才给你回去呢。”袭人道:“多谢太太的恩典。我也是要在这里住几天呢。”王夫人道:“你且在二奶奶那边坐坐去罢,回来再过来。袭人答应道:“我也要瞧瞧哥儿去呢。”遂跟了宝钗到后边来。
进了屋里,重新又给宝钗磕头。宝钗忙拉住道:“往后你不用行这些礼,咱们虽不能算宾主,也不能算主仆的。你要这么着,我就不安了。”袭人道:“多谢奶奶待我的恩典是了不得,我们怎敢放肆呢?”说着,奶子抱了桂哥儿过来,袭人便接过去抱了,道:“哥儿很好,也快周岁了么?”宝钗道:“三月里才一周呢。”袭人道:“哥儿可认得我吗?”那桂哥儿,便望着他笑了。袭人笑道:“哥儿倒不认生。”便又引逗了一会儿,宝钗便叫奶子接过去。紫云沏上茶来,袭人又取出一对翡翠镯子来,送给宝钗道:“也没什么孝敬奶奶的。”又拿了一个翡翠扳指出来道:“这个送桂哥儿玩罢,算不得什么。”
宝钗道:“这又教你费心,做什么呢?我要不收你的,我又知道你脸上过不去,我收下就是了。”袭人道:“多谢太太、奶奶都赏了脸,这是我的一点儿心虔呢。”
宝钗道:“我只知道你姓蒋,说是姑爷人很好,家计也算富余的了。我听见了就很欢喜,你这也算很得所了。”袭人道:“不敢瞒奶奶说,人家是没得说,到了那里有两个丫头服侍我,才刚儿带了一个来,还留下一个在家。我们那一个,虽然人也没得说,就是出身不好些,想起来便心里总有点儿不舒服似的。”
宝钗道:“他是什么出身呢?”袭人道:“他原本是班子里的小旦,有名的琪官,名字叫蒋玉函。当初老爷打了宝二爷一顿,就有为他的事在里头。那会子,他给了宝二爷一条红汗巾子,宝二爷就把我的一条绿汗巾子换了给他,后来看见我问起来,宝二爷又把这条红汗巾子给了我,我不用就撂在箱子里头了。后来听见宝二爷挨了打,也为的是这个事,我就把这汗巾子总不教宝二爷看见了。上年到了那里,他开箱子看见这红汗巾子,他说原是他的,又拿出我的绿汗巾子来,我这才明白了。”
宝钗道:“这也就可见是一定的姻缘了。如今开了铺子,自然改了行业了。袭人道:“铺子里有伙计经管,他如今虽不唱戏,还领了一起档子班儿做买卖呢。我说你家业已有了,何必还做这下流的生意做什么?他说别的买卖都没这个赚的钱大呢。奶奶你说,可教人生气么?”宝钗笑道:“这个利上的贪心,是人都有的。只要看的破,就好了。”
袭人道:“听见环三爷已娶了亲了。兰哥中了进士,现都做官,倒还没娶亲么?”宝钗道:“已定了傅家的姑娘,明儿三月里就过门了。琏二奶奶是平姑娘扶了正,去年也养了个哥儿了。”袭人道:“大奶奶那边李二姑娘、李三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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