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中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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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宫中的将军-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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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仇恨思考的最佳时间。他多次对侄子说,他打算从他最早的回忆写起。在他刚满三岁时,他在委内瑞拉圣马特奥庄园作了一个梦,梦见一头满嘴金牙的黑骡子闯进他的家,从大厅一直窜到储藏室。当时家人和奴仆们正在睡午觉,那牲畜从容不迫地碰到什么就吃什么,直到把窗帘、地毯、灯、花瓶、餐厅里的器皿和餐具、祭坛上的圣像、衣柜和箱子及其里面盛的一切东西、厨房里的锅、门窗及其绞链和插梢,以及从门廊到卧室的家具全部吃光,唯一完好无损地留下来的是他母亲梳妆台上方的那面椭园形镜子,它正在空中摇摇晃晃。

但是,将军在富查庄园里生活得如此惬意,在飞云乱渡的天空下空气是如此的清新,以致他把写回忆录的事完全置之脑后,迷上了黎明时踏着薄雾到散发着馥郁芳香的田间小径上去散步。在以后的日子去探望过他的人,都感到他身体得到了恢复,情绪也稳定下来。特别是他的最忠实的朋友,那些军人,坚持要他继续呆在总统的职位上,为此他们甚至不惜举行兵变。这对总统也是莫大的安慰。但是他对朋友们说,动用武力保持总统地位是跟他的荣誉不相称的,这使那些军人颇为扫兴。但是,他似乎仍希望议会作出合法决议确认他为总统。何塞?帕拉西奥斯又一次说道。“我的主人想的事情,只有他自己知道。”

曼努埃拉依旧住在离总统官邸圣?卡洛斯宫几步远的地方,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大街上的动向。她每周到富查庄园去两三次,如果有急事,则随时到那儿去。每次去她都带着杏仁糖和修道院里的热气腾腾的甜食,以及下午四点钟吃点心时吃的加桂皮的巧克力。她极少带报纸去,因为将军对批评变得如此敏感,以致随便什么一点鸡毛蒜皮的指责都会使他大发雷霆。相反,她总给他讲些政治上的琐事、沙龙里的坑蒙拐骗和闲聊者们的预言。即使那些事情他不喜欢,他也要硬着头皮听下去,因为她是唯一被他允许当面讲真话的人。当她没有许多话好说的时候,他们就一起翻阅信件,或者她读给他听。他们有时候跟副官们一起玩牌。但吃中饭他们总是单独在一起。

他们是八年前在基多一个庆祝解放的豪华舞会上相识的,当时曼努埃拉还是詹姆斯?索恩大夫人的妻子。这位英国大夫是在总督最后统治时期被封为利马贵族的。将军的妻子在 27 年前去世。曼努埃拉不仅是自此之后最后一个跟他维持着爱情关系的女人,而且是他的知己,他的档案保管员和声音悦耳动听的朗读者。她以上校衔被吸收进他的参谋部。许久以前,她曾经由于吃醋,险些咬下他的一只耳朵。如今,这样的事情已变成遥远的回忆,但他们最随便的交谈也往往引起仇恨的爆发,而最后则是以绵绵情语相互妥协。曼努埃拉并不留在庄园里过夜。她总是在夜幕降临之前早早回城,尤其是在那个黄昏瞬间即逝的季节。

当年将军在利马的马格达莱纳乡间别墅时,由于跟一些显贵的女人以及和一些身份普普通通的女人同居,他不得不编造些理由将曼努埃拉支开。而眼下在富查别墅的情况却完全相反,他似乎一天没有她都活不下去。他常常站在那儿,遥望着她来的方向。这使何塞?帕拉西奥斯十分恼火,将军隔不一会儿便问他一次时间,隔不一会儿又要他挪动大扶手椅,时不时地让他点燃壁炉,不久却又让他熄灭。将军显得焦躁不安,情绪很坏,直到看见那辆车子在小丘背后出现,脸上才绽开笑容,泛起兴奋的光彩,似乎眼前的生活又充满了希望。但是,当见面超过预计的时间时,他同样显得不耐烦起来。午睡的时候,他们一起上床,但既不关门,也不脱衣服睡觉。他们不止一次试图作爱,但均以失败告终,因为他已力不从心,无法去做那件事了。

那些日子,他的顽固的失眠症使他的情绪失去了平衡。他在口授信件时,往往一个句子没说完他就睡着了,玩牌时亦然。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那是睡魔突然儿来的缠扰,还是一时的昏厥。但是,他刚一上床,头脑便又异常地清醒起来,直到黎明,他才能艰难地稍稍睡上一会儿,但是立刻又被林间的轻风唤醒。那时,他便不得不把口授回忆录的工作再推迟一个上午,独自一人外出散步,常常要到午饭时才返来。是的,外出不带警卫人员,也不带那两条甚至连上战场都常常跟着他的忠实的狗,自然,也没骑他骁勇的战马,因为他为了攒钱出国,已经把它们卖给轻骑兵了。他披着小羊驼毛的斗蓬挡住平原上冰冷刺骨的寒风,穿着带羊毛衬里的新皮靴,戴着以前睡觉用的绿丝绸软帽,踏着一望无际的白杨树林荫道上的一层层厚厚的枯枝败叶,一直走到附近的小河边。他面对散木板搭成的小桥坐下来,柳荫也似乎在为他悲伤,他良久地思考着,呆滞的目光注视着滚滚流去的河水,有时,他把它跟人的命运相比。他青年时代的老师西蒙?罗德里格斯的命运就象行云流水一般。此刻他的一个警卫正在暗地里跟着他,不让他发现。待到浑身被露珠浸透才返回别墅时,他已筋疲力尽,脸色煞白,表情木然,但眼睛里却放射出无比幸福而愉快的光芒。他在那些远离尘世的漫步中是如此的心旷神怡,那些悄悄跟在他身后的警卫人员甚至听到他在林间唱起战歌,就象在戎马倥偬的年代里他取得神话般的胜利或遭到惨重的失败时一样。既使最了解他的人都对他此刻的兴致勃勃感到奇怪,因为就连曼努埃拉都怀疑立宪议会能再次确认他为共和国总统,可将军称立宪议会是可敬可佩的。

选举的日子终于到了,那天清晨他外出散步时,看见一只没有主人的猎狗在树篱旁同一些鹌鹑一起跳跃着。他猛地冲那条狗吹了一声口哨,那条狗突然停下来,竖起耳朵寻找着他。它看到他的斗蓬几乎拖到地上,头熊一顶佛罗伦萨大主教的帽子,置身于辽阔无垠的平原上,升腾的雾气急速地在他周围飘散着,他的样子活像一个倒霉鬼。将军走过去用手指抚摸那条狗的皮毛,而那条狗则在他身上到处嗅闻着。然而.它突然惊吠了一声,慌忙地逃窜了。将军沿着一条陌生的小道去追那条狗,迷迷糊糊地走进了一个郊外的小巷里。那里的街道是泥土的,两旁是土坯墙、红瓦顶的房子,院子里散发出一阵阵挤奶时的奶香。突然他听到一声高呼书“香肠!”

他没有来得及躲闪,一块牛粪不知从哪个畜栏里飞来,恰好砸在他胸口上开了花,溅了他一脸。自从离开总统官邸之后,他的脑袋一直昏昏沉沉,此时不是牛粪的飞溅,而是那声呼喊更有效地将他从扑朔迷离的境地里唤醒。他知道格拉纳达人给他起的外号,那外号跟波哥大一个疯子的外号是一样的。那个疯子经常穿着演戏的军装站在一条热闹的大街上。就连一位自称自由党人的参议员在背后都这样叫他,那时只有两个人站起来抗议。不过,直到那时,他从没有亲自听到过别人叫他这个外号。他撩起斗蓬边儿擦着脸上的牛粪,那偷偷跟着他的警卫提着出鞘的剑从树林里钻出来,要惩罚那个侮辱将军的人。然而将军用忿怒的目光逼视着他,高声问道: “您在这儿干什么?混帐!”

那军官打了个立正:“我在执行命令,阁下。”

“我不是您的阁下。”他反驳道。

他怒不可遏地罢免了那个军官的职务,剥夺了他的权利,以致那军官认为自己在尽职尽责,却遭到了最凶残的报复。就连最了解将军的何塞?帕拉西奥斯,都弄不明白他为什么对那位军官如此严厉。

那一天他很不走运。整个上午,他都在家中走来走去,象等待曼努埃拉到来一般心急火燎。但是,这次谁都看得出.他不是等待曼努埃拉,而是在等待议会的消息,他时刻都在推测着会议的细节。当何塞?帕拉西奥斯告诉他已是十点钟的时候,他说:“不管那些蛊惑感家们如何捣乱,选举总该开始了。”接着,在一阵良久的思考之后,他高声自问道:“谁能知道象乌达内塔这样的人怎么想呀?”

其实,何塞?帕拉西奥斯知道将军对乌达内塔的想法是一清二楚的,因为乌达内塔一直在到处发泄他的不满和极度的怨恨。何塞?帕拉西奥斯又来到将军面前时,将军漫不经心地向他问道:“你认为苏克雷会投谁的票?”当然,何塞?帕拉西奥斯跟他一样清楚,苏克雷元帅不会投票,因为他那些天正跟圣玛尔塔的主教何塞?玛丽亚?埃斯特韦斯阁下在委内瑞拉执行议会的使命,在谈判分离后的边界。因此,何塞?帕拉西奥斯边走边回答说,“您比谁都清楚,老爷。”

从清晨那令人不快的散步回来之后,将军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微笑。

尽管他消化系统功能紊乱,可几乎每天十一点钟以前都会坐到餐桌上去吃一个微温的水煮蛋,喝一杯波尔多葡萄酒,或者吃一点干酪丝。但是那一天,当别人用午餐的时候,他一直坐在平台上望着前面的道路,如此神魂不定,连何塞?帕拉西奥斯都不敢打扰他。下午三点过后,突然听到尚未从小丘背后转过来的曼努埃拉的马车的马蹄声,他立即站起身来,跑去迎接她。他为曼努埃拉打开车门,将她扶下来,他一看曼努埃拉的脸色,马上明白了事情的结果:波帕扬有省一个名门望族的长子堂?华金?莫斯克拉被一致通过当选为共和国总统。

他的反应既不是愤怒也不是失望,而是惊讶,因为他自己也曾提议莫斯克拉当总统,但他肯定他不会接受。他一言未发,陷入沉思之中,直到下午吃点心的时侯,才蹦出一句话来,“我一票也没有吗?”一票也没有。但是,后来由拥护他的议员组成的官方代表团来拜访他时向他解释说,他的支持者们预先达成协议,一定要使投票集中,因此这种结果并不说明他在这一激烈的争斗中是失败者。将军十分不悦,似乎对这种表面过分献殷勤的精明伎俩并不欣赏。相反,他以为如果他第一次提出辞呈时就被接受则跟他的荣誉会更加相称。“总之,”他叹口气道,“煽动家们又赢了,而且是一箭双雕。”

他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心情,不让代表团的人看出他的激动,把他们一直送到门口。可是,当代表团的车子还没有在他眼前消失的时候,他的咳嗽病突然发作,一下倒了下来,直到暮霭沉沉的时候,整个别墅还处于惶恐不安之中。官方代表团的一个成员曾这样说,议会作出的决定是如此的英明谨慎,终于使共和国得救。将军对此未加理睬。那天晚上,在曼努埃拉强迫他喝一碗热汤的时候,他对她说:“从来没有哪一个议会能挽救一个共和国的。”在上床睡觉之前,他将自己的助手和服务人员召集到身边,以每次他那令人不解的要求辞职时惯有的庄严向他们宣布道,“明天我就出国”。

不是明天,而是又过了四天。在他冷静下来的同时,他口授了一份告别书。在这份告别书中,他掩饰了自己的心病,回城去准备行装。新上任的陆海军部长佩德罗? 阿尔坎塔拉?埃兰将军把他接到拉恩塞尼亚萨大街的自己家中,说是照顾他的身体,其实更重要的是为了保护他不受日益加剧的可怕的死亡的威胁。

在离开圣菲之前,将军把剩下的为数不多的贵重物品拍卖一空,以充实他的钱库。除了马匹之外,他还卖掉了在波托西过豪华生活时使用的银餐具。造币厂在出价时,只考虑这套餐具的金属本身价值,根本不考虑其极为宝贵的艺术和历史价值,最后以 2500 比索成交。结算之后,他可以带走 6600 比索 30 生太伏的现金,一张从卡塔赫纳国库支出的 8000 比索的汇票,一笔由议会给他的终生养老金,还有分开装在各个箱子里的 600 盎司多一点的金子。这笔钱财对一个富有的人来讲,应该说是很可怜的。在他诞生的时候,他们家是美洲最富有的家族之一。

出发的那天早晨,在将军穿衣服的时候.何塞?帕拉西奥斯不慌不忙地收拾好行李,那里只有将军的两套很旧的换洗内衣,两件平时穿用的衬衫,一套双排扣的军用制服,据说那扣子是用阿塔瓦尔帕产的赤金制做的,还有苏克雷元帅从玻利维亚给他带来的一顶丝织睡帽和一顶红色风帽。至于脚上穿的,他只为将军带了几双便鞋和漆皮靴子,而且皮靴还是马上要穿到脚上去的。在何塞?帕拉西奥斯的私人箱子里,除了急救药品和其他一点贵重东西外,还装有卢梭的《社会契约》和意大利拉伊蒙多?蒙特库科利将军的《军事艺术》。这两部珍本书,当年曾属于拿破仑,是副武官威尔逊的父亲罗伯托?威尔逊先生赠给将军的。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全部塞在一个战士的背囊里。当将军看到何塞?帕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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