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中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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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宫中的将军-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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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准备的客舱又清洁又舒适,船行进时样子挺潇洒。

将军登船时客光焕发,他想呆在甲板上看看大马格达莱纳河的河滩。河滩的泥浆甚至把大海几十公里之内的水都染得混浊不清。他穿了一条旧灯心绒裤,头戴安第斯式帽,外加一件船长送给他的英国海军外套。在明媚的阳光和阵阵的海风吹拂下,看上去,他的气色有明显的好转。为了向他表示敬意,船员们捕获了一条大鳖鱼,在这条鳖鱼的肚子里,除了找到几件日常五金用品外,还发现了一位骑士的马刺。将军享受着一个旅游者的全部乐趣,直到体力不支了,才又重新沉入到了他心灵的深处。他打了个手势让何塞?帕拉西奥斯走到他跟前时,他附到帕拉西奥斯耳边悄声告诉他:“现在莫利纳雷斯大爷大概正在焚烧我用过的褥垫和埋葬我用过的那些勺子哪。”

中午时分,他们通过了大沼泽地前面一片辽阔而污浊的水域。天空的各种飞鸟在争食大量金色的小鱼。在沼泽地和大海之间,是热浪逼人的平坦的盐碱地,这里苍空明澈.空气清新,座座渔村散布其间,每个渔民的院子里都晾满了渔夫们的工艺品。更远处,便是神秘的谢纳加镇,镇里大白天出没的幽灵使德国自然科学家洪堡的弟子们都怀疑起他们从事的科学。大沼泽的另一边耸立着雪山那长年不化的冰峰。

双桅帆船轻快地行驶着,借着寂然无声的风推动白帆,宛如在水面上飞弛。它是那般的敏捷而稳定,本来希望船的颠簸造成身体不适,以呕吐出胆汁的计划,未能如愿以偿,再往前行,当绕过一座伸进大海的高山支脉时,海水变得波涛汹涌起来,风也变得呼啸不止。将军看到天气骤变,也便增加了希望,他看到猛禽在他的脑袋上空盘旋,大地也开始旋转起来,随之冷汗湿透了他的衬衫,他的眼里涌满了泪水。蒙蒂利亚和成尔逊不得不马上扶着他,因为他的身体是如此瘦弱,轻飘飘的,两个浪涛就可以将他打下海去。傍晚,当他们进入圣玛尔塔海湾缓流处的时候,他那几乎要散架的身体里已没有任何东西好呕吐了。他精疲力尽地躺在船长的床位上,奄奄一息,但却陶醉于梦想实现的欢娱之中。看到那种情况,蒙蒂利亚将军十分惊慌.在开始下船之前,他又叫来了尼特大夫为将军检查,结果大夫决定派两个人用手臂搭成椅子抬上岸。

圣玛尔塔人向来对带有官方色彩事情持冷漠态度,再加上其他因素,在码头上迎候将军的人寥寥无几。共和国的事业对圣玛尔塔人极难产生诱惑力,可以说它是全国对共和国不感兴趣的少数几个城市之一。即使在博亚卡战役后独立已成定局的时候,总督萨马诺还躲藏在这里等待西班牙援军的到来。将军本人曾几次试图解放圣玛尔塔,但都没有成功,只有蒙蒂利亚将军在共和国建成之后才完成了此项大业。在这儿,除了保皇派对玻利瓦尔的固有仇恨之外,还有所有人对卡塔赫纳不满的情绪,它们认为中央政权偏爱卡塔赫纳,而将军又以自己对卡塔赫纳人的特殊情谊无意识加剧了这种不满。然而,这种不满最强烈的原因甚至在许多支持将军的人中间也是如此,仍然是当即处死海军上将,何塞?普鲁登西奥?帕迪利亚。他们除了认为那是将军庸人自扰之外,还着重帕迪利亚是跟皮亚尔一样,因为他们是黑白混血种人。乌达内塔掌握政权之后,圣玛尔塔人的敌对情绪更趋加剧,因为乌达内塔是军事法庭的主席,是他宣布了判处帕迪利亚的死刑命令。鉴于上述原因,将军到达圣玛尔塔时,教堂的钟没有按照预想的计划敲响,谁也不知道其中的原因,莫罗城堡也没有放欢迎礼炮,为了不让将军看到用炭笔写在教堂侧面墙上的大标语,士兵们一直忙碌到将军下船之前。他们擦去的标语是:“何塞?普鲁登西奥万岁!”官方正式通知将军已经到达的消息,几乎没有使等在码头上的稀稀落落的人们感到兴奋,而且最显眼的是大主教埃斯特韦斯没有前来,无人不知,他是当地最显赫的头号要人。

直到许多年之后,堂?华金?德米耶尔肯定会记得在那闷热的第一个夜晚人们用担架从船上抬下来的那个可怕的小人儿。他身上裹着一条毛毯,两个帽子套在一起戴在头上一直拉到眉梢,昭示死神已在向他招手。然而,德米耶尔记得最清楚的应该是他那滚烫的手,他那艰难的呼吸,他那走下担架向大家问候的超人的毅力。在副官们的帮助下,他吃力地站在那儿,呼唤着每个人的头衔和全名,跟他们逐个寒暄。尔后,人们把他抬上双轮四座轿式马车。他颓然地倒在座位上,脑袋无力地倚靠着马车的后背,但他那贪婪的目光却在追寻着窗外勃勃生机的万物,那样的景色是最后一次闪过他的眼前,此后将一去永不复返。

车队只需要穿过林荫大道便到了旧海关大楼,那便是为将军准备的下榻之处。时间是将近晚上八点钟,星期三,然而由于最初的 12 月的微风吹来,海湾林荫道上是一派周末的气氛。街道很宽,但很肮脏,粗毛石砌成的房子镶着带走廊的阳台,看上去比全国其他地方的房舍要好得多。人们搬出家具坐在人行道上,有些家庭甚至在大街中央接待来客。树林间成群的荧火虫照耀着海边的林荫道,它们发出的磷光比街灯还要明亮。

旧海关大楼是全国最古老的建筑,已有 299 年历史,最近刚刚修葺一新,将军的卧室安排在第二层,可以看到海湾,但是此刻他己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海景,而总是呆在大厅里,那是唯一有铁环供他挂吊床的地方。大厅里还有一张粗糙的桃花心木大台子,16 天之后,将军涂过香料防腐剂的尸体,将装进热乎乎的棺木摆在上边,那尸体穿着与他军阶相称的兰色制服,然而上面的八枚纯金纽扣已被人在将军弥留的混乱之际扯走。

只有将军本人似乎还不相信死神己近在咫尺。相反,晚上九点钟蒙蒂利亚将军紧急召来的法国医生阿历杭德雷?普罗斯佩尔?雷韦伦多大夫无须摸脉便看出将军在几年前便已预示着死亡。他的脖颈己松软无力,胸部已经抽缩,脸色腊黄,雷韦伦多大夫认为其主要原因是肺部受到严重损害,以后几天的观察进一步证实了他的见解是对的。在他一半用西班牙语一半用法语为将军单独作的初步检查中,他还证实了患者有歪曲疾病症状、编造病疼原因的奇才。在检查中间,为了努力不让自已咳嗽和吐痰,他的仅有的一点呼吸也似乎令人难以觉察了。初步的诊断后来被诊所的诊断所证实。15 天之内,共发布了 33 次将军的健康公告,从那天晚上的第一次公告起,那位法国医生就认为肉体的上疾病和精神上的痛苦对将军有同等的利害关系。

雷韦伦多大夫 34 岁,为人自信,有修养,衣冠楚楚。由于对波旁王朝在法国复辟感到沮丧,六年前来到了哥伦比亚。他讲一口准确流利的西班牙语,书写也得心应手。但是将军第一次同他见面便向他表明自己精通法语。医生马上听了出来。“阁下讲的法语是巴黎口音。”他对将军说。

“维维安街口音,”将军说,精神顿时振作起来.“您怎么听出来的?〃 “只凭口音我便可以猜出某个人是在巴黎的哪个街角长大的。”

大夫说,“尽管我出生在诺曼底的一个小镇上,并在那儿长大。”

“那个小镇上的乳酪不错,但是酒并不怎么样。”将军说。

“也许这正是我们健康长寿的秘密所在。”

雷韦伦多大夫触摸着将军的天真之点,使将军无一丝痛感,从而取得了他的信任。后来由于他在给将军诊断之后没有开新药,只是让他喝了一勺加斯特尔冯多大夫为他准备好的止咳糖浆,吃了一片镇静剂,这样,又进一步赢得了他的信赖。将军一个劲儿地想睡觉,便痛痛快快地吃了药片,以后他们又继续海阔天空地聊了一会儿,直到安眠药发挥了作用。大夫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间,蒙蒂利亚将军和其他军官把他送回家中。大夫告诉蒙蒂利亚将军,他想和衣而卧,以备将军需要急救时可以及时赶到,这位将军不禁大惊失色。

一周之间,雷韦伦多大夫和尼特大夫就将军病症进行了几次会诊,但没有取得一致意见。雷韦伦多认为将军是由于感冒没有痊愈导致肺炎,而尼特则从他的皮色和下午发烧这两点判断他患了慢性疟疾。但他们都认为将军病得很严重。他们请求另外的医生一起会诊,以解决他们的分歧,但圣玛尔塔三位医生和城里的其他医生均拒绝前来,当然他们没有申述理由。因此雷韦伦多大夫和尼特达成了一个妥协的治疗方案:在胸部贴上含香脂的药膏治感冒,服用奎宁片治疟疾。

到了周末,由于将军瞒着医生自作主张喝了一杯驴奶,他的病情就更加恶化了。当年他的母亲让他喝加蜂蜜的鲜驴奶,那是母亲从他幼年起就想用这种饮食减轻他的咳嗽。但是,如今再喝驴奶,立刻便引起了他亲切而遥远的回忆,结果造成他胆汁分泌紊乱,致使病情更加恶化。将军的身体状况恶化到了如此地步,尼特大夫不得不提早前往牙买加,以便为他从那儿请一位专家。结果请来了两个带着各种器械和药品的专家,尽管令人难以置信地迅速赶到,但还是太晚了。

然而,将军的精神状态和他虚弱的身体极不相称。从他的行动上看,那些正在致他以死命的疾病仿佛只是些普通的病痛。晚上他躺在吊床上不睡觉,凝望着莫罗堡上灯塔发出的旋转的光束。他咬紧牙关忍着剧疼痛不哼出声来,目光盯着海湾那五彩斑烂的景色,他一度认为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海湾。“老是盯着海湾,我的眼都疼了。”他说。

白天,将军竭力想表现得象昔日一样勤奋和努力,他召唤伊瓦拉,召唤威尔逊,召唤费尔南多,召唤他身边的一切人。他指示他们写信,因为他已没有耐心向他们口授信件。只有何塞?帕拉西奥斯头脑清楚,意识到他仓促行事,是因为留给他的时日并不多了。主要是为亲朋好友做出日后安排,包括一些当时不在圣玛尔塔的人。他忘记了跟他的老秘书何塞?桑塔纳将军的争吵,安排他到国外工作,以使他享受新婚之乐。他把经常恰如其分地颂扬他的仁慈的何塞?玛丽亚?卡雷尼奥将军置于数年之后必须走向委内瑞拉代理总统宝座的大道上。他要求乌达内塔给安德列斯?伊瓦拉和何塞?劳伦西奥签发任命书,以使他们将来至少可以领到一份正常的工资。席尔瓦后来当了他们国家的总司令和陆海军部长,终年 82 岁,晚年患了他害怕的严重白内障,视力不济,他四处奔波弄到一张赖以维持生计的残废证,以证明他在战争中的功绩。那功绩是不可否认的,因为他身上到处是伤疤。

将军还企图说服佩德罗?布里塞尼奥?门德斯.让他回到新格拉纳达担任国防部长,但是,匆促的时间使他没有来得及办完这件事。他在遗嘱中为他的侄子费尔南多在公共管理方面开辟了一条金光大道。迭戈?伊瓦位将军曾经是他的第一位副官,是他为数不多的以你相称的人之一,而且私下也对他以你相称,他劝他不要老是呆在委内瑞拉,而要到一个更适合施展他才能的地方去。即使对在这几天依旧跟他闹别扭的胡斯托?布里塞尼奥将军,他在临终时对他的生活也作了最后的关照。

也许他的军官们从来没有想到那种权力和利益的分配是何等紧密地将他们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因为,不管是走运还是倒霉,他们的余生都要在一起同甘共苦,包括历史对他们的嘲弄,五年后他们又重聚委内瑞拉,在佩德罗?卡鲁霍司令的指挥下,为了实现玻利瓦尔统一美洲大陆的理想,而并肩战斗,并发动了一场军事冒险行动。

将军的行为已不属政治操纵,而是通过遗嘱对他的“孤儿们”作出妥善有利的安排。威尔逊最后通过一份声明证实了这一点,那份声明的内容包括将军在病榻上口授给乌达内塔的一封信中。“里奥阿查已经完了。”他说。就在当天下午,将军收到了那位令人难以捉摸的大主教埃斯特韦斯的一封信,主教要求将军对中央政权施加他的巨大影响,以便让圣玛尔塔和里奥阿查宣布为省,结束历史上长期遗留下来的它们同卡塔赫纳的分歧。何塞?劳伦西奥?席尔瓦把这封信刚一读完,将军便灰心丧气地打了个手势说,“所有哥伦比亚人都想要分裂。”后来,当他跟费尔南多处理其它信件时,心情则更加忧伤。

“你根本不要回信,”他对他说:“让他们等到我死后愿意怎么干就怎么干吧?”

他时刻盼望气候改变的迫切心情几乎到了让他发疯的程度。如果气候潮湿,他便希望干燥;如果气候寒冷,他便希望温和,如果是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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