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中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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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宫中的将军-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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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相信了。他把几件圣物交给她保管,那圣物除曾经属于他外,没有任何的价值。此外,他还把一些自己最珍贵的书箱和两箱私人档案材料交给了她。前一天,在简短的正式告别时.他对她说:“我非常爱你。如果你现在比平常更有理智的话.我将会更爱你。”

在他们八年的热恋中,他曾无数次地对她发誓,表示对她的爱慕,如今她以为他的话只不过是再一次的表示。在所有熟悉他的人中,她是唯一相信他此刻说的话的人。他真的要走了。但是她也是最不相信他能回来的人。

在将军出发之前,他们本不想再见面,但是女房东堂娜?阿马利娅还是希望他们最后悄悄地相见道别。为了不让具有正统观念的当地人说三道四,她让曼努埃拉穿着女骑兵装从马厩的大门进来。这并非因为他们是偷情。不,相反,他们从不隐讳他们的关系,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所以那样做,是为了想方设法保护那家人的名誉。而将军更是小心翼翼,他吩咐何塞?帕拉西奥斯不要把邻近大厅的门关起来,因为那是家庭仆人们的必经之路,副官们在大厅里玩牌一直玩到曼努埃拉离开以后许久。曼努埃拉为将军读了两小时的书。直到不久以前,她还十分年轻,风姿绰约,如今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身子开始发胖。她吸着一只海员常用的烟斗,身上洒满了马鞭草水,发出一种沁人的香味,这是一种军人洗发剂。她身着男装,出入于士兵中间,但是她那沙哑的声音在昏暗中倾诉情语依然是那么缠缠绵绵。曼努埃拉坐在一张大沙发椅上,借着微弱的烛光为将军朗读,那张沙发上还留着最后一个总督的徽记。将军穿着便服躺在床上,盖着一件驼毛披风,听着她在朗读,只是凭着他呼吸的节奏才知道他没有睡着。曼努埃拉读的书是秘鲁人诺埃?卡萨迪利亚斯马的《公元年利马的新闻和传闻》。曼努埃拉以演员的语调朗读着那本书,将作者的风格表现得淋漓尽致。

她一直读下去、在那幢沉睡的房子里不时传来她朗朗的读书声。但是,在最后一次巡逻过后,突然爆发出一阵许多男人的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声,惹得窝里的狗都汪汪叫了起来。将军睁开了眼晴,与其说他感到不安,倒不如说他感到惊讶。曼努埃拉把书合上,放在膝头,用拇指扠开读到的页码。

“是您的朋友们。”她对他说。

“我已经没有朋友,”他说,“噢,如果万一还有几个的话,他们同我的交往肯定也不会长久了。”

“不,他们就在外边看守着,他们在保卫着您的生命。”

就这样,将军得知了全城人都在沸沸扬扬:眼前他面临的不是一个而是几个企图暗杀他的阴谋。他的最后的支持者守卫在这幢房子里,力图阻止暗杀阴谋得逞。前厅和室内花园周围的过道里都有轻骑兵和榴弹手把守着。他们都是委内瑞拉人,准备陪他到卡塔赫纳港去乘一条轻快的帆船赴欧洲。当曼努埃拉结束朗读时,已有两个人在将军卧室的门口摊开铺盖卷斜躺在那儿,副官们则继续在旁边的大厅里玩牌。由于众多士兵来历不明,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此时已无安全可言,不幸的事情时时都有可能发生。身临逆境,坏消息又时而传来,将军却依然不动声色.他打了个手势,让曼努埃拉继续读下去。

他向来把死亡视为无可挽救的职业冒险。他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指挥了无数次战斗,然而他连皮都没有擦破过。他在纷飞的战火中是如此镇定自若,头脑冷静得令人难以置信,以致他的军官们都认为他是坚信自己是个刀枪不入的人。他一次又一次地安然逃脱了策划杀害他的阴谋,有几次是由于他没有睡在自己的床上而幸免于难。他常常在没有警卫的情况下自己行动,不管走到哪儿,给什么吃什么,给什么喝什么,他从不担心。只有曼努埃拉知道他的大大咧咧不是因为他的无知和轻率,也不是因为他是个宿命论者,而是因为他忧伤地坚信,他将来必定会穷愁潦倒赤身裸体地在自己的床上死去,而且得不到民众的谅解。

他有失眠症,他唯一明显的变化,是在出发前的夜晚,在上床唾觉之前没有洗热水澡。为了使他的身体得到恢复和容易咳痰,何塞?帕拉西奥斯早已把药草水准备好,并且保持适度的水温.以便使他随时沐浴。但是他不想洗澡。为对付他的习惯性便秘,他吃了两个通便丸,以曼努埃拉读的那些利马桃色传闻作为催眠曲,打上一会儿盹。但是他莫名其妙地突然咳嗽起来,那咳嗽声似乎把房基都震动了。旁边大厅里玩牌的军官们一下心都悬了起来。其中有个名叫贝尔福特?伊尔顿?威尔逊的爱尔兰军官向卧室探过身来,看看将军是否有什么吩咐。他看到将军斜着身子趴卧在床上,象是拼命地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曼努埃拉扶着他的脑袋,让他的嘴对着便盆。唯一被准许不敲门便可进入卧室的何塞?帕拉西奥斯,靠床边站着.处于戒备状态,直到度过了危机。这时,将军眼里涌满泪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指着梳妆台说道:“都是这些花的过错。”

象往常一样,将军总是能为自己的不幸找到令人意想不到的罪魁祸首,对此虽努埃拉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于是她朝何塞帕拉西奥斯打了个手势,让他把插着在清晨时已调谢了的晚香玉的花瓶拿走。将军重新又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曼努埃拉以刚才同样的语调接着读下去,直到当她以为他已经入睡的时候,才把书放在床头柜上,在他烧得滚烫的前额上吻了一下,然后转身低声告诉何塞?帕拉西奥斯,早晨七时,她将在“四角”街同将军最后告别,那儿是通往利马省洪达镇公路的起点。做完这一切之后,曼努埃拉披上一件军人斗篷,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这时,将军睁开眼睛以微弱的声音对何塞?帕拉西奥斯说“告诉威尔逊,把她护送回家。”

曼努埃拉认为只身走比由一队长枪手护送更方便,但威尔逊毫不理睬,坚决执行了将军的命令。何塞?帕拉西奥斯端着一盏油灯走在前面为曼努埃拉带路,将她送到马厩。马厩的旁边是有一眼石泉的室内花园,清晨第一批晚香玉已破蕾开花。雨停了,风也在树间停止呼啸,但冰冷的夜空里见不到一颗星星。为了不惊动躺在走廊席子上的哨兵,贝尔福特?威尔逊上校不停地重复着夜间的口令。走过大厅的窗户时,伺塞?帕拉西奥斯看到男房东正在请一些朋友、军人和市民喝咖啡,那些人准备在那儿一直等到将军出发。

何塞?帕拉西奥斯返回卧室时,看到将军正在说梦话。他讲得语无伦次,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天晓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他烧得浑身滚烫,接连地放着臭屁。到第二天时,就连将军自己也说不清楚那是梦吃还是睁着眼说胡话,何况他己把那些话都忘记了。他自己把那次发烧称之为“犯了疯癫病”。对他的这种病,人们己多习以为常。他患病四年多,没有一个医生敢贸然试图作出科学的解释。说来奇怪,发病后的第二天,他便完全恢复了理智,一切如常。何塞?帕拉西奥斯为他裹上一条毯子,将油灯放在大理石梳妆台上,尔后走出卧室。为了能在旁边的大厅里继续照看他,他没有关门。他知道将军在黎明时随时都会清醒过来,下床去洗草药水澡,力图在裕缸里恢复他由于病魔的折磨和恶梦的恐怖而消耗的体力。

这是那天发生的震天动地的事件中的最后一件一支由 789名轻骑兵和榴弹手组成的守军哗变了,据说是抗议拖欠三个月军饷。而真正的原因是:他们大多数是委内瑞拉人,许多都是身经百战,解放了四个国家,可最近几个星期来,他们在街头巷尾却遭受了那么多的辱骂和挑衅,以致完全有理由在将军出国后为自己的命运担心。哗变的部队要求付给 70000 比索,最后以付给旅费和 1000比索而解决。黄昏时分,哗变部队列队向故土行进.后边跟着一群乱哄哄的担任运渝任务的妇女,她们有的抱着孩子,有的牵着家畜。军乐队咚咚的大鼓声和嘀嘀哒哒的钢管乐器声也压不住杂乱的人群嗾着狗去吠他们和掷滚地雷鞭炮扰乱他们步伐的喊叫声,这种情景对任何敌军都从来未出现过。11 年前,当西班牙人长达三个世纪的统治结束时,残暴的总督堂?胡安?萨马诺也是沿着这些街道乔装成朝圣者逃遁的,但他带走的却是一只只大箱子,里而盛满了金圣像、未经加工的绿宝石、神鸟和博亚卡省穆索镇出品的闪闪发光的玻璃蝴蝶等,还有的人站在阳台上为他垂泪,向他投去一束鲜花,衷心地祝愿他海上航行一路平安。

将军在他借住的那幢属于陆海军部长的房子里秘密参予了解决冲突的谈判。最后,他派他的妻侄,也是他的心腹助手何塞?劳伦西奥?席尔瓦将那支叛军带走,条件是在他们进入委内瑞拉国境之前不再闹事。他没有看到叛乱者在他的阳台下列队走过,但他听到了军乐队的喇叭和小鼓声,以及拥挤在街上的人们的暄嚣声。人们喊叫些什么,他没有听清楚。他不太看重这件事,他一边让他的抄写员翻阅着迟到的信函,一边口授了一封致玻利维亚总统堂?安德烈斯,德?圣克鲁斯大将军的信。在这封信里,他通报说他将放弃政权,但对自己是否出国远行没有十分的把握。“这一辈子我再也不写信了。”他在信的结尾这样写道。后来,他在午睡时烧得大汗淋漓,在梦境中仿佛听到了远处骚乱的呼喊声,接着他便被一阵似乎是竹爆般的声音惊醒过来,究竟是叛乱者的喊声还是是烟火匠在点燃爆竹,谁也说不清楚。但当他问起这件事时,人们告诉他那是过节燃放爆竹.”今天是节日我的将军。”回答就这么简短,没有任何人,就连何塞?帕拉西奥斯在内,都不敢向他解释那是什么节日。

直到晚曼努埃拉来时才告诉了他事实真相,他恍然大悟,知道那是他的政敌的作祟,这就是他称之为乱党的人在街上煽动各行业的手工业者起来反对他,而民众则站在一边看热闹。那是个星期五,正值集市,这使他的政敌在大广场上制造混乱更为容易。一场雷电交加、空前迅猛的大雨在黄昏将闹事者们驱散,然而损失已经不可挽回。圣托洛梅专科学校的学生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了全国最高法院的办公室,强迫法官们对将军提出公诉。他们用刺刀挑破了一张跟将军本人一般大的将军画像,将它从阳台上扔了下去。那是一幅油画,出自解放者军队的一个老旗手。喝奇恰酒喝得酩酊大醉的人群洗劫了没有及时关门的皇家大街上的商店和郊区的酒馆,并且在广场上枪决了一个用锯末填塞成的将军不需穿着那嵌着金光闪闪的扣子的军官制服,人们便可一眼认出那是何许人也。他们指控他的秘密煽动军人叛乱,枉费心机地企图收回他连续掌握了12 年的权力,而这个政权如今已被议会一致投票废除.他们指控他要作终身总统,最后让一位欧洲王子来继承他的位置。他们还指控他洋装出国,而实际上是想去委内瑞拉边界,从那儿再策划率领叛军卷土重来,重新夺取政权。大街墙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标语,传单,那全是讽刺咒骂他的无头告示。他的最公开的支持者,此时都已躲到了别人家中,等待事情平息再露面。他的最主要的敌手费朗西斯科?德?保拉?桑坦德的报纸利用他被人大肆渲染一时难以断定的疾病和口口声声要离国出走的传闻大作文章.称那纯粹是政治欺骗,目的是要人们挽留他。那天晚上,在曼努埃拉?萨恩斯给他讲述那个暴风骤雨的日子发生的事件的种种细节时,代理总统的士兵们正在力图刷掉用焦炭写在大主教宅第墙上的一条标语:“不要走,也不要死。”将军了解那了一切之后,长叹了一声说.“看来事情很糟,而我则更倒霉。这些事情就发生在与我又有一个街区之隔的地方,而且还让我信以为真这是过节。”

事实上,就连他最亲密的朋友都不相信他会弃国出走。他们既不相信他会放弃政权也不相信他会离开国家。那座城市实在太小,城里的人心胸狭窄,只爱注意琐事,因而并没有看出他那难以断定的出走决定的两个大漏洞.他既没有足够的钱带着一支如此庞大的随从队伍到任何地方去,又由于他曾是共和国总统,只有在政府批准一年后方能出国,可至今他连提出申请的想法都没有。他公开下命令要队伍收拾行装,那是做给愿意上当的人看的,就连何塞?帕拉西奥斯都不会以为那是他决心要走的证据。过去他为了洋装出走,甚至连拆房子的事都干过,其实都只不过是行之有效的政治手腕。他的军事助手感到他最近一年绝望到了极点。但是,这样的情形已是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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