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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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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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全身重甲的士兵上气不接下气,破绽百出,“伤”痕累累,而那名无甲兵士却毫发未损。

  公孙鞅看得呆了,问道:“这叫什么招法?”

  站在他身边的千夫长应道:“回大良造的话,这叫丢盔卸甲,专门对付魏国武卒!”

  公孙鞅连连点头:“嗯,以无甲对有甲,颇有创意,你说说看,其理何在?”

  “魏国武卒全身裹满铠甲,防护有余,灵活不足。末将仔细算过大魏武卒的负载,一般士兵的全身铠甲及盾牌、刀矛等一总儿加起来,至少也在八十斤上下。负重八十斤,且又身裹一层厚而坚硬的铠甲,既不利于长途奔袭,又不利于山林搏击。我若丢盔卸甲,轻装上阵,选择山林地带与大魏武卒捉迷藏,定可致胜!”

  “嗯,此法甚好!你还有何宝贝?”

  千夫长双手击掌,不一会儿,一个全身披甲的士兵走上场来,一手执盾牌,一手执一个足有人头大小的木棰。士兵左右腾挪,盾牌左挡右遮,棰头所击之处,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响。

  公孙鞅看了一阵,仍是迷惑不解,转向千夫长:“这里又有什么名堂?”

  “回大良造,这叫棰子兵,是末将特别应对魏国铁甲车骑的!”

  公孙鞅大是惊奇:“噢,如何对付?”

  “魏国铁骑全身裹满重甲,寻常武器根本伤不到它们。我试过此物,只要砸在马头上,轻可将马震晕,使马发狂,重可将马震死。失去战马,魏国铁骑还不只有挨揍的份儿?”

  公孙鞅沉思良久,连连点头:“嗯,不错!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司马错!”

  “司马错,从现在开始,你不是千夫长,而是左庶长了!”

  左庶长是公孙鞅变法之初由秦孝公亲自授命的职位。从千夫长一举跃升为左庶长,连越四级,司马错目瞪口呆,好半天,方才反应过来,跪地叩道:“末将谢大良造提携!”

  “左庶长大人,我先予你两万步卒,由你亲自训练他们。不过,不能完全丢盔卸甲,你可召集工匠,研制轻甲。记住,在战场上,我们的兵士少死一个,敌人的尸体就增加一个!”

  司马错朗声说道:“末将遵命!”

  “还有这把戎刀,不能拿来即用,要改进,要设法一举刺透魏国武卒的铠甲。琢磨去吧,司马错,你的对手只有一个,就是大魏国的武卒和铁骑!”

  司马错应声说道:“末将遵命!”

  “听闻附近有眼寒泉,你可知道它在何处?”

  司马错指了指南面一个山尖:“越过那个山尖就是!”

  “走,陪我那里走走!”

  司马错当下选了几名亲兵,换了便服,陪公孙鞅朝寒泉走去。约过两个时辰,他们翻越一处山垭,转入一道幽谷。

  果然是一处绝妙所在!峰峦叠翠,鸟语花香,几幢草舍掩映于苍松翠柏之间,甚是宜人。草舍旁边是几株古楸,虽只合抱粗细,据说却有数百年高龄。

  司马错指着远处山坳里的几幢草舍道:“寒泉就在草舍前面。听人说,草舍里住着一个怪老头,是个隐士,叫寒泉子!”

  公孙鞅点头道:“知道了,你们候在这里吧!”

  公孙鞅说完,信步走向那片草舍。当他走近靠边的一株古楸时,一个白须老者迎出草舍。公孙鞅近前一步,深揖一礼:“请问老丈,此处可有乡民所说的寒泉?”

  白须老者回揖一礼,伸手指向一处地方:“客人请看!”

  公孙鞅顺手望去,百步远处,一股清澈的泉水汩汩流出。

  “请问老丈,为何叫它寒泉?”

  白须老者微微一笑,指着泉水道:“此泉夏寒似冰,是谓寒泉。时常饮之,可祛百病,寿及天年。”

  公孙鞅笑道:“怪道老丈在此结舍!”

  白须老者微微摇头:“在此结舍的是关尹子,并非老朽!”

  “关尹子?”公孙鞅大吃一惊,“可是在函谷强留老聃写《道德》五千言的那个关尹子?”

  白须老者微微点头:“是的。老聃骑青牛辞关西行后三日,关尹子恍然顿悟世间诸事,悬挂关印,纵马西追。可惜为时已晚,再也寻不见老聃踪影。关尹子追悔莫及,在此后数年里踏遍终南山,终也未能再见老子。他知道是老子不愿见他,连叹数声,就在此处结草为庐,长住下来。”

  “听您说来,老丈是关尹子的高足?”

  白须老者点头道:“关尹子晚年,收徒二人,一是老朽,二是师兄王栩。恩师仙去后三年,师兄出山仙游,结舍于云梦山鬼谷,自号鬼谷子。老朽割舍不下先师故舍,留居于此,被仙友们称为寒泉子!”

  公孙鞅伏身叩道:“寒泉子前辈在上,受晚生一拜!”

  寒泉子一把将他扶起:“客人躯体尊贵,叫老朽如何承受得起?”

  公孙鞅起身,心中略略一怔,顺口说道:“晚生不过一介书生,前辈何来尊贵之说?”

  寒泉子微微一笑:“观客人天庭饱满,气宇不凡,绝非等闲之辈!只是客人眉心黑气郁结,似有大事淤心!”

  公孙鞅惊道:“晚生心事,果然瞒不过前辈慧眼。只是——”

  “客人可否随老朽草堂说话?”

  公孙鞅与寒泉子走进草堂,见几个弟子模样的人席坐于地,各入冥思。寒泉子引他穿过两间屋子,步入后堂,在那里分宾主坐定。一个年轻弟子走进来,倒上茶水后退出。

  公孙鞅亮明身份,就孟津朝会之事向寒泉子约略陈述一遍,末了说道:“魏侯发起孟津之会,意在谋秦。晚生力主君上赴会,屡次劝谏,君上只是不听。若是不出晚生所料,魏侯必于近日伐我。眼下秦国之力虽可一战,但要取胜,并无把握。如果结局真是这样,无异于玉石俱焚,于秦失去击败魏国、收复河西良机,于民则是一场劫难,因为战场就在秦境。近几日晚生心中苦闷,听闻此泉之水可以醒神,慕名而来,不想在此幸遇前辈!”

  公孙鞅如此这般说了半天,寒泉子脸上始终挂着笑,神情似听非听。公孙鞅忽然意识到说得太多了,赶忙打住:“晚生不才,乞请前辈赐教!”

  寒泉子的脸上依旧挂着笑,朝外喊道:“舍人!”

  方才沏茶的那个年轻弟子闻声走进,躬身望着寒泉子。

  “你去接一盆泉水,客人要醒神!”

  名叫舍人的弟子快步走出,不一会儿,端着一个陶盆进来,里面是半盆泉水。

  寒泉子指着陶盆:“大良造,请醒神吧!”

  公孙鞅心中一怔,但话已至此,不好再说什么,硬撑着走上前去,将手伸入盆中。两手刚一入盆,果然感到一股透心的清凉。公孙鞅深吸一气,朝头顶、面部连掬几捧泉水,大声叫道:“快哉!快哉!”

  寒泉子微笑着问道:“大良造之神醒否?”

  公孙鞅觉得寒泉子的话中有话,沉思有顷,轻声问道:“神醒与否,可有征象?”

  “若是神醒,大良造必能忆起老聃的《道德》五千言!”

  公孙鞅寻思一会儿,不得其解,抬头问道:“《道德》五千言,晚生烂熟于心,即使不喝此泉,也能背诵。”

  寒泉子依旧微笑着点了点头:“请大良造背诵第三十六段!”

  公孙鞅脱口而出:“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故兴之;将欲取之,必故与之。是谓微——”

  后面的“明”字尚未出口,公孙鞅已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当下叩拜于地:“晚生谢前辈指点!”

  寒泉子也不答话,顺手指了指石几上的茶水,含笑道:“大良造,请用茶!”

  二人又品一会儿茶,公孙鞅心中有事,不敢多停,当下拜辞下山。刚至军营,果然有快马候在那儿,说是秦公召他速回咸阳。

  山路甚是难走,公孙鞅一行尽管马不停蹄,回到咸阳时已是第二日傍黑。公孙鞅在宫前跃身下马,快步登上台阶,候在宫门口的内臣立即迎上:“大良造,快,君上在怡情殿里候您多时了!”

  公孙鞅略一点头,随内臣疾步入内。二人来到怡情殿,内臣进去禀道:“君上,大良造求见!”

  秦孝公急道:“快请!”

  公孙鞅进来,叩拜于地:“微臣公孙鞅叩见君上!”

  “爱卿免礼!”

  “谢君上!”

  公孙鞅起身,缓缓走至自己的座位,席坐于地,环视四周,见太子嬴驷、太傅嬴虔、上大夫景监、国尉车英等几个要臣个个正襟危坐,面色凝重。看样子,他们已候多时了。

  秦孝公头也不抬,话却是说给公孙鞅的:“果然不出爱卿所料,魏侯以寡人不赴孟津朝王为名,欲兴大军!”不待公孙鞅接言,抬头望向景监,“景爱卿,你来说说情势!”

  上大夫景监接道:“据微臣探知,魏侯欲分三路出兵,中路为大魏武卒一十二万,战车五百乘,铁骑五千,主将公子卬,副将龙贾。公子卬将兵七万,由函谷关;龙贾将兵五万,铁骑五千,由河西。左路为韩人二万,兵出宜阳,主将是宜阳令唐秋;右路为赵人二万,兵出晋阳,主将为晋阳令赵豹。”

  不说韩、赵之兵,单是一十二万武卒,亦足以令人色变。在场诸人谁也没有说话,巨大的压力使气氛分外凝重。

  孝公缓缓抬起头来:“诸位爱卿,你们可有退敌良策?”

  嬴虔“咚”的一声将拳头擂在几上,嗡声吼道:“狗日的魏人,河西之耻还没雪呢,今日竟又欺上门来,真当老秦人是孬种啊!”

  嬴驷更是热血沸腾,忽地站起身子:“公父,儿臣不才,愿引死士一万先驱破敌!”

  秦孝公斜他一眼,嬴驷喘着粗气坐下。

  孝公慢慢地将目光转向国尉:“车将军怎么看?”

  车英拱手奏道:“水来土掩,兵来将挡。魏侯虽兴三路大军,但韩、赵两国未必真心出兵,我们只要抗住中路,就有胜机!”

  孝公微微点头:“嗯,说下去!”

  “大魏武卒装备精良,气势凶猛,长于野战,硬拼于我不利。但魏人远离国土,粮草不继。反观我们,库满仓实,众志成城。只要据城坚守,不出三年,就可将魏人拖垮!”

  孝公转向景监:“景爱卿意下如何?”

  景监应道:“微臣赞同车将军所言。除去各城守备,我野战之士不足八万,且在武备和经验上远远不及大魏武卒,因而不能硬拼。眼下敌强我弱,我若坚壁清野,据垒死守,虚与周旋,或可拖垮魏人!”

  孝公眉头略有舒缓,眼睛圆睁,重重地咳嗽一声,不无威严地说:“诸位爱卿,寡人励精图治十个寒暑,为的是什么?为的只是一件事——雪河西之耻!六十年前魏人霸我河西,虏我臣民,欺我至今!六十年又是什么?是一个甲子!是一个轮回!六十年已经到了,寡人忍无可忍了!”

  嬴虔、嬴驷、车英、景监四人异口同声:“君上,我等誓死血战魏人,收复河西!”

  孝公大手一挥:“诸位爱卿,寡人意决,倾秦之力与魏决战!”

  十几年来,在重大事件面前直截了当地作出决断,这在秦孝公来说还是第一次。从终南山回来的路上,公孙鞅其实早已想好了御敌良策,但秦孝公并未向他征询一句,显然是在内心深处认为与魏国决战的时机已经成熟。而这一点正是公孙鞅深为忧虑的。大敌当前,君心浮躁,则国家危矣。

  此时,微闭双目、始终未发一言的公孙鞅突然睁开眼睛,抬头望向秦孝公,轻声说道:“君上——”

  孝公似乎这才注意到公孙鞅的存在,看他一眼,语气中不无激昂:“爱卿不必多言。前番寡人为逞一时之快,未听爱卿之言,的确追悔。可爱卿也要知道,纵使寡人赶赴孟津,魏侯也必不容寡人。秦、魏势如水火,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早晚都要有个了断!河西七百里本是先祖穆公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六十年前却沦为魏土,老秦人无不视为国耻。寡人励精图治十数载,为的就是雪此大仇。寡人登基之日就已立下毒誓,河西一日不收回,寡人一日不瞑目!”转头望向车英,“车将军,如何布防,寡人就交予你了。人、财需要多少,寡人就给你多少。其他诸位,太傅司粮草,上大夫司邦交,太子司丁役,大良造——”

  秦孝公突然怔住,目光惊异地盯着公孙鞅。公孙鞅缓缓起身,离开席位,径直走到他的前面,叩首于地,声音虽轻,分量却重:“大良造恳请君上收回成命!”

  孝公不无震惊:“公孙爱卿?”

  公孙鞅的语气越发坚定:“君上,微臣以为,就眼下而论,我们不能与魏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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