徊,我发觉我留下的~切仍在这儿,旧的扣子、穿孔的小钱、保险别针、象牙兔子生锈的钥匙。一只蜘蛛永远呆在小小的圆框后。妹妹曾被军事调查委员会拷问得发了病,这是实情,不过她现在已痊愈了。一颗炸弹撤掉了住宅的阳台,这也是实情,不过这很简单,现在不再使用它就是了。餐厅里,无政府主义者烧饭后不熄灭的火弄黑了镶木地板,这更是实情,不过重新在那儿放的一张大桌子使什么都看不出来了。如同一场大灾难的影片,在放映完之后,人们接着就把它倒回去,一切又恢复了原状。消失的钢琴慢慢又回来了,确实是回来了。这些革命何必呢?我忆起我的一位朋友,这是一位愤世的反法西斯主义者、西班牙战争的战士,1939年《月1日后,到巴黎居留时,他对我说:
〃在我们祖国应干的事,就是消灭佛朗哥,恢复君主立宪政体!需要一位国王广
我认识一些圣像画家,他们在晚年重新学习素描,可笑地暗中醉心于画最学院派的东西!达利不是他们这种人。达利毫不后退,因为既便是在他所谴责的那个战后时期,他也要使这个时期〃升华〃,把它跟传统结合起来,因为拒绝传统已经是一种传统了。
第二天,在卡达凯斯,我拥抱着身强体壮的丽第妞。她活了下来,始终那么强健。拉蒙·德·海尔莫撒死在了收容所,不过他是个身体很差的人。丽第姐对我说:
〃在整个革命期间,大家都爱我。在那些人动不动就死掉的时刻,人们看得很清楚。人们看到了精神性在哪儿。〃
〃可没有儿子和男人来帮你,你怎么生活呢厂
〃我从没生活得比这更好过,〃她说着,感到我幼稚得可笑,〃我有所有必需品,此外我还保持着我的精神性。你懂吗广
〃可这精神性由什么构成呢?它真是能吃的吗?〃
一当然,这精神性是能吃的!民兵们从一辆卡车上下来,在海滩上露营。他们争论着,相互之间不停地谩骂。我什么也不说,找了个合适的角落,从容地点起一堆火,好像只有我一人知道替他们这么做。吃饭的时候到了,我听到民兵们相互询问:那边的女人是谁?我不知道。她点火点了很久了。接着他们重又争论起来。下午应杀掉全村人并火烧神甫和教堂吗?要在一周后夺取政权吗?在这期间,我小心地往火里添了些嫩枝,它们劈啪劈啪爆响了一阵。民兵们必然地走到火旁,有一个人说:该考虑吃饭了。我没回答,把火拨旺起来。我们去找点儿吃的吧!一个人带来了一些排骨,另一个拿来一头羔羊,第三个人弄来只鸽子。他们吃完后想到了我,他们变得像绵羊一样温顺,仿佛这些杀人犯想补救他们刚平的坏事似的。对身强体壮的丽第妞来说,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这就是理想的生活。他们每次都去老爷们的住宅寻找新餐具。盘子胜了时,民兵就把它们摔得粉碎,或是把它们丢在水里。当然,这种情况并没持续多久。一天,突然来了另一批民兵,他们杀掉了第一批民兵。终于轮到分离主义者了。他们又吃了起来。每次我都继承了被子、勺子、鞋子、塞得鼓鼓的垫子。没有人想到吃饭,可是我,在夜晚来临时,就重新点起火来,把它拨很旺旺的,过一会儿,他们走过来打量着我,一个人说:该考虑吃饭了。……第二天,另一些士兵又赶走了他们,但吃饭的时刻总会再来……上帝,真是奥德欧西③啊!这不能用语言表达了广
我又见到了利加特港的正直渔夫,他们全都保持着对红色时期的一种恶梦似的记忆。
〃不,不,〃他们说,〃这应当结束了。比一切更糟的是无休无止的抢劫和谋杀。现在又像过去一样,你回到住宅时,你是在自己的家里了。〃
我打开我家的门。一切都不见了:家具、藏书、餐具以及其他物品……相反,墙上涂满了下流的或政治性的词语和图画,它们大部是对立的。在下方是一串向西班牙无政府主义联合会的无政府主义者、共产主义者、分离主义者、社会主义的共和派、托洛茨基分子致敬的题词。用沥青写的〃桑提亚哥的泰西……〃奥一万岁!西班牙起来吧厂结束了铁的大而_〃
我在马德里呆了一周。会见的早年朋友之一是雕塑家阿拉德俄,他是美术学院时期我们那个团体中最年轻的人。在诗人马尔基纳家里,我又看到了我在卡达凯斯古典时期之初画的~幅画。在作家里,我重见了欧仁尼奥·蒙代斯。过去十二年间,我跟他在知识上最为接近。我把蒙代斯看成是我们当代哲学家中展严谨最打情的一位。我感情评溢地拥抱欧广尼奥·多尔形这位老爷、巴罗克的佩特罗尼乌斯、地中海地区的〃身强体壮的女人〃的创造者,并带给他一些关于卡达凯斯那位永远〃身强体壮的〃丽第妞的新消息。多尔斯浓密杂乱的眉毛,使他越发像柏拉图了。我认识了狄奥尼西奥·鲁依德约,他是年轻的诗人中最富活力的热情风格的人。同具有天主教呼吸形态学的、有着马基亚维利式目光的、反贡哥拉主义者拉斐尔·桑切斯·马扎斯相见时,我一眼就看出了他通晓意大利文艺复兴的所有奥秘,而且对将临的西方文艺复兴的所有奥秘更熟悉。
大家都迅速而又聪明地掌握了超现实主义。在天体演化论(它建立在传统之上并用我们的血肉筑成)的这一痛苦分娩上,他们达到了跟我相同的程度。
可为了这一分娩,我需要安静和照顾。欧洲战争以及它的嘈杂混乱有可能使我流产。我应当尽快动身,离开历史的这些盲目和嘈杂的拥挤状态,要是这样下去,我可能没分娩就死了,可能只生下一个早产儿。不,我不是那种生孩子半途而废的人,不论去什么地方都成!我尊重礼仪!我已经在为孩子的未来和行装操心了。我将去美国为加拉、孩子和我挣钱……
我在三伏天动身去里斯本,我发现在蝉的狂热歌声下这座城市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煎锅,里面放满并烧煮着无数从不同国家和种族游来的鱼。在宗教裁判所烧死过许多牺牲者的罗西奥广场上,现在又有新的殉难者任凭签证和护照的烙铁烫杀。这种烤焦皮肉的气味使人透不过气来。在里斯本演出了欧洲戏剧的最后一幕。在一些挤得满满的旅馆和宿舍房间中上演的孤独的、不露声色的戏剧在厕所里结束了,要到这些厕所里割断静脉自杀,还得先排会儿队呢。
我在葡萄牙逗留的日子,仍让我觉得像一场梦。一直感到在街上能碰到个朋友。只要一转身,就有个朋友。
〃瞧,那个女人多像夏帕列里啊广
〃正是夏帕列里。〃
〃好像是列耐·克莱尔!〃厂
〃正是列耐·克莱尔。〃
霍塞一玛利亚·塞尔特从有轨电车上走下来,同时温莎公爵正沿着人行道行走,经过一位坐在长凳上的老人身边,这位老人非常像帕德列夫斯基,而这老人也正是他。一名银行业的大王带着一只装在镀金笼子里的鸟儿在街头漫步。这位穿一套棕色西装正在一家航运公司办公室前排队的先生,完全有萨尔瓦多·达利的风度…··
我乘坐艾克桑比翁号终于来到美利坚合众国。我一到这儿,立刻去了我们亲爱的太阳磨坊的朋友卡列丝·克罗斯比位于汉普顿庄园的家里。我们要尽一切力量试着复活一点儿在距艾尔门农维尔不远的地方刚刚落下去的法国太阳。我花了五个月时间写书、工作、画画,把这牧歌般的弗吉尼亚埋藏在心底,弗吉尼亚让我想到我一生中从没看到过的都兰。加拉给我读巴尔扎克,有些夜晚,爱德加·波的鬼魂乘着沾满墨水的极为漂亮的敞篷车从里士满来跟我相会。一个黑夜,他送给我一只配有一些黑狗的黑鼻子的黑色电话,在它缠绕着一些黑线的内部,我发现了一只黑色的死老鼠、一只黑色的短袜。一切都用墨汁浸透了。下雪了,我把爱德加·波的电话放在雪上,效果真是惊人:白之上的黑!眼睛是何等神奇的东西啊!我的眼睛,我终于把它当成了一架真正的柔软照相机,它不是从外部世界获得底片的,而是从我最持久的思想和那普遍的思想获得底片的。由此我推断出人能拍摄思想,从而确立了我发明的理论基础,当我完成聚焦时,我就会把它提供给美国科学界来考虑。我的相机实际上能获得如下的奇迹:客观地显现不论任何个体的想象和思想的虚象。我要在学者们的陪伴下,把全部余生用在完善我的相机上。五月八日凌晨六点到六点半之间,在纽约圣刘吉斯旅馆我的房间中,这个念头首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刚一醒来,就在草稿纸上记下了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我惊人发现的大纲。从此,一些漫长而又成熟的思考使我确信我的相机远非无法实现的,相反,它展示出具体实现的所有可能性……
这本书写完了。通常,作者在生活过之后、在他们生存接近边产则千撰写他们的回忆录。与人家相反,找觉得百九军一户找的回忆录,然后再体验它们是更为聪明的作法。体验!为了这,应当懂得清理生活的一半,以便富于经验地追寻那另一半。我杀死了我的过去,像蛇蜕下旧皮那样摆脱掉它,在这种情况下,我的旧皮就是战后我的不定型的、革命的生活。这最后的几行体现着我最近的激变,这些激变将使我把仍粘在身上的往日的最后一些碎皮抛过遗忘中去。
新的皮和新的土地!如果可能就去自由的土地,最好是美国的土地,因为它是年轻的处女地,没有悲剧的阴影。我的旧皮,人们将在各处找到它的一点,它扩散在新世界的那些路线上,在亚利桑那荒原上,在远东的平原上,在加利福尼亚海滩或匹茨堡工业城,在盐湖畔或落基山脉的峰顶,在旧金山的〃大洪水之前〃的桥栏杆上(沿着桥栏杆,一万名美国最美丽的裸体处女,在我经过的路上排队欢迎我,她们就像以天使肌肤制成的两排管风琴管子),在海洋贝壳形的性器官上……
我的变化就是传统,因为传统恰恰就是更换和再造另一层皮。它不涉及美容外科学或毁形,而是涉及复活。我什么都不放弃。我继续着。既然我用结尾作为开始,我就用从头开始来继续下去。我终于会变老吗?我总是用死亡来开头。死亡和复活,革命和再生,这就是我的传统中的达利式神话。我和加拉的牧歌,险些在死亡中展开。我写这几页文字时,经过共同生活的七年,我决心把这本书当成一部小说或一个童话故事来结束,我决心在天主教教堂的神甫面前正式与加拉结为夫妻。到达巴黎时,我也想同胡安·米罗一起谋杀绘画。今天却是绘画谋杀了我,因为我只想拯救它,我觉得世上的任何一种技术都不能使它复生。
由此证实了达利并不在乎达利,证实了我永远是同样的人,证实了我不合常理的传统是我个性的真正力量之所在。我继续着…·欧洲也继续着····从我守望的那一天起,我就看到了一切,我就理解了一切。我甚至猜出了未来。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的欧洲被它的旧皮搞垮了;被它的放弃、它的懒散、它的各种精神上的计欢、它的啤物主义的怀疑论、它的畸形的专业化、它的丧失信仰搞垮了。它擦干泪水后,将更为清醒地醒来。那些革命将被洪水淹没,而天主教的真实力量(在法国是哲学的,在西班牙是战斗的)将获得胜利并把欧洲统一起来。梵蒂冈仍然是这个古老大陆不可分割性的象征。
在我们的文明开始之际,那些要奠定西方美学永恒基础的人在大量存在的不定型叶子中选择了老鸦企属植物叶于,这时他们就在无意之中体现了与东方和远东的莲花相对抗的希腊罗马美学的天体演化论的常数。在柯林斯式柱头上变得坚固起来的老鸦企属植物叶饰,经由罗马、帕拉第奥、路易十四、巴罗克、法国大革命、帝国和现代风格,始终保持着一种不朽的美德。人们可能会认为它在最近死掉了,但是它已经在萨尔瓦多·达利的头脑中展现出它新的涡纹饰。是的,我预示了生命,预示了一种未来的风格·…·该用整合代替瓦解了,该用超现实主义构成一种与我们博物馆中的艺术同样坚实、同样完整、同样经典的艺术了。让那完了的东西完结吧!我拜访流亡在英国的弗洛伊德的那一天,是在他死亡的前夜,他对我说:
〃在古典的绘画中,我寻找潜意识;而在超现实主义的作品中,我却寻找那有意识的东西!〃
换句话说,这是给作为教条和派系的超现实主义判了死刑,因为把它归入了〃精神状态〃中;正如在列奥纳多那儿,风格的戏剧牵涉到一种生活和艺术的悲剧感情。弗洛伊德当时也特别关心〃摩西和宗教的现象〃。我记得他非常热情地多次提到〃升华〃这个词。〃摩西是升华的肉体〃。我们时代那些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