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她俩坐在一起时,埃芒加德并不知道萨拉又饿又晕,谈话间还不时在担心剩下她独自一人时是否会饿得睡不着觉。她好像从未饿得这么厉害过。
“我希望能像你一样瘦,萨拉,”埃芒加德突然说。“我相信你比以前更瘦了。你的眼睛看上去这么大,瞧你胳膊肘上突出来的尖尖的小骨头!”
萨拉把她那自行缩上去的衣袖拉下来。
“我一向是个瘦孩子,”她勇敢地说,“我一向长着一双大大的绿眼睛。”
“我爱你这双奇特的眼睛,”埃芒加德说,爱慕地紧盯着她那双眸子。“它们总好像看得很远很远。我爱它们——我爱它们是绿色的——虽然通常看上去是黑的。”
“它们是猫眼睛,”萨拉笑道,“但在黑暗中它们看不见东西——因为我试过,但是看不见——我希望能看见。”
正在这当儿,天窗口发生了一桩事,她们俩都没看到。如果两人中有谁刚巧回头一望,就会被见到的一张黑脸吓一跳,那黑脸正小心地窥视着房内,然后迅速消失了,几乎就像它出现时那样无声无息。然而也并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萨拉有一双敏锐的耳朵,突然她稍微转过身子,仰望着屋顶。
“那声音不像是梅基塞代克,”她说。“不大像是爪子抓的声音。”
“什么?”埃芒加德有点儿吃惊地说。
“你不觉得听到了什么声音吗?’,萨拉问。
“不——不觉得,”埃芒加德迟疑地说。“你听到了吗?”
“也许没有,”萨拉说,“但我觉得我听到了。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石板瓦房顶上——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拖动。”
“那可能是什么呢?”埃芒加德说。“会是——强盗吗?”
“不,”萨拉高兴地开始说,“这儿没什么可偷的——”
她的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两人都听到了那打断她说话的声音。那声音不是从石板瓦上,而是从下面的楼梯上传来的,那是铭钦女士发怒的嗓音。萨拉跳下床,把蜡烛弄熄了。
“她在骂贝基,”她站在黑暗中,悄声说。“她要把贝基逼哭了。”
“她会到这里来吗?”埃芒加德悄声应道,惊慌失措了。
“不。她会以为我上床睡觉了,别出声儿。”
铭钦女士登上最高一层楼梯是很少有的事儿。萨拉只记得以前她上来过一次。但现在她大发雷霆了,至少已朝上攀登了好一段,听声音像是在驱赶走在她前面的贝基。
“你这无礼、不老实的孩子!”她们俩听到铭钦女士在说。“厨子告诉我她接连不断地丢失东西。”
“不是我拿的,太太,”贝基呜咽道。“我饿得很,但那不是我——决不是我!”
“该把你送进监狱才对,”传来铭钦女士的说话声。“又偷又拿!半只肉馅饼,真是的!”
“不是我拿的,”贝基哭道。“真的吃起来,我可以把整整一只都吃掉——可我连一个指头都没碰过。”
铭钦女士边发火边爬楼梯,弄得上气不接下气。那肉馅饼是专为铭钦女士准备的消夜。显然她打了贝基一下耳光。
“不许撒谎,”她说。“马上回你房间去。”
萨拉和埃芒加德都听到了打耳光的声音,然后听到贝基跟着塌跟鞋奔上楼,进人她的阁楼。她们听到关门声,知道她一头栽在床上。
“我本来是能吃下两只馅饼的,”她们听到她把头埋在枕头中,哭着说,“而我根本没有咬一口。是厨子把它给了她的那位警察。”
萨拉站在一片黑暗的房间中央,咬紧小牙关,伸出的双手猛烈地一开一合。她几乎无法安静地站着,但不等到铭钦女士下得楼去,一切都归于平静,她是不敢动弹的。
“这个可恶、残酷的东西!”她冲口而出地说。“厨子自己拿走了东西,却说是贝基偷的。她没有偷!她没有偷!有时候她饿得慌,只好去从垃圾桶里捞面包皮吃!”她用双手紧捂着脸,激动地爆发出轻微的抽泣声,埃芒加德听到了这不寻常的情况,给吓呆了。萨拉在哭!这永不屈服的萨拉!这似乎意味着一种新的情况——一种她从来不懂的心情,假若——!假若——!一种新的可怕的可能性一下子涌现在她那善良、迟钝的小心灵中。她在黑暗中爬下床来,摸索到放蜡烛的桌旁,划了根火柴,点燃了蜡烛。点燃后,她弯腰向前去看萨拉,目光中带着由这个新想法逐渐变成的明确的担忧。
“萨拉,”她胆怯地说,话音里几乎带着恐惧,“你——你——你从没告诉过我——不是我要粗鲁无礼,可是——你一直在挨饿吗?”
此时此刻,这一问实在太使人感动了。隔阂消除了。萨拉将埋在双手中的头抬起来。
“是的,”她带着一股新生的激情说。“是的,我饿。我现在就饿极了,几乎能把你吃下。听到了可怜的贝基说的话,就更不是滋味了。她比我更饥饿啊。”
埃芒加德急喘了一口气。
“啊!啊!”她悲伤地喊着,“我可从来也不知道啊!”
“我不愿让你知道,”萨拉说。“那会使我自己觉得像个街头乞丐。我知道我的样子像个街头乞丐。”
“不,你不像——你不像!”埃芒加德插话道。“你的衣服有点儿怪——但你不可能像街上的乞丐。你没有街头乞丐的那种面孔。”
“有一次一个小男孩施舍给我六便士,”萨拉说,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这就是。”她从领口拉出那根细缎带。“如果我不像是需要施舍的样子,他就不会给我六便士做圣诞礼物了。”
不知怎地,那枚可爱的六便士小银币的形象使她们俩都觉得好。它使她们都笑了一会儿,虽然眼睛里噙着泪水。
“他是谁呀?”埃芒加德望着它问,好像它不仅仅是枚平常的六便士银币。
“他是个可爱的小家伙,正要去参加宴会,”萨拉说。“他是那‘大家庭’的一员,小腿滚圆的那个小家伙——我管他叫盖伊·克拉伦斯。我猜想他的小卧室里会堆满了圣诞礼物和塞满蛋糕等物的食品篮,他能看出我还一无所有。”
埃芒加德稍微向后一跳。最后几句话提醒了她,忧虑着的心中忽然灵机一动。
“啊,萨拉!”她喊道。“多愚蠢啊,我竟然没有想到!”
“想到什么?”
“有些美妙的东西,”埃芒加德兴奋地急忙说。“就在今天下午,待我最好的姑姑送给我一匣吃食。里面装满了好东西。我一直没有动过它,因为晚餐时吃了许多甜布丁,而爸爸给的那些书又把我烦死了。”她的话开始颠三倒四。“里面装着蛋糕、小肉馅饼、果酱馅饼和小圆面包,还有橘子、红加仑子酒、无花果和巧克力。我要偷偷地回我的屋子,马上把它拿来,我们就来吃吧。”
萨拉几乎感到天旋地转起来。当人饿得发晕时,听人谈到食物有时会产生一种奇特的效应。她一把抓住埃芒加德的胳膊。
“你认为——你能够?”她进出这句话。
“我知道我能,”埃芒加德回答,就跑向门口——轻轻打开门——向黑暗中伸出头去听。然后她回到萨拉身边。“已经熄灯了。人人都上床睡了。我可以偷偷地走——偷偷地走——没人会听到。”
多高兴呀,她们俩互相抓住了对方的手,而萨拉眼中突然一亮。
“埃咪!”她说。“我们来假装吧!假装这是个宴会!哦,你不想邀请隔壁牢房的囚犯吗?”
“好!好!我们现在就来敲墙吧。那看守不会听见。”
萨拉走到墙边。隔着墙壁她能听到可怜的贝基在更轻地哭泣。她敲了四下。
“那意思是‘从墙下的秘密通道到我这儿来’,”她解释说。“‘我有些事情要传达给你。’”
五下快速的敲墙声回答她。
“她就来,”她说。
几乎同时阁楼门开了,贝基出现了。她眼睛发红,帽子滑向一边,看到了埃芒加德,就开始用围裙擦自已的脸。
“一点儿也不必担心有我在这儿,贝基!”埃芒加德叫道。
“是埃芒加德小姐请你进来的,”萨拉说,“因为她要给我们拿来一匣好东西。”
贝基的帽子几乎全掉了下来,她兴奋地插进话来。
“小姐,是吃的吗?”她说。“是好吃的东西吗?”
“是的,”萨拉回答,“我们将假装举行一次宴会。”
“而且你想吃多少就能吃到多少,”埃芒加德插话道。“我马上就去!”
她踮起脚尖匆匆走出阁楼,连那红披肩掉了下来也不知道。一时也没人看到它。贝基被降临到她身上的好运气深深感动了。
“小姐啊!小姐啊!”她喘着气说,“我知道是你要求她让我来的。这——这使我——想起来就想哭。”她走到萨拉身边站住了,仰慕地望着她。
但在萨拉充满饥色的眼睛里,那种熟悉的光芒又开始闪现,于是现实世界变了样。在这阁楼中——外面已是寒夜——在泥泞的街道上,暮色刚刚消逝——那要饭的孩子的眼睛中可怕的饥色尚在记忆中,未曾消褪——这平凡的乐事竟像变戏法那样发生了。
萨拉屏住了气。
“不知什么道理,”她喊道,“有些事儿总是恰巧在情况开始变得最糟的关头发生。就像变戏法一样。但愿我把这一点常记在心就好了。最坏的事儿就永远不会真的来临了。”
她高兴地轻轻摇了贝基一下。
“不!不!你千万别哭,”她说。“我们必须赶快摆饭桌。”
“摆饭桌,小姐?”贝基说,环视了室内一周。“我们用什么来摆呀?”
萨拉也环视了一下阁楼。
“似乎没什么东西可摆吧,”她带着浅笑回答。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什么,就朝它扑去。那是埃芒加德掉在地上的红披肩。
“这儿有条披肩,”她喊道。“我知道她不会在乎的。它可以用来做一块满好的红桌布。”
她们把那张旧桌子拖到前面,铺上披肩。红色是极其亲切悦目的颜色。它立刻开始使房间看上去颇有些陈设了。
“若是地板上有块红地毯,看上去该多美呀!”萨拉叫道。“我们得假装有一块!”
她赞赏地朝光光的地板迅速扫了一眼。那块地毯好像已经铺好了。
“多么柔软厚实呀!”她说,轻轻地笑着,这笑声的含意贝基是懂得的。于是她抬起脚又轻巧地放下,好像感觉到脚底下有什么似的。
“是的,小姐,”贝基回答,一本正经地带着狂喜的神情望着她。贝基总是一本正经的。
“现在,下一样是什么呢?”萨拉说,她静静地站着,用双手遮住眼睛。“如果我想着,等待一会儿,就会有东西出现的,”她用柔和而期待的口气说。“魔法会告诉我的。”
她爱好的一种幻想是:种种想法正在她所称的“外面”等待着人们去召唤它们。贝基曾多次看到过她站着等待,知道几秒钟后她就会放下遮住眼睛的双手,露出开朗的笑容来。
顷刻间她果然这样做了。
“得!”她喊道,“它来了!现在我知道了!我必须去查看一下我还是公主时的那只旧箱子里的东西。”她飞奔到放箱子的那个屋角,跪下来。那箱子放在阁楼里并不是为了讨好她,只是因为别无他处可放。箱内除了些废物什么也没有留下。但她知道她应该能从中找出些什么来,魔法总能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来安排这种事的。
箱内一角放着个小包,因看起来很不起眼而被忽略了。她本人当初发现了它,把它当做纪念品保存起来。小包里装着一打白色的小手帕。她欢欣地把它们抓住,奔到桌子边,动手把它们摊开在红桌布上,耐心地摆弄着,把手帕的窄花边向外翻卷,在这么做时,她那魔法施展着魔力。
“这些是盘子,”她说。“它们是金边的盘子。这些是富丽的绣花餐巾。是修女们在西班牙的修道院中制成的。”
“真是她们做的吗,小姐?”贝基悄声说,这消息使她的心神大为振奋。
“你必须假装是这样的,”萨拉说。“只要你用力假装,就会看到正是这样的。”
“是,小姐,”贝基说。萨拉回到箱子边,专心致力于圆满实现多么想望的结果。
萨拉突然转身,发现贝基站在桌子边,模样可真是怪。她闭着眼睛,扭曲着脸庞,弄得奇形怪状,一阵阵地抽搐着,垂着的双手在腰的两侧牢牢握紧着,看上去好像在努力提起什么巨大的重物。
“贝基,出了什么事儿?”萨拉喊道。“你在做什么?”
贝基吓了一跳,睁开眼来。
“我正在‘假装’,小姐,”她有点羞怯地回答。“我在学你的样,努力看到它。我几乎做到了。”她满怀希望地露齿一笑。“可是很费劲儿。”
“如果你不习惯这样做,也许是很费劲儿的,”萨拉友好、同情地说,“可是等你常常这样做了以后,就会知道那有多容易了。刚开始时我不愿费这么大的劲儿。过一会儿,你就会得心应手的。我且来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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