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灵2·万事皆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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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灵2·万事皆波澜-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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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中夏这时候总算是恢复了神智,他把摊开的《李太白全集》合上放回包里,微微点了一下头。



 



颜政捅了捅他:「喂,人家看不见,你光点头干嘛?」



 



然然忽然拍手喜道:「哎呀,你就是那个罗中夏吧?」



 



「对。」罗中夏干巴巴地回答。



 



「哦,青莲遗笔就在你那里吧?」然然好奇地双手朝前试探,试图想确认他的位置,「你现在是名人,我哥可是一直念叨呢。」



 



「韦熔然!」



 



熔羽突然勃然大怒,一把将然然从座位上拽起来,扯到自己身边。然然受了惊吓,紧抿着嘴低头不吭声。



 



罗中夏看不下去了,他霍然起身,皱眉道:「白眉老弟,你这太不和谐了。」



 



「这是我的家事,不必文盲来管。」熔羽冷冷道。



 



泥人也有个土性,罗中夏是肉人,性格却没那么肉。听了这话,他犯浑的劲儿一下子压倒了畏缩心态,忍不住冷冷回道:「我就是文盲!可惜青莲遗笔偏偏就在我这儿!够本事,你就来拿!」



 



这一句仿佛一把烧红的铁钩,直接烙穿了熔羽的神经。整个人腾地翻涌上来一股血气,两道白眉微微抽搐,冷峻的脸色开始龟裂,眼光里甚至闪出一道混杂着杀意、愤恨、嫉妒和恼羞成怒的神色。



 



罗中夏和颜政一时间都不由自主地提气自御,提防着这家伙暴起发难。



 



熔羽很快控制住自己,情绪稍现即逝。他冷哼一声,终究什么都没说,拉着然然转身就走。走出几步,他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对不知所措的二柱子丢下句话:「我们在隔壁车厢,没事不要找我。」



 



然然还想回头跟颜政说一句,却被熔羽用力抓住手腕,连拖带拽,两个人很快就消失在车厢另外一头的门口。



 



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最后还是颜政率先开口问刚才熔羽到底干了些什么,罗中夏把自己被拉入沧浪境界里被哪吒光羽斩得七零八落,最后被炼幕吞噬的情形大概一说。



 



「听着还真神奇……我是说那个炼字。古人作诗,真有那么逐字抠吗?」颜政从包里把《李太白全集》又拿出来垫在桌子上,开始削苹果。



 



罗中夏答道:「大概是吧,就和填空一样,选的都是最合适的字。」说完一阵怅然,「可惜我是看不出来。」



 



炼字与欣赏炼字,都需要一定的鉴赏修养。罗中夏知道只要自己达不到那个境界,就永远打不赢那个讨厌的熔羽。



 



二柱子接口道:「我在村里私塾上学的时候,还听过一个推敲的故事,也是关于炼字的。你们要不要听?」



 



「说来听听。」颜政饶有兴趣。



 



「说唐代有一位诗人名叫贾岛,有一次他想出了两句诗『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但却不知道用『推』字好还是『敲』字好。他骑着驴子想了很久,都无法做出决定,最后竟然撞到了韩愈。韩愈告诉他说『敲』字比较好。后世『推敲』一词就是从这里来的。」



 



二柱子的故事一听就是讲给少年儿童听的,罗中夏和颜政却听得津津有味。听完以后,罗中夏摸摸脑袋,「可我还是感觉不出来『推』和『敲』有啥区别。」



 



二柱子道:「我也是。」



 



颜政道:「这有什么好为难的,推和敲都不好,应该用砸。僧砸月下门,大半夜的不砸门别人听不见啊。」



 



「那还不如僧撞月下门。」



 



「逼急了和尚,搞不好还会僧炸月下门呢。」



 



三个人都笑了。二柱子看气氛已经缓和了,挠了挠头,对罗中夏说:「罗先生,刚才……呃,真不好意思。」



 



「这事跟你又没关系,是那个白眉毛的问题。」罗中夏气哼哼地说,熔羽看他的那种鄙视眼神,居高临下而且十分露骨。



 



颜政递给他一瓣苹果,纠正道:「是那个白眉毛哥们儿的问题,然然小姐还是很可爱的。」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把视线投向无法看见的另外一节车厢。「我原来以为失明的少女都是瓷娃娃型的,想不到然然小姐这么开朗,真是个身残志坚的好同志。」



 



「比起她哥哥来,性格真是好太多了。」罗中夏不失时机地加了一句,吭哧一声狠狠咬了一口苹果。「要被这样的人保护到永欣寺,想想都觉得绝望。」



 



二柱子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拼命斟酌了半天才说出口:「呃……其实,其实你们有些误会。熔羽哥他不是坏人,他只是有时候不太懂得和人相处。」



 



颜政摇摇头,「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我虽然读书少,却也知道这不好。」



 



「他对罗先生发脾气,其实是有原因的。」



 



「因为我认识字少吗?」



 



「差不多吧。」二柱子有些犹豫,「你们可别说出去啊。其实熔羽哥从小就出类拔萃,而且事事争先,韦家上下都觉得他是最有希望接班的人。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觉得以自己的才能,普天之下唯有李白的青莲笔才配得上。即使青莲笔不曾现世,自己也必会得到其他的名笔。不料当他参加上一次的笔灵归宗时,不知出了什么事,却只得了一枝严羽沧浪笔,大出所有人意料……」



 



「我明白了,他一直视青莲笔为自己的禁脔,现在反被一个不学无术的小子得手,心理失衡了吧?」颜政露出一副洞悉真相的表情,双手抱在前胸,「这种事很常见,我一个白领朋友一直暗恋公司柜台小姐,觉得自己志在必得,结果人家根本不甩他,最后找了一个黑车司机。他那天也是这副嘴脸。」



 



「笔冢吏一世只有一枝笔灵在身,他既神会了沧浪笔,便没有机会再拿别的笔了。那次会后,据说熔羽哥消沉了好久,还搞出一场风波。一直到前几年才慢慢恢复过来……但熔羽哥很强的,我奶奶说沧浪笔是诗笔的克星,勤加修炼前途不可限量。」



 



「原来如此,那我最后那句,可还真是伤了他的心呢。」罗中夏禁不住幸灾乐祸,全无同情,反而有种无心插柳的快感。



 



二柱子为难地说:「我是想说,熔羽哥性格上有点问题,可人还是不错的,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颜政和罗中夏异口同声地嚷道:「谢谢,不必『以后』了。」



 



※※※



 



历经十几个小时以后,火车终于在晚上十点抵达了传说中的「东洋魔都」——上海。罗中夏、颜政和二柱子收拾好行李,跟随着巨大的人流下了车。三个人历尽千辛万苦杀出了西南出站口,就在距离出站口不远的广场广告牌下等待着熔羽、熔然两兄妹出来。



 



「接到他们以后,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罗中夏问,同时把背包往上提了提,心里暗暗后悔不该带太多东西。虽然已经是九月份,可上海仍旧很闷热,潮湿的空气暗藏杀机,如同一只隐形的吸血鬼,把他身体里的盐分与水化成汗水一滴滴吸出来,顺着额头、脖颈和脊梁滑落。远处的站前广场人头攒动,似一只正在不规则蠕动的黑色阿米巴变形虫,平添了几分躁气。



 



二柱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彼得师傅交代过,让我们先到上海,然后转长途车去绍兴。」



 



「希望一切都会顺利。」罗中夏摸摸前胸,青莲笔似乎还未从那场打击中恢复过来,安静地潜伏着。



 



颜政看看出站口泄洪般的人流,皱皱眉头,对罗中夏和二柱子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买一本绍兴旅游地图来。」说完他把包搁到地上,越过两个兜售旅游资讯的大叔,直奔远处一个穿着粉红色衣裙叫卖的女生而去。



 



二柱子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周围环境太过嘈杂,他只好对着话筒大喊:「熔羽哥吗?你们下了车没有?啊?快到出站口了,好,好,我们已经出来了,我去接你们!」他跟罗中夏说:「你看一下包啊!」然后举着手机往出站口跑去。于是罗中夏只好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站在广场中央,到处东张西望。



 



这时候,一只手从背后拍上了他的肩膀。



 



罗中夏悚然一惊。



 



「房斌先生对吗?」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瘦削男子冲着他惊喜地问道。



 






第五章 起来向壁不停手



  ——出自《全唐诗》一百六十七卷·李白〈草书歌行〉



 



彼得和尚首先感觉到的是一片漆黑,这是人类视觉突然失去光线时的正常反应。藏笔阁中的黑暗与寻常不同,并不因为洞门刚刚开启时射入的阳光而变得稀薄,它异常坚实,并黏稠无比。当他转身把木门小心关闭的一刹那,整个人立刻陷入沉滞如墨的黑暗中。



 



黑暗带来未知和恐惧,但在一定时候也带来安全——比如现在。



 



彼得和尚用手摸索到凹凸不平的墙壁,把身体靠过去,连连喘息。内庄现在已经大乱了吧,他们搜村子的包围圈很严密,不过速度一定不快,现在也许族人们尚还不知自己遁入藏笔阁,兀自在村舍里搜寻呢。韦氏藏笔阁是韦庄至秘至隐之所,内藏笔灵,因此除了韦家族长,其他人未经允许是绝不可以随意进入的,代代如此,概莫能外。



 



讽刺的是,藏笔阁虽为山岳之重,却已经是今年以来第二次被外人入侵了。第一次是秦宜,她甚至还抢走了两枝笔灵。真应了那句墨菲法则:「规则的严格程度和它被破坏的概率成正比。」



 



一想到「外人」,彼得和尚心中忽地一阵痛楚,他摸摸胸前,那封临终信笺仍在,而胸内已是如万蚁攀附而上,蚀心噬肺。他虽与韦定邦有父子情分,却恪于某些缘由从不曾得到过承认,自己甚至一直被视作韦家外人,不入族籍,因此才遁入空门。如今因果未解,韦定邦却横死在自己面前,彼得和尚不知自己究竟是该放声大哭,还是该坚定佛性,四大皆空。



 



「眼下最重要的,是设法逃出去找出凶手,洗刷冤名吧。」他举起手来敲了敲自己的光头,暗诵了几段佛经,努力让心情平静下来,扶着墙往洞内走去。



 



黑漆漆的洞内空气散发出陈腐的味道,似乎从不曾流动——毕竟这里已经许久不曾开启。彼得和尚心中无限感怀,他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进入洞中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一次是被人蒙上眼睛一直带去山洞深处,而且因为出了一些波折,他立刻就退出来了,对藏笔阁实际上还是懵懂无知。



 



彼得和尚只偶尔抽几根烟,今天早上去族长家时没把打火机带在身上,无法点火照明。不过他记得当时带他进来的长老对他说过,笔灵唯心以求,老子有云「五色使人目盲」,所以阁内不举烛,恰是为了阻断俗念杂想,纯以心灵求索。



 



藏笔阁内虽然没有光亮,却不憋闷。彼得和尚甚至能感觉到几丝微妙的灵性涌动,就像是夏风中暗暗送来的丁香花香,虽目不可及,仍能深体其味。藏笔阁中藏的都是韦家历代收藏的诸枝笔灵,阁内沐灵已久,浸染深长,自有一番庄重清雅的气度。



 



据说笔灵并非搁在一起,而是各有所在,每一枝都有自己的笔龛。除了族长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些笔龛的确切位置。当然,彼得和尚对这些并没有太大兴趣,他只是希望能够在藏笔阁内找出一条出路,逃出生天。



 



彼得和尚猜测自己大概是置身于一条长长的甬道之内,地面上石板铺地,尚算平整,墙壁上却密密麻麻都是凹坑。彼得和尚扶着墙壁走了片刻,忽然发觉手指有异。他停下脚步,在石壁上细细一摸,觉察到有异的不是手指,而是墙壁。那些坑坑洼洼的长短小坑,原来都是凿痕,满墙雕的竟是一排排阴刻文字。



 



彼得和尚虽然目不能视,但凭借手摸也能感觉到这些字刻痕直硬刚健,笔势雄强,每至竖笔长锋之处,字痕甚至锋利到可以划伤指肚,浑然有晋人筋骨。这是王右军的名篇《笔阵图》。再摸下去,则还有《笔经》、《东轩笔录》、《毛颖传》等等历代咏笔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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