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1880-1884年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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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1880-1884年作品-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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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威布希叽叽咕咕说。“我不是说笑话,我说的是真话!谈政治总比谈这种毫无用处的空话强得多。……”伊尔卡用手势比划着,表明她父亲大概流了多少血,怎样一瘸一拐地往小礼拜堂走去。后来她还讲起法官,把他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述一遍,男爵鄙夷地冷笑一声,往旁边啐口唾沫。唾沫一下子飞到两俄丈开外去了。

“畜生!”他嘟哝道。“不过他的话倒是对的!这个混蛋说的对!他什么事也不可能办!这个戈尔达乌根家的阿里斯梯德是戈尔达乌根家的奴隶,好比差点把你父亲,这个莎士比亚的小丑,踩死的那匹马!”

“往常,”伊尔卡结束她的话道,“我父亲在喝醉的农民或者警察手里挨打,我就不这么气恼。警察不容许我们在大城里卖艺,男爵。可是如今一个受过教育、门第很高、脸容温柔的女人打他,那我就气恼,委屈,觉得受了侮辱,……总之,委屈得很。……她有什么权利这么傲慢,这么轻蔑地对待我们?谁也没有权利这样对待我们!”

伊尔卡用手指头蒙住脸,哭起来。……

“难道她干了这样的事,就白白放过她不成?……啊,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呀!!她要是这样欺侮人而不受到惩罚,那我宁可死,……宁可死!到那时候就让我父亲一个人去卖艺好了!就让他卖掉我的竖琴好了!”

伊尔卡把脸埋在围裙里,继续轻声哭着。茨威布希瞧着地下,发出吹口哨的声音。男爵沉思不语。……“这是很大的侮辱,”他思索很久以后说。“不过……我应该先听明白是怎么回事,然后再许下诺言才是。刚才我说的是假话,我亲爱的。我并不象一个钟头以前吹嘘的那样有力量。我一点也帮不上你的忙。……”“为什么?”

“因为她是女人。……我总不能跟女人决斗嘛!这件事糟透了,我亲爱的。只好逆来顺受了。……”“我可不能逆来顺受!您怎么断定我能逆来顺受呢?”

“你无能为力,逼得你只好逆来顺受。你没有力量,因为你是穷乐师的女儿,而我没有力量,却因为她是女人,见她的鬼。……”“那我该怎么办呢?”伊尔卡问。“看在上帝面上,您不要相信我父亲的话!他自己也受不了这种侮辱!他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他……。我要到布达佩斯或者维也纳去!……我会找到法院的。”

“你找不到。……”

伊尔卡跳起来,在男爵和茨威布希身旁走来走去。

“我会找到的!”伊尔卡叫起来。“哎,话说回来,您毕竟是男爵,是门第很高、头脑聪明的人,交游很广,所有显要的人物都认识您。……您不是个普通人!那您何不给法官写封信,要他根据法律审判她呢?您只要说句话,或者动动笔,什么事就都办妥了!”

“别说了,伊尔卡!”茨威布希郑重地说。“男爵先生听厌你这些糊涂透顶的废话了!他对你关心,你也别过分。”

“你,伊尔卡,这样考虑事情,”男爵说,“那只是因为你不了解生活。你刚才对我说你不幸,可是另一方面,你对生活的看法又象是分不清铜和铁的娇小姐。你多大岁数?十七?

那也到了该懂得生活的时候了,美人儿!生活是一种可恶的、卑劣的、没完没了的胡闹,是一种庸俗的、毫无目标的、没法解释的荒唐事,甚至比不上一个挖掘出来装各种秽物用的污水坑。你也到了该懂得的时候了!你到底希望生活怎么样呢?你希望它向你微笑,往你身上撒下鲜花和十卢布钞票吗?

是吗?你希望这样吗?“

冯·扎依尼茨涨红脸,把手伸进他那很大的猎物袋里。

“如果这样,那你就是希望不可能的事!人世间只可能有这种不堪忍受的生活。……你要过这种不堪忍受的生活,你就活下去;你不要过,就滚蛋,到另一个世界去。毒药总能随时为你效劳的。……你是小孩子,就是这么回事!你傻!”

从袋子里露出一个包着藤壳的酒瓶。男爵很快地把酒瓶送到唇边,贪婪地吞下好几口。

“生活是可憎的!”他接着说。“生活的卑劣是它不可变更的永恒规律!……把生活赐给人类,就是为了惩罚人类的庸俗。……可爱的小美人儿!要不是我极其深刻地体会到我庸俗,我早就到另一个世界去了。那只要一颗子弹就行。……我对我自己说:你受罪吧,阿尔土尔!你理当受这些罪!阿尔土尔,你这是自作自受!你,姑娘,也要学会跟你自己讲这些道理。……有这种本领,生活下去就容易多了。……”阿尔土尔又喝下两口酒。

“宇宙之中有一种力量能够使人多多少少安于自己的生活。据说,这个力量是由魔鬼创造出来的,不过……那也随它去!它拔掉我灵魂里的刺,……不消说,这只是暂时如此。

这个力量就在我的瓶子里。……喝吧,伊尔卡!你来喝一口!

这是挺好的白酒呢。……“

伊尔卡摇摇头。茨威布希瞧了瞧瓶子,舔一下嘴唇,不好意思地低下眼睛。

“来,喝呀,怪姑娘!”冯·扎依尼茨继续说。“那样会轻松点。你试一试嘛!……”“喝吧,伊尔卡!”茨威布希劝道。

伊尔卡用手接过瓶子来,喝下一小口,皱起眉头。

“现在该你了,”阿尔土尔转过身去对茨威布希说。“你也喝吧,老家伙!”

茨威布希微笑着,做出一副怪相,眉开眼笑,仿佛看到很久没见过面的朋友似的。……他两只手接过瓶子,庄严地送到他的厚嘴唇上去。他小心地喝下两三口,把酒瓶放在草地上。

“索性喝到见底吧!”男爵说。“你不用客气。我另外还有一瓶呢。”

胖子不出一秒钟就执行了这道命令。

“我以前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你,老头子!”冯·扎依尼茨说。“你的相貌我好象眼熟。……我在哪儿见过你?……”“我,男爵,就是那个倒楣的台球记分员,在布拉格,多承爵爷赏脸,把我的两颗牙齿打掉了。”

“很可能,很可能。……是埃……从前我正是干这种事的行家。……可惜现在我不能把你那两颗牙齿归回原位了。

……“

男爵从袋子里取出另一个酒瓶和一个纸包来。纸包里有馅饼、干酪和腊肠。冯·扎依尼茨把腊肠切成两半,一半递给茨威布希,另一半再切成两份,一份递给伊尔卡,另一份留给自己。“请,诸位先生!”他说。“你们吃吧,不用客气。

你吃呀,姑娘!那块干酪整个归你的肠胃消受好了。我们碰都不碰它。“

饥饿的茨威布希和伊尔卡没有让人家催请很久。他们带着饥饿的、没有受过良好教育的孩子们的馋劲吞吃冷荤菜,不出五分钟就把全部吃食一扫而空,只留下不大的一截腊肠。这一小截是由茨威布希留下来,准备喝过酒以后吃的。

喝下去的白酒顿时对阿尔土尔起作用了。他脸色发红,神采焕发。他的眼睛象被捉住的老鼠似的东张西望,炯炯有光。

他坐在地上,伸直两腿,把拳头枕在脑后,不住微笑。白酒对茨威布希却没发生什么影响。他的头脑仍旧跟先前一样。对伊尔卡,白酒起了令人消沉的作用。她独自坐在一旁,双手托住头,沉思不语。

“喝呀,老头子!”阿尔土尔劝道。“与其清醒着而烦闷无聊,不如喝醉酒而兴高采烈的好。上等白酒就是我们的救星。

……缺了它,人就完了!我们来为世上有酒而干杯吧!是什么缘故我把你的牙齿打掉的?你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记得的。……当时您已经有几分酒意,要求我张开嘴接住您扔过来的台球。我没有表示我愿意执行您的命令,您就采取严厉措施了。……”“畜生!”阿尔土尔嘟哝说。……“这是说谁?”

“你听着,美人儿!”冯·扎依尼茨忽然对伊尔卡说。“我觉得你非常象我小时候爱上的一个姑娘。其实根本没有这样一个姑娘,她并不存在,可是每天傍晚我的奶妈都对我讲起她。在我的想象中,她完全跟你一样。照我奶妈的说法,姑娘住在一个王国,一个国家里,住在一朵大郁金香当中。她坐在花蕊上,从郁金香的花瓣当中向外张望上帝创造的这个世界。她的工作多种多样。她照料花卉,她把露水装在瓶子里,供洗澡和解渴用,她唱歌。这个姑娘,我忘了对你说,论身材却至多只有你的小手指那么大。她只吃蜂采来的蜜。她身上穿着罂粟花的深红色花瓣。她的专长是治玻她会念咒治牙痛,包扎伤口,调制药水,等等。有一只蚱蜢,同蜘蛛格斗,断了一条腿,她就给它动手术,真是手法纯熟,医道精通,就连比尔罗特⑤见了也会不胜羡慕。她一面从事医疗工作,一面也不嫌弃其他的手艺。她给贫苦的昆虫做衣服,给金甲虫修补侍从制服,给瓢虫缝制无袖短衣。昆虫们把她当做亲娘一样地敬重,爱她胜过世上的一切。是啊!她为那些穷得要饭的软虫倾家荡产,它们从四面八方爬到她这儿来要求施舍。她对昆虫们谆谆教诲,把嗓子都说哑了。她的讲话称得起是演说艺术的顶峰。据可靠的消息来源说,有十只雄蜂听过她的讲话《论懒惰》后,感到良心负疚而放声痛哭,从此开始采蜜了。她给蝴蝶找婆家,还送给她们极美的细纱连衣裙做嫁妆。她给蟋蟀娶妻成家,极其严厉地叮嘱它们不要在夜间吱吱地叫,以免惊搅他们的妻子。……她真是名副其实的母亲啊!有一次,毒蜘蛛到姑娘跟前来,要求她给它念咒治牙痛。姑娘就给它念咒,蜘蛛脸上的龈脓肿顿时消了。

‘很好,’蜘蛛说,‘谢谢。我日后给你送点苍蝇酱来做你工作的报酬。……你听我说,我现在灵机一动,生出一个天才的想法!你嫁给我吧!啊?肯嫁吗?’姑娘笑起来,说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做蜘蛛的妻子。‘我不爱你,’蜘蛛说,‘我并没看中你,不过你给那些昆虫治病,做衣服,讲课,我就要收他们的费。……我需要钱。你不肯吗?好吧!要是三天以后你不表示同意,我就用你治好的这些牙把你咬死!’蜘蛛对姑娘龇出可怕的牙来,然后回家去了。姑娘把蜘蛛的威胁告诉她所爱护的所有昆虫。昆虫从四面八方飞来,或者爬到她身边来,把她团团围住,布成防御阵地。‘我们宁死也不把你交出去!’它们喊道。蜘蛛来了。‘你同意吗?’它问姑娘说。‘我不同意。

你不要惹事,蜘蛛!你瞧,我有多少保卫我的战士!‘蜘蛛瞧了瞧,可是它看见的不是什么战士,而是一伙吓得脸色苍白、周身发抖的胆小鬼。它就高声大笑,当着整个昆虫世界的面龇出可恶的毒牙来;把可怜的姑娘咬死了。它害死姑娘以后,心平气和地回家去了。蜜蜂用蜡做成棺材,把姑娘盛殓起来。

……蚂蚁们纷纷挖坟。蚊子们来送殡,唱得好听,吹着小号。

金甲虫在墓旁发表演说。……一句话,葬礼进行得很体面。丧宴办得更阔绰。所有的昆虫大吃大喝,肚子都胀痛了。丧宴结束以后,昆虫们睡了一大觉,醒来以后委托百足虫去募捐,供建立纪念碑用,然后就分头走散,回家去了。……“”结局怎样呢?“茨威布希问。

“你还要怎样呢?”男爵问。“你希望把蜘蛛关进监狱里去吗?别痴心妄想了!我的奶妈倒是绝妙的教师。她就是对我讲童话也不说谎。在她的童话里,美德并没有胜利。直到现在蜘蛛还坐在洞里吃它的苍蝇酱呢。那些卑贱的昆虫,有的得了病,有的穿着破衣烂衫,大概常常想起丰盛可口的丧宴而不大想起姑娘了。祝你升天堂吧,奶妈!你非常了解大自然!我们喝吧,老头子!嗯,怎么样,伊尔卡?你喜欢我的童话吗?不知什么缘故,你让我猛然联想到那个姑娘。……莫非你也会给毒蜘蛛吃掉?哈哈哈!……这很可能埃……要是能吃的话,它为什么不吃呢?反正有牙,那就吃吧。……可是你没有听我讲话,伊尔卡!瞧你脸上的神情,倒好象这儿没有我们两个人似的!”

伊尔卡打了个冷战,用恳求和疑问的眼光瞧着阿尔土尔。

“我没法忘掉她!”她低声说。

“你还在想那件事?你得逆来顺受啊,孩子!那个混帐法官的劝告仍然完全有效。你再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了。

你就给你父亲买点醋酸盐稀溶液,你自己呢,变成伯爵夫人吧。

“您老是说笑话!我的上帝!做伯爵夫人。……难道这可能吗?”

“要是你能嫁给一个伯爵,那就可能;要是你办不到,那就不可能。不过你未必办得到。……是啊,要是在你这张小脸之外再添上点可鄙的金属,嗯,那就毫无问题了。见鬼,我也会跟你结婚呢。你愿意嫁给我吗,伊尔卡?”

“嫁给您这个男爵?我肯嫁。……就连男爵我也肯嫁。

……“

“我也是伯爵呢。……哈哈哈。……我要不要索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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