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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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猫-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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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管它够不够的。这儿要补上个子儿才行。” 

“好吧!补,补,补。这回补齐了吧……我听了那番话,实在吃惊。在那种环境里自学小提琴,太令人景仰了。《楚辞》里说:‘既茕独①而不群兮。’寒月君简直就是日本明治时期的屈原!” 

①茕独:茕音穷。无兄弟为茕,无子嗣为独。 

“我不想当屈原。” 

“那么,是二十世纪的维特①吧!什么?拿出棋子儿来数一数?你也太一本正经了,何须数,我输了,没错!” 

①维特:德国作家歌德名著《少年维特的烦恼》中的主人公。 

“不过,难说呀……” 

“那,你就数吧!,我可不去数它。如果不听一代才子维特先生自学小提琴的轶事,那就对不起列祖列宗!失陪了。”说罢离席,蹭到寒月身边。 

独仙聚精会神地拿起白子儿,填满了白空,再拿起黑子儿,填满了黑空,口里不住地数着。而寒月却继续说: 

“地方风俗本就如此,故乡的人们又非常顽固。只要有一个人软弱一点儿,他们就说:这在其他县份的学生面前名声不好,便胡乱地从严惩处,可麻烦啦。” 

“提起你们故乡的学生来,真是没法说。不知为什么要穿那种青一色的和服裤裙。首先,正因为这身打扮,倒很俏皮呢。其次,也许由于海风扑面的缘故,脸色总是那么黝黝的,若是男子倒也无所谓,可是女人弄成那副样子,可够一瞧的吧?” 

只要迷亭一参言,中心话题就不知扯到哪儿去了。 

“女人也是那么黑啊!” 

“那,也有人要吗?” 

“可,家乡人全都那么黑,有什么办法!” 

“多么不幸!嗯?苦沙弥兄。” 

主人喟然叹曰:“还是黑脸好吧!若是脸白,一照镜子就孤芳自赏起来,那才糟糕。女人是很难缠的呀!” 

东风却问得有理。他说:“假如全乡下的人脸都是黑的,难道他们不会以黑为荣吗?” 

主人说:“总而言之,女人全是些要不得的东西!” 

迷亭边笑边警告主人说:“口出此言,回头嫂夫人会不高兴的呀!” 

“哪里,没事。” 

“她不在家吗?” 

“刚才带孩子出去了。” 

“怪不得觉得这么肃静。去哪儿啦?” 

“不知去哪儿,是一时高兴出去遛遛。” 

“然后再一时高兴随便地回来?” 

“是啊。你还是单身汉,多好啊!” 

这一说,东风有点不高兴,寒月却笑嘻嘻的。迷亭说: 

“一娶上老婆,都爱说这种话。是吧?独仙兄!你大概也属于‘娶上老婆愁事多’之流吧?” 

“咦?慢着!四六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以为不大个地方,可是有四十六个眼呢。本想再多赢你一些,可是排起来一看,才差十八个子儿。这是怎么搞的?” 

“我在说,你也是‘娶上老婆愁事多哪。’” 

“哈哈哈,倒也没什么愁的。因为我老婆从来都爱我。” 

“那么,恕我莽撞,独仙嘛,就是与众不同。”这时,寒月先生为天下妻子略尽辩护之劳,说: 

“岂止寒月一人,这样的例子多得很!” 

东风先生依然认真,面对迷亭先生说: 

“我也拥护寒月兄的看法。依我看,人要进入纯情境界,只有两条路:艺术和恋爱。因为夫妻之爱代表某一个方面,所以我想,人必须结婚,实现那种幸福,否则便是违背了天意……不是吗?迷亭先生!” 

“高论!像我这号人,毕竟是不可能进入纯情境界喽!” 

“一娶上老婆,就更进不去了。”主人哭丧着脸说。 

“总之,我们未婚青年必须接近艺术的灵性,开拓向上的道路,否则,就不可能了解人生的意义。为此,我以为,首先必须从小提琴学起,所以刚才才清寒月君讲讲经验谈的。” 

“是呀,是呀!该听维特先生讲讲自学小提琴的故事。喂,讲啊!不再打搅你。” 

迷亭这才收敛锋芒。于是,独仙君煞有介事地对东风训戒式地说教了一通: 

“向上之路,不是自学小提琴所能开拓的。那种纯属游戏的事儿,若是能够认识宇宙真理,可就怪了。如果想认识个中奥秘,没有悬崖勒马、回头是岸的气魄是不行的。” 

训得倒是蛮够劲儿的。可惜东风连个禅字怎么写都不知道,所以看来,他丝毫都无动于衷。 

“咦?也许你说得对。但是我想,还是艺术才标志着人们渴慕的最高境界,因此,我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它。” 

寒月说:“如果不肯放弃,那就照你的希望,讲讲我学小提琴的经历给你听吧!像刚才说过的那样,我到开始学小提琴的时候,已经费了千辛万苦。首先,买提琴就很是发愁呢,先生!” 

“可以想象。在没有麻里草鞋的地方,不会有小提琴的。” 

“不,有倒是有。钱也早就留心攒够了,不成问题。但是,就是买不成。” 

“为什么?” 

“地面太小,如果买来,立刻就会被发现。一旦被发现,人们就会说:‘好神气呀!’要挨整的。” 

“自古以来天才都要受迫害哟!”东风先生深表同情。 

“又是天才!请千万别称我什么天才吧!后来呀,我天天散步。每当路过卖小提琴的商店门前时,没有一天心里不在嘀咕:‘买一把多好啊!’‘把小提琴抱在怀里时将是什么滋味?’‘啊,真想有一把!’” 

“可以理解呀!”这是迷亭先生的评语。 

“真是鬼迷心窍!”这是主人的质疑。 

“不愧是个天才!”这是东风先生的赞叹。 

只有独仙先生毫不介意地拈着胡须。 

“那么个小地方,怎么会有小提琴?这首先令人怀疑。但是想一想,就会明白这是理所当然。为什么?因为这里也有女子学校。作为课程,女学生必须天天练琴,因此,自然有小提琴。毋须说,没有好的,只是不得不称之为小提琴罢了。因此,商店也并不重视,将二三把琴绑在一起,吊在门市里。唉,我时常散步从店前走过,由于风吹或小伙伴用手碰过,嗬,有时候发出声音哩。一听到那种声音,我的心就像碎了似的,不知如何是好。” 

迷亭先生讥讽道:“危险!疯病种类繁多:山疯,水疯,人疯……你既然是维特,那就是‘提琴疯’了。” 

东风益发受感动地说:“不,如果感觉不是那么敏锐,就不可能成为艺术家,不愧是天才呀!” 

寒月说:“噢,实际上也许真的疯了。那音色可够绝的呀!其后直到尔今,弹了这么久,但是,再也没有弹出过那么美妙的声音。是啊,怎么形容才好呢?毕竟是不可言喻的哟!” 

“那声音,是否琅琅然,锵锵然?”独仙搬出了这套艰深晦涩的字句,但是没有人理睬,怪可怜的。 

寒月接着说:“我天天散步时从店前走过,其间总算三次听到了那种妙音。第三次听到时,我心想,非买下这把小提琴不可。哪怕乡亲们谴责,哪怕外乡的人们予以轻蔑。唉,哪怕饱吃铁拳而绝命,犯个错误而被开除,这把小提琴我非买不可!” 

“这正是天才的本色!如果不是天才,不会这么痴情的。太羡慕了。一年来我总盼着自己也能够激起那么炽烈的情感,但是,毕竟事与愿违。参加音乐会的时候,尽管以最大的热情倾听,但也总是兴味索然。”东风一直在拍马屁。 

寒月说:“如果兴味索然,那就幸运喽!如今好像在心平气和地做介绍,可在当时,那苦楚是难以想象的呀……后来么,先生,我发奋图强,终于买到手。” 

“嗯。怎么买的?” 

“那是十一月,刚好是天长节①的前夕,乡亲们全都到温泉去了,准备外宿,村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声称有病,那一天,连学都没上,在屋躺着。我躺在床上,一心想着一件事:趁村民们今夜出门,我要把梦寐以求的小提琴买到手。” 

①天长节;明治元年制定,每年天皇诞生日为天长节。战后改称天皇诞生日。 

主人问:“你装起病来,连学都不上?” 

寒月说:“一点不错。” 

迷亭也有些诚惶诚恐的样子说:“不假,这才像点天才哩!” 

寒月接着说:“我从被窝里一露头,只见日影还高,等得不耐烦。没办法,只好把头缩进被窝,闭上眼睛等待。可还是受不住。我又露出头来一看,秋日烈焰洒满了六尺高的纸屏,火辣辣的。我勃然大怒。这时,只见纸屏上端有个细长的黑影,不时地在秋风中摇摇曳曳。” 

主人问:“那个细长的黑影是什么?” 

“原来是挂在屋檐下剥了皮晾晒的涩柿子。” 

“哼!后来呢。” 

“没办法,我跳下床,拉开纸屏,到了檐廊,拿了柿饼吃了。” 

“甜吗?”主人问得简直像个孩子。 

“那一带的柿子可甜啦。东京人毕竟是不解其味的哟!” 

东风先生又问:“柿子的事就压下不表吧。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又钻进被窝,闭上眼睛,默默地向神佛祷告:‘快些黑天吧!’约觉过了三四个小时,心想差不多了吧?可是我一露头,谁料秋日烈焰依然洒在六尺高的纸屏上,火辣辣的。上端还是有个细长的黑影在摇摇曳曳。” 

“这一段听过了。” 

“有好几回哪。后来我下了床,拉开纸屏,吃了一个柿饼子,又钻进被窝默默对神佛祷告:‘快些黑天吧!’” 

主人说:“这不是重复了吗?” 

“唉,先生!别那么性急,往下听啊!后来约三四个小时,我在被窝里忍着。以为这时可以了吧?我猛然探头,只见秋日烈焰依然洒在六尺高的纸屏上,上端有个细长的黑影在摇摇曳曳。” 

主人说:“说来说去还是那一套呀!” 

“然后我下了床,拉开纸屏,到了檐廊,吃了一个柿饼子……” 

“又吃柿饼子!你总去,总吃柿饼子,这不是没完没了吗?” 

“我也不耐烦啦!” 

“听的人比你更不耐烦!” 

“先生太性急,故事就讲不下去,真发愁!” 

“听的人也有点发愁呢。”东风也暗暗地鸣起不平。 

寒月说:“各位既然那么发愁,没办法。那就讲个轮廓就结束吧!总之,我吃完了柿饼子就钻进被窝;钻进被窝以后又出来吃,终于把吊在屋檐下的柿饼子全都吃光了。” 

“既然全吃光,太阳该落了吧?” 

“并非如此。所以我吃了最后一个柿饼子,以为差不多了,探出头来一看,依然是秋日烈焰洒满了六尺高的纸屏……” 

“噢,饶命吧!说上一千遍也没完。” 

“连我自己说这话都厌烦死了。” 

迷亭也似乎有些不耐烦。他说:“不过,如果有那么大的恒心,万事都可以成功的。假如没人干扰,说到明天早晨,恐怕也还是那么几句话:秋日烈焰,火辣辣的。那么到底打算几时才买一把小提琴呀?” 

惟有独仙泰然安坐,哪怕你讲到明天早晨、后天早晨,管它秋日烈焰火辣辣的,也丝毫不为之所动。 

寒月又从容不迫地说:“问我几时去买吗?我想,一到晚上,立刻出去买下。遗憾的是:不管多久,只要探头一看,总是秋日烈焰,火辣辣的……唉,提起我当时的痛苦,毕竟不能和现在各位的焦急万状相提并论。我一看,吃完了最后一个柿饼子太阳依然不落,不由得啼泣涟涟了。东风君,我的确是感到可悲才落泪的呀!” 

“可能是的,艺术家本来就多愁善感。你落泪,我同情。不过,你的话也该快点说呀!”东风是个好人,应酬中总是严肃而又滑稽。 

“我倒非常渴望说得快些。可是,太阳怎么也不肯落,愁死个人。” 

主人终于忍无可忍,说:“太阳总不落,听众也难受,那就结束吧!” 

“如果结束,就更难受。以下眼看就要进入佳境了。” 

“那就听!你快点说‘太阳已落’,这不就行了吗?” 

“那么,虽然这个要求令人作难,但是,既然先生出口,就权当眼下已经黑天了吧!” 

独仙板着面孔说:“这就对了。”逗得大家不由地哈哈大笑。 

“渐渐夜深了。我总算放下心来,舒了口气,走出鞍悬村宿舍。因为咱家生来不喜欢喧嚣之地,才特意远离交通便利的市内,在人迹罕见的荒村结成蜗牛式的草庐……” 

主人提出抗议说:“说什么‘人迹罕见’,太过分了吧?” 

迷亭也抱怨地说:“‘蜗牛式的草庐’,也太夸张了。莫如说是个‘没有客室的四铺半草席的屋子’倒也逼真,还蛮有趣呢。” 

只有东风夸奖他:“事实如何不去管它,这语言倒是蛮有诗意,感觉还好。” 

独仙却绷着脸问:“住在那里,上学可够困难吧,几里路?” 

“距学校不过四五百米。原来学校是在乡村的……” 

“那么,学生大多数在那儿住宿吧?”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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