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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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猫-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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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仆从厨房里答应了一声:“请!”学生便绕到后门去。铃木愣着问:“这是怎么回事?” 

“是房后的学生把球撇进院里来啦。” 

“房后的学生?后边有学生吗?” 

“有一所叫作落云馆的学校。” 

“啊,是学校呀。吵闹得很吧?” 

“还提什么吵闹不吵闹!很难看得下书去哟。我如果是文部大臣,早就下令关闭它了。” 

“哈哈哈,火气不小呀!有什么伤脑筋的事吗?” 

“还问呢。从早到晚一直是惹气哟!” 

“既然那么惹气,搬搬家就好了吧?” 

“鬼才搬家呢。岂有此理!” 

“对我发火有什么用!唉,是些小孩子嘛,置之不理就完事嘛。” 

“你行,我可不行。昨天找他们的老师来谈判过了。” 

“这可太有意思。他们害怕了吧?” 

“嗯。” 

这时,门又开了,又进来个学生说:“球落进了院子,请允许我去取!” 

“啊,来得太勤。喂,又是球。” 

“哼,约定他们要走正门来拾球。” 

“怪不得来得那么勤。是么,懂啦。” 

“什么懂了?” 

“唉!懂啦!来拾球的原因。” 

“今天到现在已经是第十六次了。” 

“你不嫌麻烦吗?不叫他们进来有多好!” 

“不叫他们进来?可他们要来呀,有什么办法!” 

“既然说没办法,就不提也罢。不过你别那么固执多好。人一有棱角,在人世上周旋,又吃苦,又吃亏呀!圆滑的人滴溜溜转,转到哪里都顺利地吃得开;而有棱有角的,不仅干赚个挨累,而且每一次转动,楞角都要被磨得很疼。世界毕竟不属于个人专有,别人是不会让你事事如意的呀!唉,不管怎么说,跟有钱人作对要吃亏,只能伤身,搞坏身体,没人说个好,人家还满不在乎。人家坐在家里支个嘴儿就把事情办了,谁不知道:‘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反正是斗不过嘛。有点固执,倒也没什么,但要顽固到底,就会影响自己的学习,给日常工作带来麻烦,到头来白白受累,干赚个辛苦!” 

“对不起,刚才球飞进来了,我转到便门去拾球,可以吗?” 

“嗬,又来啦!”铃木笑着说。 

“真真无礼!”主人满脸通红。 

铃木约觉自己已经完成了出访的使命,便说:“那么,告辞了。有空来串门。”然后走了。脚前脚后进门的是甘木先生。 

自称“上火专家”者,自古以来,鲜有其例。当他感到“有点不对头”时,已翻过了上火的悬崖。主人上火,在昨天的大事件中已经登峰造极。后来的谈判尽管虎头蛇尾,但总算有了收场。因此,那天晚上他在书房里仔细思量,发觉事情有点不大对头。当然,是说落云馆不对头,还是说自己不对头,这还是很大的问号。然而,事情不大对头,这是肯定无疑的。他心想:尽管与中学结邻,像这样一年到头不断地惹气,是有点不对头。既然不对头,总得想个主意,可是,想什么主意也没用,只得服下医生给的药,对肝火的病源贿赂一番,以示抚慰。有念及此,便想请平素常去就诊的甘本医生来给瞧瞧。是贤,是愚,姑且不论,总之,他竟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上火,只这一点,不能不说其志可嘉,其意可贵。 

甘本医生仍是面带笑容,十分稳重地说:“怎么样?”医生大抵都一定要问一声“怎么样”的,咱家对那些不问一声“怎么样”的医生,无论如何也信不过。 

“医生,怎么也不见好哟!” 

“嗯?怎么会呢?” 

“医生给的药到底有没有效力?” 

甘木医生也有点吃惊。可他是一位温厚的长者,并没有怎么激动,缓缓地说: 

“不会没有效力的。” 

“可我的胃病,不论吃多少药,也还是那么回事呀!” 

“绝对不会!” 

“不会?那么,稍微见强?” 

胃病长在自己身上,却问起别人来了。 

“不会好得那么快,慢慢会好起来的。现在就比从前好多了。” 

“是吗?” 

“又是动了肝火?” 

“动啦。连做梦都生气哪。” 

“稍微运动运动才好。” 

“一运动,更火上浇油!” 

甘木医生也目瞪口呆地说: 

“喂,让我瞧瞧吧!” 

诊察开始了。主人干等也瞧不完,已经不耐烦,突然高声问道: 

“医生!前些天我读了介绍催眠术的书,书上说:采用催眠术能治好手不老实的毛病以及各种疾病,这是真的吗?” 

“是啊,也有那么治的。” 

“现在也在这么治吗?” 

“嗳。” 

“催眠术,难吗?” 

“哪里?容易。我也常催呢。” 

“先生也常催?” 

“嗳,催一下试试吧?按理说,人人都必须接受催眠术。只要你同意,就催一催!” 

“这,有意思。那就给我催一下子吧。我早就想催。不过,如果催完就醒不过来,可就糟啦!” 

“哪里,没事!那么,开始吧!” 

谈判突然作出决定,主人终于接受催眠术了。咱家还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场面,不免心里偷偷地乐,蹲在墙角瞧着结果如何。医生先从主人的眼睛开始催眠。只见那方法是:将二目的上眼皮从上往下揉。尽管主人已经不睁眼睛,医生却依然朝着一个方向一再摩挲眼褶。过了一会儿,医生向主人说: 

“这样一摩挲眼皮,渐渐地眼皮就发沉了吧?” 

主人回答说:“的确沉了。” 

医生继续用同样方法摩挲主人眼皮说: 

“渐渐眼睛就沉了。没事吧?” 

主人也许真的中了催眠术,默默地一句话也不说。同样的按摩术又进行了三四分钟。最后,甘木医生说:“噢,眼睛睁不开喽!” 

可怜!主人的眼睛终于闹得紧紧的。 

“再也睁不开啦?”主人问。 

“嗯,再也睁不开了。”医生说。 

主人无言地合上眼睛。我还以为主人的眼睛瞎了呢。可是隔了一会儿,医生说: 

“若能睁开眼睛,你就睁一下试试。可是,毕竟是睁不开的呀!” 

“是吗?”不等主人的话音落地,他的眼睛已经像平常一样睁开了。 

主人笑着说:“催眠不成功啊!” 

甘木医生也同样笑着说:“是的,不成功。” 

催眠术终于失败,甘木医生走了。 

接着又来一位。主人府上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多的客人,这在交往甚少的主人家来说,真叫人不敢相信。然而,客到是真的,而且是稀客。咱家连稀客的一言一行都不漏掉,这不单纯因为他是稀客。如上所述,咱家是在继续写大事件之后的余波。而这位稀客却是写事件余波不可漏掉的素材。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提一下他是长脸、留着两撇山羊胡、四十岁上下的男子,也就足够了吧!与迷亭这位美学家相比,我要称他为哲学家。若问为什么?咱家可不像迷亭那样胡吹乱嗙,只是看他和主人谈话时的风度,令人总觉得他像个哲学家。他好像也是主人的老同学,看二人对话的样子,显得十分融洽。 

“噢,提起迷亭嘛,他像喂金鱼的麸子,漂在池面上,飘飘摇摇。前些天他领个朋友,路过素昧平生的贵族家门前时,他进门去讨碗茶喝,硬把他那位朋友也拖了进去。够大大咧咧的了。” 

“后事如何?” 

“后事如何?我可没有问过。是啊,大概是个天生的怪人吧!不过,没有思想,空空如也,简直是喂金鱼的麸子。铃木吗?他来过?咳!此人不明事理,而人情世故却很精通,是个戴金壳表的材料。但是,太浅薄,不稳重,是块废料。他常说要圆滑些,圆滑些。可是,何谓圆滑?他压根儿不懂。如果迷亭是喂金鱼的麦糠,铃木便是用草绳绑的凉粉,滑得很,总是哆嗦没完。” 

主人听了这精辟的比拟,似乎觉得妙极了,很久以来破例的一次哈哈大笑起来。 

“那么,你是什么?” 

“我嘛?是啊,像我这样的……充其量不过是个野生的山药蛋罢了,渐渐长大埋在土里。” 

“你好像一直怡然自得,优哉优哉,真叫人羡慕啊!” 

“哪里!处处都和平常人一样,没什么可羡慕的。值得庆幸的是一我无心羡慕别人,惟有这一点还好。” 

“手头还宽裕吧?” 

“哪里,还不是老样子,紧紧巴巴的。不过,没有饿肚子,死不了,不要大惊小怪哟!” 

“找不痛快,闷气难忍,看什么都有牢骚。” 

“牢骚也好嘛!如果有牢骚就发,一时心情会好些的。人嘛,各有千秋。即使哀求别人都变成你那样的人,也是不成的。虽说不和别人同样拿筷子就吃不成饭,但是,自己的面包,还是自己随便切最爱吃。在高级服装店定做衣服,会做一身穿上就合体的衣服;但是,在劣等服装店定做,不将就着穿一段时间是不行的。不过,社会可是一件做得很高明的服装,穿来穿去,那西服就主动地适应人们的身材了。假如是上等爹妈,本领高强,把我们生得适应于社会,那就幸福了。然而,如果生得不合要求,那就只有两条路:或是情愿与世格格不入,或是忍耐到与社会合拍的时候为止。” 

“但是,如我者流,永远也不会与社会合拍的,真可怕。” 

“太不合身的西装,如果硬是穿上它,就会撑破。吵架啦,自杀啦,暴动啦。不过,拿你来说,只是感到无聊而已,不会自杀;连吵架的事也不会有的,还算混得下去呀。” 

“可是,我正整天地吵架哩!即使对方不出来,只要生气,就得算是吵架吧!” 

“的确,这叫单人吵架,有意思,吵多少次都无妨的。” 

“我有些腻了。” 

“那就不吵为好。” 

“对你说吧!我自己的心,可并不怎么听我的话。” 

“唉,到底是什么事使你发那么大的牢骚?” 

主人这时从落云馆事件说起,列举今户窑的狗灌子,津木针助、福地细螺,以及其他一切不平,在哲学家面前滔滔不绝地大讲而特讲。哲学家默默地听着,终于开口,对主人如下说道: 

“针助和细螺,管他说些什么,佯作不知算了嘛,反正够无聊的。至于中学生,不屑一顾嘛。怎么?害着你啦?可是,谈判也罢,吵架也罢,妨害不是依然没有解除吗?就这一点来说,我觉得古代日本人比西洋人要伟大得多。西洋人最近十分流行这么一句话:“积极”,但是,这有很大的缺点。首先,说什么“积极”,可那是没边儿的事呀!任凭你积极地干得多久,也达不到如意之境或完美之时。对面有一棵扁柏树吧?它太妨碍视线,就砍掉它。可这一来,前边的旅店又碍腿了。将旅店也推倒,可是再前边的那户人家又碍眼。任你推倒多少,也是没有止境的呀!西洋人的干法,全是这一套。拿破仑也好,亚历山大也好,没有一个人胜了一次便心满意足。瞅着别人不顺眼。吵架;对方不沉默,到法院去告状。官司打赢了,若以为这下子他会满足,那就错了。任凭你至死苦苦追求“心满意足”,可曾如愿以偿吗?寡头政治不好,就改为代议制。代议制也不好,就想再换个什么制度。河水逞狂,就架起桥来;山峰挡路,就挖个涵洞;交通不便,就修起铁路。然而,人类是不可能就此永远满足的。话又说回来,人啊,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可以积极地使自己的主观意图变成现实呢?西方文明也许是积极的,进取的,但那毕竟是终生失意的人们所创造出来的文明。至于日本文明并不在于改变外界事物以求满足。日本和西方文明最大的不同点就在于:日本文明是在“不许根本改变周围环境”这一假设的前提下发展起来的。老子和子女处不来,却不能像西洋人那样改善关系,以求安康。亲子关系必须保持固有状态,不可改变;只能在维护这种关系的前提下谋求安神之策。夫妻君臣之间的关系,武士与商人的界限以及自然观,也莫不如此……假如有座高山挡路,去不成邻国,这时想到的,不是推倒这座大山,而是磨练自己不去邻国也混得下去的功夫,培养自己不跨过大山也于愿足矣的心境。所以呀,君不见佛家也好,儒家也好,都肯定抓住这个根本问题不放的。” 

“不管你怎么了不起,人世上毕竟不可能使你万事如意。既不能使落日回升,又不能使加茂川倒流,能够约束的,惟有自己的心灵了。只要锻炼自己心门清净,即使落云馆的学生再怎么吵闹,也会泰然处之的吧!即使今户窑的狗獾子,只要满不在乎,也就完事了吧?关于针助者流,如果说什么蠢话,心想他是个大混蛋,装没听见,也就没事了吧!据说从前有个和尚,刀按脖子还说饶有风趣的话:‘电光影里斩春风。’①如果修心养性做到家,消极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说不定就会见出这种运用自如的真功夫。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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