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荆云点了点头:“我今天来见你,还有一件事情。你那天中了毒,是你自己下的毒?你想毒死雷延武,同归於尽?”
无可否认,胡璇低头不语。
“他没死。”荆云接著道:“西砥亲王作乱谋反,莫查和与雷延武平乱。这消息是我刚刚在正殿经过的时候听到的。”
“他没死?”胡璇惊愕的抬起头来,目光有些呆滞。
“嗯。”荆云点点头,又缓缓的道:“你的皇上虽然护著你,但是依我看,总是还有人想要弹劾你。这皇宫里头的明争暗斗,荆云也算在桐城稍有见识了。待到确定你安全了,荆大哥就离开。雷延武的仇,荆大哥帮你报,你莫要……”说到後来,他有些动情,缓缓伸出手,竟好似要抚上胡璇的脸颊一般:“你莫要再以身犯险,伤了你自己。”
胡璇蓦然抬头,面上几分悲怆之间,看著荆云,步子向後退了开。那警觉的神色,让荆云的心头不由得剌痛——终究是伤了他的心。
荆云缓缓收回手,胡璇低著头目光游离。大殿里异常安静。
良久,荆云道了声“保重”,便转身向来时的窗前走去。
“保重。”胡璇低低的应了声,眼看著他开窗跃了出去,面上才有几分轻释了的神色。
眼看到了晌午,午膳都由安公公命人盛了上来,宴子桀还没回宫,胡璇不由得心里纳闷,找了个时机,悄悄对安公公道:“敢问安公公,皇上他……”
安公公微微垂著头,声音轻如细蚊,低声道:“回璇公子,皇上现在人在皇後殿,像是那边儿出了什麽事情。”
胡璇这才点了点头,可是一想到叶纳是西砥国的公主,今天荆云又说起西砥叛乱的事,不由得联想起西砥与宴国相争,叶纳与子桀都背负著怎样的心情相守?
宴子桀在朝堂上提起桐西关太守张劲昨夜上的折子。折子上说是莫查和与雷延武荡平西砥内乱,西砥王因兄弟反目气血攻心而逝。如今西砥整兵图志,对宴国来说仍旧是最为担心的外敌。
西砥位於大漠边源的游牧民族,征战对於不熟悉环境的宴军十分不利,加上上阵子宴子桀折损六万强骑,唯今之计也只有调布各路人马加强边境防守,以图休养生息。
一退了朝,宴子桀便见了叶纳宫里的太监在门外守著,说是皇後娘娘也听闻西砥王的死讯,正哭得伤心。
西砥王架崩是大事,宫里有出出入入的宫人在民间带来这些讯息也不足为奇。
这时听人提起叶纳,宴子桀心中便又挂念起她来,想想自己也著实有段日子没去探望她了,便急勿勿的去了她那里。一进了殿门,就见哭得双目红肿的人儿被宫女扶著,颤颤微微的向自己跪拜,心里一颤,三步并做两步的走上前去,一把扶起她来:“梓童,节哀。”
“皇上……”叶纳哭得凄凄霭霭,伏进他的怀中。宴子桀自见到她起,每日里见得玲珑娇俏的她笑得如阳光般灿烂,几时见过她这般模样,知道她丧父之痛,心中不免一同伤怀。
虽然宴子桀并未与生父一同生活,待到他逃离胡国的时候,自己的父亲也早已客死异乡,只与几位并不熟识的兄弟相认,但是自幼在宫中与胡珂等人吵闹打架之时,便听人提起自己母亲是被禁足於宫中,生下自己郁郁而终,虽从未见过母亲,可这父母的牵绊、与自己受尽凌辱步步为营的惨淡童年就无形中的扭结在一起,与其说心疼叶纳的丧父之痛,不如说是又勾起了他心底的伤疤。
叶纳痛哭之余,哽咽著忆起儿时父亲的关爱,宴子桀就陪著听她讲,晚膳连劝带哄她才吃了点东西,直到夜入深沉,她才缓缓在宴子桀臂弯中带著泪睡去。
从叶纳宫里出来,已天过子时。听著叶纳讲起儿时琐事,看她面上时时带起神往的神彩,自己心中却也不由得抽痛,若能记起的美好记忆,却当真一直都是有胡璇在身边陪扮——他总是温文尔雅的对自己浅笑……那样,是不是也像叶纳口中的父亲一般……溺爱著自己?
浩荡的仪帐队回到自己的寝殿时,宴子桀没有让人传报,想是胡璇已经睡了,窗纸上只映出暗淡的灯光。
静静的进了房,果然听到房中传来浅浅的呼吸声。宴子桀悄声走到床边,身心俱疲,却在暗淡的灯光下隐隐看著那清秀的轮廓,没来由的心里一阵惬意温暖的感觉涌上心头。
怕吵醒他,免了洗漱,自己脱了衣服上床并排躺在胡璇身边,轻轻身出手,环上他纤细却骨感均匀的身躯,宴子桀闭上眼,享受身边人带给自己发自心底的安逸感。
晃晃忽忽正要入梦,忽然间感到自己手臂晃动,迷迷蒙蒙睁开眼,却发现胡璇呼吸急促的捉著自己压在他身上的手臂,兀自紧紧闭著双目,额头上溢出的汗水蹭在自己的脸颊。
“璇……”宴子桀微微坐起身来,轻声呼唤他。却猛然间觉得被胡璇扣住的手臂剌痛,竟被他的指间抠入了皮肤。
“不!……不要!荆……大哥……”胡璇的呓语让宴子桀刹时瞠目结舌,他怔怔的的看著胡璇仿佛拼命的挣扎,却不得解救的表情在脸上越发扭曲。
正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见到了荆云,让胡璇受了一惊,自己睡梦入酣,便梦到了伤怀往事。他喃喃呓语著:“不、不要这……求你……啊!荆大哥……不……”泪水在他的紧闭的双眼流下来,他兀自在指尖上加重力气,让宴子桀的手臂溢出血渍,却不知为什麽,那痛——却剌入了宴子桀的心。
第十六章
清晨醒来,服侍宴子桀更衣早朝。没像往天一样,宴子桀却更早梳洗完毕,已穿著一身崭新的亵衣,自己在挂配饰物。
“皇上……”胡璇忙起了身。昨夜梦境扰了他一夜,疲惫的起身,宴子桀却对他笑了笑:“你要睡就多睡会儿。朕自己来,不碍事。”
因为胡璇总是会因为宫人来侍候的时候二人同在寝殿不自在,所以胡璇在的时候,宴子桀头天都吩咐侍女们不用来侍候,胡璇不给他穿戴,他就只好自己来,这皇上做得也颇为委屈。
胡璇摇摇头,撑身起床,蓦然发现眼前的锦褥上几点血渍。自己身上毫无痛处,错愕的指著那几点血渍,看著宴子桀:“皇上……这是怎麽了?”
“嗯?”宴子桀一幅不明所以的表情,自己系著围领走过来,低头看了看,却比胡璇更为惊讶的抚著胡璇的身子,左看看、右看看,边口中念念有词的道:“你伤到哪里了?让朕看看?”
“皇上……不是您麽?”胡璇见他也全然不知,怔了起来。
“这些奴才越来越不像话了!连朕的床塌也打理不干净!一个个的都嫌命长了!”宴子桀眉头间几分凛色。
一听到要向人问罪,胡璇就慌了神。宴子桀发起火来砍人不算什麽新鲜事,想追究的心思也全然没了,忙道:“或许是我昨日喝的西贡酒汁,不干别人的事,皇上……”
“好了。朕知道了。朕吩咐他们打起十二分精神做事便事,不罚了!”宴子桀对胡璇笑了笑,继续著装。胡璇便上前帮他穿衣挂饰。
朝堂之上心不在焉。宴子桀心里便由昨夜阴郁难解。
胡璇为他曾受过的委屈他是感动的。也发觉自己确实不能没有他,甚至沈迷於他。这也许就是一种喜欢、爱意。像喜欢叶纳一样的那种感情。
可是如果当时他为自己卖身是为了自己迫於无奈,那在楚皇宫与楚康帝和雷延武共处那麽久,又是如何说法?现在……又出了个荆云。自己头上这顶绿帽子,真是戴得够大够威风……都是些了不得的人物……
他庆幸胡璇那时候没有死,因为自己毕竟舍不得他。可是……这些发生过的事情,却足足让他心里不快活。转而想著自己也夺了他的妻……若说心理不舒服的话,胡璇是不是看著自己也是一般的情绪?
可是朕是皇上!
但是朕又舍不得他……
一直别扭了一个早朝,草草了事,心思游离著,便不知不觉的来到了韩越之的宫前。
於这一点,宴子桀心里也清楚得很:韩越之,是在自己心中——璇的代替品,一个只属於自己的代替品。
传话的太监传了声皇上架到,越之宫里的侍女匆忙跑出来,跪报韩越之没在宫里,说是一个人到园子里赏花去了,宴子桀款步走了进去,交待了声:“派人将他传回来!”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派出去的宫人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回来,宫里大大小小的花园找了个遍,没人寻得韩越之的影子。
色急起来自然是火气大的,宴子桀脸上阴沈了下来。
“皇上……”身边的安公公忙跟了一句:“老奴常在御药房的花园付近当值的时候,是常能遇到韩公子的,公子他尤为喜欢曼珠花,别处又没得种。越之公子他可能在那边呢。”
“哦……”宴子桀点了点头,那边马上便有识脸色的冲出去找人,果然过不多时,韩越之便像个大彩蝶似的穿著五颜六色的衣衫随著宫人进了来。
“皇上!”一进门,韩越之脸上一幅委屈之色,远远的跪了下来,膝行代步向前挪,娇嗲嗲的道:“这麽许久您都不来,越之无聊才走得远了,您不要罚我嘛。”
宴子桀摆了摆手,宫人们红著脸低著头退了出去。
“不罚你?”宴子桀坏笑,招他到了近前,一手揽他入怀,一手捏著他精致的鼻子尖儿:“朕还不会轻罚你呢!”
“皇上……”韩越之在他怀里假意扭捏:“可以用龙杖,不可以用廷杖!嘻嘻……”
一时间,春色满屋,充斥情欲的呻吟声在庭院中肆意飘荡。
娟儿是侍候韩越之最力的侍女,对韩越之暗有情意。如今她并排站在安公公身边儿,虽知道房里那是皇上,没得拼比,心中的酸劲儿用力的压著,却总是忍不住时不时的抬头向屋里瞄。
“丫头这是许得哪厢情呐?”安公公声如细蚊,轻轻的在娟儿耳边道:“这样的心思让别人看到了,杀头的。”
“公公……”娟儿被他点到了心事,心里一紧,怯懦的神色看了他一眼,忙低下头去。
“……以後要自持。”安公公闭上眉眼,仍是轻轻的声音,神色安详的笑著,仿佛什麽都没看到过一般。
胡璇见过了晌午宴子桀还没回来,今天是安公公当皇上的值,他人也没回来,便以为他又是去了皇後那里。心中知道他不会回来,也颇为想念弟弟,便命玉柳叫人备了轿,去安公公那里传了声说自己要出宫探亲。待到玉柳得了出宫的令牌回了来,才知道宴子桀是在韩越之那里。
他是皇上……胡璇安慰著自己心头那点酸楚,乖著轿子出了宫。
一回到胡珂住处,他正醉生梦死的和一群侍女玩乐。眼睛上蒙著布条,在大花园里东奔西撞的捉著人玩儿。
胡璇众人是认得,他也没让人传报,这麽一进来,看到胡珂如此虚度时日,心中有些难过,也免不得几分愧意。若不是自己无用,守不住将山,珂儿也是愿意力精图志精忠报国的人。可惜……现在他不这个做法,只会落得人话柄弹劾指摘。
正这麽思量间,胡珂听到这边有人走近,跌跌撞撞的奔了过来,正正好的扑在胡璇身上把他搂了个满怀:“让我猜猜你是哪个,嗯……”撅起嘴来便往胡璇的脸上招呼。
余人一看是胡璇,忍著笑声便齐齐跪拜:“参见安和公大人。”
“你这放浪子!越发的不像话!”胡璇向後别著头,由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胡珂这才一把扯下自己的蒙眼布,见到胡璇便开心得不得了:“三哥!你回来啦!”刚放开的手,又八爪鱼似的贴在他身上。
“回来了!不回来你就爬上房揭瓦盖了!”胡璇几分佯怒,却更为溺爱的抚著高出自己半个头的弟弟的头顶,又轻轻拍了拍:“玩也玩些有规举的!看看书写写字也好,这成什麽体统。”
“你回来不要念经!”胡珂转头让下人备酒菜,也不理会胡璇对自己的叨念,喜滋滋的扯著他进了房。
到了第三天,宴子桀都没有让人来传胡璇进宫。说不清哪里不对劲,胡璇却微微失落起来。这天早晨府里有人来拜会,让人传了进来,胡璇见是个老山夫的打扮,仔细辨认,竟是肖老将军。二人寒暄一番,胡璇怕胡珂见了他不死心又想起兵起事,便命人备轿与他去了城中便静处的酒楼小叙。
到得酒楼中要了个单间,酒不多时,果然肖刚朝便陈述厉害,摆明现在宴子桀精兵折损,不如乘时招旧部攻下原来胡珂曾占据的吴羌之地。
胡璇静静听著。在他心里,确是不愿与宴子桀为敌。而如今,他失去得几乎除了一个弟弟,什麽也没剩下,就连宴子桀施舍给他那点儿小小的所谓幸福,也是缥缈得仿佛随时会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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