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璇微微颦起眉头,沉默了一下,才缓缓说道:“你那日都说得很清楚了……不……不用再说了,我晓得你的意思……你伤好了,咱们就分开……”说到后面,他深深的低下头,让房里阴暗的光线,藏匿了他的表情……
“……我曾恨你的父亲,你的家人,包括你……”宴子桀还是轻轻拉他坐在自已身边,磁性而深沉的声音说道:“那时候我每一天都做恶梦,梦到每一个人都要杀死我……我知道你待我像亲弟弟一样好,可是偏偏你是太子,你夺走了……所有或许应该属于我的东西。”
胡璇转过头看他,无可否认,胡璇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在宴子桀没有说出来以前。
“……越是接近你,利用你寻求生存的机会,越是受到你的庇护,我就越发变得憎恨你。”宴子桀缓缓转过头来,双手握住胡璇的双手,那块微微带了他体温的玉佩,也放在了胡璇的掌心:“这块玉不值什么钱,却是现在我所拥有的唯一的东西。我把它送给你,你就快要过二十四岁的生日了吧?”边说着,他伸手,轻轻的抚了抚胡璇因为忙着干活散乱了的乌丝。
“……你还记得我的生辰?”胡璇紧张得,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一般。
“怎么会不记得?从我出生到离开,也跟你一起渡过了十八个年头。”宴子桀收回了手,又按在胡璇的双手上:“……待我病好了,换我来照顾你。之前让你为我受苦了,以后我都不会让你再受苦。”宴子桀目光真诚的与胡璇对视着:“你是璇,我唯一的哥哥;我是子桀,最信赖你的弟弟。”
感受着宴子桀手中的温度,看着他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至今,唯一一次真挚的目光,胡璇原本便淡泊无欲的心中狂喜着:就算子桀不爱自己,可是至少,那个四年前,唯一信赖自己、依靠自己的子桀回来了……
上天!不要很多,这样就足够了!让我好好守着他、保护他……不被他所厌弃,成为他唯一的信赖,这样就足够了……胡璇张开双臂,拥着宴子桀的双肩——紧紧的拥着:“桀!我的子桀……回来了!”
那一夜秉烛夜谈、举樽邀月,仿佛又做回了旧时的好兄弟一般。
胡璇依旧如每日在集上帮人写字卖画,收工回来便煮饭、熬药,宴子桀心疼他劳累,总在白天把两个人的衣服洗晒干净,即便他身体虚弱,也尽量做些事情来减轻胡璇的负担。
虽然每天的忙碌让胡璇疲惫不堪,但他的脸上却总是带着喜不自胜的笑意,清苦的日子一天天过着,胡璇却觉得这是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时间。
看着胡璇爽郎开心的样子,宴子桀的心中也觉得轻松了许多。而每天盼着太阳西下、胡璇归来的时间,也仿佛成了最重要的事情。
宴子桀坐在门前的小椅上,向每天胡璇归来的柴门外的小路张望着。每天这个时候,胡璇都已经回来了,今天却还在远处都望不见人影。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都黑了下来,始终没见胡璇回来。宴子桀终于沉不住气,也顾不得自己的体力倒底撑不撑得相对于他来说太远的路程,推开柴门,向集市里的方向走了去。
平日胡璇有跟他提起过几次他给人写字的店铺,在城里一条算得上繁华,叫做清福街的街上,还说起过那是间卖文房墨宝的小店,叫做“文松斋”,宴子桀一路向人打听着,来到文松斋门前,却见到店铺已经关门打佯。
宴子桀也无处可寻,只得拍打店铺的大门,指望里面的老板或是管家出来开门,也好问问有没有听说胡璇今天要去哪里。
一个肥胖的老头出来开了店门,宴子桀便忙上前问道:“敢问先生,您店里写字的一个叫王旋的书生,他可有按时收工回家去么?”
那老头打量了宴子桀一番,见宴子桀衣着只是普通价钱的料子,模样生得却是俊郎,不由得撇了瞥嘴道:“公子何苦为了那种不检点的人大半夜出来逛?他早便随了那罗家大爷去艳月楼喝花酒了。想必……”说罢还撇了撇嘴,一幅轻蔑神色的道:“想必这个时辰也该服侍人入睡了。公子还是不要劳心,早早回家睡觉去吧。”说着,便一转身关上了大门。
若是体力仍如当初,今天自己看到他这一幅神情轻贱胡璇,宴子桀定要冲上去打死他才算。可眼下,他连找胡璇的体力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也顾不得跟个没相干的人生气,转身又在街上向人打听艳月楼的方向寻了过去。
璇又跟那夜的客人去了那个地方么?难倒……给自己看病的银钱又不够了?璇不是个吃不起苦的人,从跟自己在一起这些天,就能看出来……他为了自己,又受屈委了罢!如果是这样,我宁愿用便宜的药,慢慢的医,也不要璇再受这种苦了……心里盘旋着酸楚的感觉,体力上的透支也让宴子桀难过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艳月楼张灯结彩的影像在眼前渐渐接近,却越发变得摇晃模糊。酒楼里传出的笑闹声和街上莺莺燕燕与男过客们的搭话笑闹声,显得极其剌耳。宴子桀知道自己撑得太辛苦了,怕是还没有见到璇就要倒下去了,无奈,他只得撑着路边的墙壁停下来喘息一番,也好蓄蓄体力,才能像模像样的走进艳月楼……
宴子桀靠在墙边儿,还未得半刻喘息,猛然间听得前面艳月楼的方向传来一阵喧哗之声,抬眼望去,艳月楼的正门中拥出了一群人,街上也很快围了些看客。
“把人给我带走!”只听到一个男人的叫喝声,艳月楼中恍惚又走出来三个人,宴子桀此刻早已力脱,两眼昏花,只隐隐看得人影,却看不清面貌,但是又一个声音在众人的低语中传出,却清清楚楚的让宴子桀听出是胡璇的声音来:“姓罗的!你不守信用!你明明说只要给你弹了几曲便不再纠缠!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啪”,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宴子桀想也想得出,怕是胡璇被打了耳光,只听另一个男人带着酒醉的腔调吆喝道:“罗爷的名号你也敢乱叫!不识好歹的东西,爷看上你是你的荣幸,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罗爷心情好,以后也不在这艳月楼里光顾你了,就收了你个男妾,天天在家里给爷弹琴,哄爷开心哦……”说到后来,语气里又转了嘻笑调子。
宴子桀强撑着,踉踉跄跄的奔进人群,好在晚上行人不多,看热闹的人也不算拥挤,宴子桀又重心不稳,摇摇晃晃的挤进人群,正看到胡璇挣开了两个押着他的打手,身上那件破衣衫却早就撕破了几处,右手的袖子也没了大半截,两个打手冲上来又要抓他,他甩也甩不开,只得跟他们缠打在一处。
与其说是缠打,胡璇本来就力弱,自幼在宫中也是身娇体贵,即便有武师传武胡璇也在这上面颇没天份,现在和这般的打手撕打起来,全然没了章法不说,倒几乎是一味的挣扎和挨打。
看客里也有说三道四的,有人便讲那姓罗的仗势欺人,边上便有人说听说胡璇也卖身给过姓罗的,现在不就是一样的事情再做一次,倒摆起身价来,无非是想多要些银钱……宴子桀听得火气上冲,一时间竟忘了自己举步为艰的状况,凭着一股怒气冲出人群,大喝一声“住手!”
右手的食指指着两个打手,便有冲上去要打人的架式。
胡璇本就挣扎得精疲力竭,这时候忽然听到宴子桀的声音,也顾不上自己是不是又挨了拳脚,惊讶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回头张望,却看到宴子桀双目圆挣,恶狠狠地盯着两个打手,接着走了两步,左手猛然抓住心口前的衣襟,摇了两摇,“扑通”一声面朝地的摔倒了下去……
就这么一走神的工夫,胡璇又被两个打手扯住,那姓罗的冷哼一声,一扬手便示意带人走。
胡璇急红了双眼,拼着命挣扎,想向宴子桀倒着的方向冲过去,双手在空中狂乱的抓着,边声撕力竭地嘶喊:“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救人呐!求求你们救人呐!……放开我!”
“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那姓罗的汉子来到胡璇面前,照着他小腹抬脚便踹,这一脚下去,胡璇便痛得连叫都叫不出来,弓起身子,冷汗淋淋。
“乖乖跟爷回去,少受些苦处。罗爷我要的人,看哪个敢拦?”那姓罗的得意之极,手中摇扇一收,便要走人。
“好大的口气!”人群中一人声音传了出来,同时有一道人影一晃,便听得“唉呀”两声呼喝,那两个拖着胡璇的打手便像两个大麻袋一样,“扑通扑通”摔到了两边。
两名打手一撒手,胡璇便要摔倒,便在这时一只手臂扶住了他。胡璇也顾不得是谁救了自己,奋力的一挣,又摔在了地上。他自己着实挨了一顿拳脚,站也站不稳,挣扎着再向宴子桀倒着的地方挪过去。
被胡璇甩开手的,是一个全身藏蓝缎子劲装的青年男子,青巾挽髻,双肩垂发,腰肩配了把长剑。这人面貌英俊,却颇显冷漠,见胡璇不领情,也不再过去扶他,甚至看也不看呆在原地的姓罗的汉子,只是表情麻木的向人群中走出来的一个白衣男子施礼道:“公子,此人如何处置?”
那被称做公子的白衣男子相貌儒雅,面含微笑,手中摇着把绣花折扇,腰间的紫金垂挂随着他走轻轻的摆荡着:“早就听说罗英杰仗势欺民行为不端,今天本公子倒是要看看,罗爷要的人,本公子是拦得下还是拦不下?”他身后还跟了两行家仆般打扮身高体壮的汉子,随在他身后走进圈中,自行在白衣男子身后并成一横排,静静待命。
这一文一武两个俊逸青年一出现,人群中先是沸腾了一番,围着看热闹的不少莺莺燕燕也动了心,这样年轻俊逸的客人,便是不要银子也想靠拢一番。
这青年一说话,人群便静了下来,不少人便对这白衣男子的身份感兴趣起来,想看看平日里不可一世的罗大爷如何应对。
白衣男子也不与那罗姓汉子多说话,向那青衣男子打了个手势,便来到胡璇的身边,看他站起来又摔下去,连滚带爬的拼命向着另一个倒着的男人身前挪,白衣公子有些不忍之色:“这位……公子,你伤得不清哪!”
那青衣男子走到罗姓汉子的面前,由怀中摸出一块金色的牌子在他面前晃了晃,那罗姓的汉子竟然撑大了双眼,扑通一声便向那白衣男子跪了下来:“……公子……公子,罗英杰有眼不识泰山……公子……”
胡璇也力竭得很,听到那罗大爷都向救自己的人服了软,总算松了口气,抬起头来,意识模糊地指了指宴子桀,断断续续的向那白衣人道:“……请公子……救……救我弟弟……”一句话说完,手劲便泄了下来,人昏倒在地上。
“公子……公子……”白衣人慌张的摇了摇胡璇,完全没理会那边自顾告饶的罗英杰,回身对站在那边一排的仆人道:“还愣着干什么?两个都救回去!”转身站了起来,手拿折扇点着那罗英杰道:“你当真害人不浅!他们两个没事了还好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本公子看哪个保得住你!”言罢气愤的一甩袖子,带着扛了胡璇与宴子桀的家仆,让人押着罗英杰,一众人便离开了花街。
“胡璇,是你背叛了我的!是你!”宴子桀怒气冲冲的指着胡璇的鼻子,发狂了般的吼着:“我要你生不如死!一定要你生不如死。”
“子桀……”不知道从何说起,胡璇悲哀地望着他:“……就算是你背弃我,我也从没想过要背叛你……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我不该相信你,根本就不该相信你!”宴子桀的脸上,呈现出那种绝望的表情,慢慢的,他的身形离胡璇越来越远,仿佛要飘离到胡璇再也见不到的远处……
“桀!子桀!你不要走,不要走!我没有背叛你,没有啊……”胡璇想拉扯他,却怎么拼命也追不上他的身影,步子那么沉重,仿佛连呼唤的力气都没有……
“快去禀告皇上,说人醒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让胡璇由梦魇中清醒。
“桀!子桀……”胡璇也顾不得眼前是些什么景像什么人物,猛然由床上坐起来,向身边的女子道:“我弟弟呢?我弟弟他怎么样了?他……你们有没有见到他?”
“公子,您说让皇上一起救回来的另一位年轻的公子么?”那女子轻轻挽扶他,生怕他一个身形不稳摔下床般似的:“他被安置在隔壁厢房了。皇上命御医大人为那位公子看过伤势,想来应无大碍。”
胡璇这时才注意这房中,锦罗华帐,四壁连床铺的木质都均为上层,且精雕细琢,房中的每一处摆设都精美华丽,不由的喃喃了一句:“皇上?御医?敢问姑娘这里是……”
“这里是楚国皇宫养心园中的偏阁厢房。救公子回来的人,便是当今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