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本是坐在桌边,一个挣着一个追着,缠缠打打跌跌撞撞便挪腾到了后边的软塌上。胡璇挣扎得急剧,宴子桀怕他真动了气,一边不肯收手,一边又陪着笑脸低声下气地哄劝道:“……璇,你别生气嘛。今日事忙,朕、朕就要出去,又不会真做些什么……你让朕好好抱抱嘛……朕在门外都窥见啦。你对宁儿就好声好色,怎么就不肯和朕多亲近亲近……”
宴子桀每说一句,胡璇的心头便沉重一点,到了后来,看着宴子桀撒娇似地带着委屈的神情,又想也正如他所说,今日他事忙,也当真没什么时间做些什么,何况这一别,想见无期……这么想着,胡璇泄了力道,由着宴子桀拥紧并排躺上塌上。
宴子桀得了默许,自然心里欢喜欢,在胡璇耳边吹吹气,啄几口香,一只手环着他肩,一只手在胡璇领怀里贪婪而不失温柔地抚弄。
一时间,房中安静下来。宴子桀连日疲累,这一刻怀中拥着软玉温香,心中涌气莫明的安宁祥和。他看着胡璇的侧脸,柔和的声音微微带着几分沙哑:“……若是人生中,没那些琐屑事扰人,朕就这么和你,长长久久,岂非美事一桩?……”胡璇好看的睫毛微微晃了晃,只是依旧那么躺着,并没应他的话。宴子桀又叹了口气,将脸埋在胡璇颈子边,不无几分苍桑之感地叹道:“……是对是错,已走到了今天,再说那些假如曾经怎样,也是徒然……”说着,他忽然翻了身,挪在胡璇头顶,正视胡璇,神色专注地说道:“……胡璇,你和朕,都不要再想过去。你也别再想着离开朕,咱们就这样,一生守在一起!胡璇,朕是真心!好不好?”胡璇看着宴子桀,深黑的眼眸泛起流光,微微地晃动,仿佛欲言又止,只是出神地回神他,始终没出声。
宴子桀却神色凝重,双手交叉盖上胡璇的手,与他十指交缠紧紧相扣,继续说道:“……你答应朕。只要你答应,朕才安心。才相信这长长久久……”胡璇正要应话,宴子桀却又讪然一笑,神情间多了几分无奈:“……也是,你也不是第一次,被朕逼着说这番话了。不知怎地,朕仍是不安心……总是不安心。生怕哪一天,你就离开朕了!”说着,他伏在胡璇的颈边,咕嚷着道:“……可你从来不会骗朕的,是不是?只要你应了,朕就该相信你!是不是……”
胡璇闭起双眼,轻轻应了一声。之后良久,门外有内侍太监叫话,说时辰到了请宴子桀去慈宁殿祭拜,宴子桀才起了身,兀自不甘地缠着胡璇小做亲昵,之后勿勿随众人离去。
胡璇怔怔地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去偏厢,见宁儿早被宫女喂饱,如今正在午睡。那粉嫩一团的小脸,带着孩童特有的纯洁天真神情,张着红红的小嘴儿,挂着口水珠儿,睡得正酣。
其实此刻的胡璇似乎懂得,或许宴子桀在自已身边得到的慰籍,与自己在宁儿身边得到的慰籍,有几分相似——都是那份心灵底处,求之不得的安宁祥和。
只是他仍旧不懂得……宁求玉碎,亦不肯放手。
第五十八章
当宴都被白雪覆盖、家家户户闭门准备迎新的时候,平日繁华的宴都街头反倒显得有些清冷。
一条僻静的小路端头,随着一阵急奔的马踢声,卷起一阵雪尘。
胡璇披着青锦段白绒底子的披风,微微俯身,一手护着怀中裹着小锦被睡得正酣的宁儿,一手提缰,双脚不断轻夹马腹,催其快行。
随胡璇同行的马队,有三十余骑。他们都与胡璇装束相同,披着青锦披风,身着深蓝的内宫宦官衣装。这些人受命于原拓,在他的安排下掩护胡璇出宫,向着胡珂平时住着的府宅急驰而去。
胡珂的宅府距皇宫算是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这段距离就成为胡璇计划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他并不知道叶纳会在什么地方令人埋伏,截杀自己——但之所以选择让叶纳知晓自己计划脱走的一部分,就是因为胡璇知道:她已比如今在宫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希望自己死。
即便叶纳没有原拓一般的兵权,但要暗渡阵仓使唤几个内宫侍卫,倒不算什么难事。而刚好原拓也顾忌事败,并不敢太过张扬,大张旗鼓地起兵带自己出宫——所以依胡璇所想,让叶纳的人马来拦杀原拓派来押解监视自己的这队人,使自己有机会乘乱脱走与胡珂汇和,虽然是拿性命在搏,却也是唯一能彻底摆脱那些纠缠的办法。
胡璇弓着身,意图用自己的身体抵挡不知何时会从何处射来的冷箭。怀中的幼小身躯,与自己依偎的部分传出温暖的体温,仿佛与自己浑然一体。
胡璇用下颌轻轻顶开锦被的一角,被下了迷药的宁儿,小脸儿微微泛红,在摇篮般的怀抱中流露着一如往常般安静酣畅的神情。
面对宁儿的时候,胡璇也往往是自嘲的。他珍爱这个孩子,不仅仅因为同情他是一个一出生就没了娘的小生命;更不是因为,他一出生就注定的坎坷命运,仿佛可以安慰自己饱受沧桑的心;而是因为他的父亲是宴子桀。
——那个明明对自己一再欺骗、一再心狠情绝的男人,竟然到了最后的关头,仍然牵制着自己心底最深处的感情。
就像比起不愿看到宴子桀伤害无辜的小生命,胡璇倒更为在意,那将是一场亲子相残的事实——即便那种惨剧发生,或许宴子桀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就像如今籍助于原拓之手离开,如果不兵行险招招惹叶纳的话,或许此行更为安全。然后就算自己落在原拓的手里,受其控制,甚至连寻到肖远肖宁的胡珂也因此受到牵制,但摆脱的办法可以慢慢想。
但如此一来,胡珂等人受到自己的牵制,不得不被原拓利用。原拓想要扶正宴子俊,籍机造反的胜算就会更大。即时无端兴兵、宫中一场内斗势必难免;又或是闹到相持不下的地步,即而兴起一场战事;到了那种情势,刚刚坐稳江山的宴子桀就算不被扳下台,立下的皇权君威,也要折损得剩不下几分。
每每想到这处、也是胡璇最难以自欺欺人的地方——他并不是圣人,甚至是一个寄人篱下见不得光采、亡了国的旧诸、于帝王塌上奉欢的男宠,如今的他又有什么立场,为又要饱受战事之苦的苍生心力憔悴?!即便那个男人再绝情、再无情,但要胡璇选择,他仍不会愿意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众叛亲离,落得个万古臭名遗笑于世人。
所以胡璇选择借助叶纳的力量脱身的这条险路,一是对自己来说,摆脱纠缠的最好办法;二是可以籍由他们一场撕杀向宴子桀示警;至于宴子桀发觉真相之后,缉除叛党国泰民安——实在是胡璇在私心选择之后附带的好处。
预想虽然不错,但是一路急驰,并没有受到拦截。随着渐渐接近胡珂的府第,胡璇反而渐渐不安起来。若是叶纳有心放自己脱走,那自己岂不是要陷入原拓布设的陷井?!胡璇有意地收缰,放慢了行进的速度——这时的他,反倒是唯恐天下不乱,殷切地期盼叶纳派出的人马与自己身边这一行人来场血斗。
然而事态并没有因为胡璇的刻意脱延而按照他的设想进行,胡璇被夹在这三十余骑的正中,挤进了胡珂府宅前面不远的一处弄巷。
望着那数度来见胡珂时,见惯了的两扇黑漆大门,胡璇的心头有一些紧张,更有些许失落——他无法掌控今日的局面,要落入原拓的控制,便也可预知宴子桀不久之后,即将面对的惨淡光景。
一行三十余人驱马进入民宅夹道的小巷,实在显得过于拥挤。但越接近宅院的前门,气氛越发的诡异——即便是寻常人家准备除旧迎新,没什么人在自家门前出出入入,但家家户户紧闭房门,于自家门前突然降临的马踢声无动于衷,反倒似是过于警惕,竟让驱马而入的不速之客们感到慌恐不安。
一阵冷风夹着墙头瓦顶的雪尘扑面而过,马儿们似乎感到了异样的气氛,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更有几匹不安地发出希溜溜的低啸。
胡璇的坐骑不安地甩着头,似乎想摆脱骑手的掌控,在原地踏蹄打转。
胡璇抱紧了怀中的孩子,一手狠提了提缰绳,那马才站定了身形,被后走上来的同行之人挤着缓缓地向前走。
然而依旧没有任何异状发生,一行人来到了小巷子的尽头。
深黑的漆门两侧,是延伸向两边的院墙,左右两侧皆是尽头,与此间的民宅封死了两端的通路。而胡璇等人走来的小路,就是这扇大门所拥有的唯一出路。
这时两个侍卫跳下马,走到门前去拍门。
里面应声响起小跑的脚步声,之后很快“吱呀”一声,黑色的大门拉开了缝隙。
胡璇认得,是胡珂府中的管院。
众人并不下马,而是驱骑而入。胡璇也被夹在正中间,跟着进了院子。
院中尚有两个仆人站在门前,到众人都进了来,便将大门关合。这时胡璇只听随自己同来的人中,一人向管院问道:“可是收到了城外的消息?”
胡璇知道,这个所谓的“城外的消息”,是指原拓派去监押胡珂的仕卫传回的音讯。
那管院的应道:“回大人话,已经收到。”胡璇听到这里,心头就是一凉,他想自己没能摆脱原拓的设计,珂儿也定然没能成事,受制于原拓了。
这时就见那管家往里院院门走,边道:“大人请稍等,小的这就将信笺拿来。”
胡璇这时心里就犯嘀咕:此事对原拓来说,亦是时间紧迫,时时刻刻都担着事机败漏被抄家杀头的危险,怎么指命的手下收到信笺,不好好地收在身上以便配和来人,却偏要放在里面浪费时间呢?!
正着磨着的时候,忽然由四面墙头探出数名黑衣人,手架弓箭,已将胡璇一众人围在院内。
胡璇却没料到叶纳竟然有本事让人占了胡珂府地,不在路间截杀,竟来了个瓮中捉鳖之法,心中大惊,再去看那管院进了院门,随后便跟着冲出一队黑衣人,或手执长剑大刀,或手执长枪,又在院中将众人围住。
此时胡璇一行人坐骑受惊低鸣,被围在圈中,不断地碰撞,那些骑手也显然方寸大乱。
胡璇此番却打算好,不成功便成仁——此番不死在此处,即便留在宫中,也不过是同一个结果,无非是屈辱地再苟延残喘些时日,即然到了这地步,哪还有不拼的道理?!只是可怜了怀中的婴孩……
眼前没有第二条路可选,胡璇抱紧了孩子,一声呼喝,猛提缰绳,双脚用力一夹马腹,那马匹受人驱使,一声嘶鸣,猛地冲出马队,狠命向前冲,竟一马当先奔入了里院的月亮门。
然而胡璇在一瞬间看得清楚,那些围截的黑衣人并没有向他发难,而是极其配和地让他冲出众围,将原拓派来的人拦在了前院,放自己脱走。
这个变故实在令胡璇不安——叶纳那么深爱着宴子桀,怎么会放走恨之入骨的自己?更不可能会成就原拓的诡计而陷她的夫君于死地!
只有一个可能,这些人并不是叶纳派来的人!
但是还有谁呢?难倒是珂儿反制了原拓的牵制前来救助自己脱逃?!
太短的距离,胡璇来不及再做多想,马匹就已冲到了胡珂的房门前。
胡珂假辞养病的大半年时间里,胡璇就让他一边与肖远肖宁暗中取得联系,一面与原拓的手下配和,在胡珂的房中的睡床下,挖通一条通往城外的暗道。
眼前的房门,就是胡璇拼搏的希望。
如今希望就在咫尺之地,眼前的变故也是一瞬间发生,再无睱理清思绪做什么计较。他纵身下马,虽然并没消耗任何体力,却因为太过紧张与激动,喘吸急促,甚至在岁未隆冬的寒天,额角冒出了汗水。
他暂时抛开了一切顾虑,奔向房门,伸手推开,不顾一切地冲进去!
冲进房中的瞬间,胡璇就已经后悔了——却又仿佛不单纯是后悔两个字可以形容的心情。
他满以为推开房门奔向的是希望,却不料等待自己的是最无情的绝望。
然而在他想转身逃离的同时,却眼见房中光线一暗,随着身后一声响,房门被人关合。
昏暗的房间四周,站满了全身黑衣的侍卫。房中床边架着小几,上面端放着还微微冒着热气的茶水。
宴子桀一身淡橙色的锦袍,端坐在床塌正前,手中端着一杯热茶,右手捏着杯盖在杯子沿边轻轻摩挲,神情仿佛若有所思,眼神里却又有些迷离的神采,若即若离地瞄了几眼胡璇。
第五十九章
宴子桀一身淡橙色的锦袍,端坐在床塌正前,手中端着一杯热茶,右手捏着杯盖在杯子沿边轻轻摩挲,神情仿佛若有所思,眼神里却又有些迷离的神采,若即若离地瞄了几眼胡璇。 “你不是应该在慈宁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