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殿中又变得昏暗。
宴子桀忽然一挺身,揽着小太监的脖子凑近了自己,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轻声道:“别出声!听朕的话!”
小太监本就吓了一大跳,强行压惊点头。宴子桀才放开了他,低声吩咐:“将你的衣衫都脱下来……”
小太监颇显扭捏,却不敢说个不字。如今已是个残人,皇上瞧上了自己,要让自己服侍他也没太让自己难为……只是观皇上身边留过的那些个公子,死的死走的走……换成自己这么个残人……下场就能好些?
宴子桀皱着眉头,看他犹犹豫豫扭扭捏捏,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脸一阵青一阵红,还时不时的用那根本说不上半个媚字的眼角仿佛“含羞带俏”的看看自己……
一时间不知是哭是笑,心里就寻思难为这位,真就当自己色欲蒙了眼,连他这样的也饥不择食?可大事当前,也不与他计效,耐着性子等到他脱了个精光,指了指桌上的汤碗:“喝下去!”
小太监张着嘴怔了怔,确定了宴子桀的意思,便光溜溜的走过去拿起汤碗喝下去。
……
初更响过,安公公吸了口气,手里的画轴缓缓的卷起,苍白而皱纹遍布的老脸上,一双深黑的眸子隐现在下塌的眼皮儿下,在跃动的灯火下忽明忽暗的映出点点未干去的泪痕。
抹了抹脸上的犹存的湿意,安公公嘴角牵起一抹诡异的笑容,然后起了身向宴子桀的寝殿走去。
来到宴子桀的寝殿前,守门的仍是自己未走时的一名小太监,另一边却没见人影。安公公皱了皱眉头:“人呢?”
“回公公,皇上留小富子侍候,小的在外面守着。”小太监恭恭敬敬的应道。
安公公点点头:“皇上喝了醒酒汤了?”
“回公公,小富子在里面服侍皇上喝下了。皇上好像还让浴殿里备了温水,又去沐了浴才睡下的,如今好久没有声响,想是熟睡了。”安公公是得皇上宠的,又是这后宫宦人的总管,皇上也好像对安公公特别好声色,小太监们自然对他问话不敢待慢。
安公公点点头:“我进去看看,小富子服侍皇上万一不顺手杂家也好帮帮他!”安公公自顾自的念着,轻轻开门进了去。
关上房门,昏暗的房间里安静得几乎听不到声音。
安公公用气儿一样的声音唤了声:“小富子……”没人应。
聂手聂脚走到床塌前,隐隐见得厚实的锦被下宴子桀侧身背向自己,埋头睡得正酣,安公公的嘴角微微勾了勾。仿佛又想起什么,又转身来到放着瓷碗的小几前,轻轻打开来,借昏暗的灯光和窗纸透过的清冷月色,看清了碗里空得见了底,他的唇角终于扯起阴涩的笑意。
仍有些不放心,小心的走到通往浴殿的一厕,又用气儿一般的声音唤了声:“小富子……”回廊转过去才有侍女守侍浴殿,安公公的眼前确是一半个人影都没有。
转过身来,房中的阴影衬运动会背后回廊中的光色交错,安公公那苍白的脸在房中映得铁青中,又微微泛出一点昏黑的颜色,眼神中充满了扭曲的色彩,似乎由于身体中某种情绪的沸腾,他开始狞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这次却不犹豫,由怀中摸出一大块厚厚的帕子,快步走到宴子桀床前,口中小声叨念:“……早就不该留你到今天!早就……嘿嘿……我还是心太软啦……心太软啦……险些坏了大事……”唏唏嘘嘘吹气儿似的念着,将床上的宴子桀翻了个脸朝上,手中的一大块布帕压了上去,生怕憋不死他一样,一条腿干脆跪上了龙床,整个身子支撑双手向下压,一边用力,一边念念有词。
“去见锦莹吧……她很想念她的好儿子!去吧!别怪我……嘿嘿……我别我!”声音很底,很压抑,如果不是距离太近,根本听不清。
那双眼瞪得微微暴突,在夜光下看来有些可怖,甚至可以看到眼角向瞳孔伸延的血丝。
深浸在野心、扭曲的欲望、复仇的畅意、亲情的挣扎、当然还有弑君所犯险的恐惧……这些极为复杂又沈重到足以另人发狂的情绪中,安公公几近癫狂的表情让人胆寒。
“为什么!你倒底是为什么!”
宴子桀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的时候,安公公还保持那呲牙咧嘴的表情:“嘿嘿……痛快……痛快……痛快……”他咿咿呀呀地叨念,仿佛魔一般,却又忽然怔住神,阴涩的神情瞬间变为惊呆,缓缓直起了身,目光对上站在塌上,由床头厚重的帏帐后冲到面前,一身太监宫服的宴子桀愤怒的表情。
不可置信的低下头,慌忙抖开自己刚刚还拼命压着的人脸上的厚布,竟然是小富子依旧熟睡不醒。
“你、你……”安公公啜气儿瞪眼,游离著目光,腾腾腾的退了三步,终於扑通一声摔坐在地上。
“你是朕的亲舅舅……也要来杀朕?”咬牙切齿的提高了声调,宴子桀走下了床塌。也就在这时,房外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殿门被撞开,原拓带人冲了进来:“臣受皇上命在此守候,皇宫内外臣仔细搜查严加看守,并无异像。”
宴子桀点点头,摆摆手命原拓等人退了出去。
殿门关合。宴子桀的嘴角一抽一抽地勾动,仿佛想要努力做一个冷笑的表情,却良久只是勾动嘴角,不可置信地盯紧安公公:“朕还给你机会、朕不相信身为宠人的季伏、更不可能相信渡妻让子的胡璇,可你真没让他们失望……原来这才是朕的亲舅舅!”
第二十九章
殿门关合。宴子桀的嘴角一抽一抽地勾动,仿佛想要努力做一个冷笑的表情,却良久只是勾动嘴角,不可置信地盯紧安公公:“朕还给你机会、朕不相信身为宠人的季伏、更不可能相信渡妻让子的胡璇,可你真没让他们失望……原来这才是朕的亲舅舅!”
安公公委坐地上,双目有些茫然若痴之状,唇角抽动上扬,在嘴角边挤出两条深深的沟纹:“居然骗了我……哈哈,什么出征、什么醉酒……”
宴子桀仿佛有些力脱,却仍努力做出气定神闲的样子,居高临下藐着安公公,话音里却微微发抖:“季伏的死,便是朕给你服的一计定心丹。可你竟然真的要谋害朕……竟然当真为西砥做内应谋害朕!”说到后来,宴子桀几乎有些激动,声音调高了许多:“朕若不赌上你有所图谋与西砥勾结假意出征,你又如何会奈不住性子便乘今夜下手!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是朕的亲舅舅!亲舅舅……啊哈哈哈……”那惨淡的笑声有气无力,宴子桀的步步微微向后蹭了蹭。
佝偻身躯微微的颤抖,被昏黄的烛光投射出一片姿态扭曲的阴影。
宴子桀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退至塌边缓缓坐定,低沉的声音在静谥的殿堂中回响:“为什么?是谁许了你好处!”安公公垂头只作不理,仿佛神游般的喃喃道:“一步错、步步错……不应该的……度人无数、怎会错看了你?”
宴子桀握紧了拳头没有发作,再次问道:“朕再问你一次,为什么要这样做!”
安公公抬了抬眼角,没精打彩地望了望宴子桀:“一个阉人奴才……皇上斩了就是!这条老命,有赚无亏……”
宴子桀倏地站起身,探手抄起安公公的领口提着他挨到自己面前,血红著眼睛咬牙切齿道:“你当真以为朕狠不下心杀你?”
安公公慢慢抬起头来,满是皱褶的脸上扯出一丝冷笑:“奴才是沾了谁人的光彩,奴才自然知道!只是此刻多言无益,赔在老奴手上的命够多了……哈哈、皇上连此生至爱都杀得,区区一个奴才,皇上又何需手软挂怀?”说到后来,那张扭曲的脸越发笑得畅快,尖锐的声音剌得人心头发毛。
宴子桀的心头微微犯起凉意,不由得一抽紧:“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命够多了!”
“只错在……我当日心软,救你出宫,种下今日的祸根!”安公公并不应宴子桀的话,茫茫然的望向一边,自言自语的道:“不过不要紧!还有得救!嘿嘿……”
宴子桀冷着脸,手越收越紧,安公公嘎着嘴却再也无法说出一个字来,脸渐渐变得紫涨,嘴角却始终挂着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的阴笑。
宴子桀大怒,提手便要打过去。可下一刻安公公却全做无视的将头转向一边,对他不理不采。
面对这样一个形状痴癫的老者,他是自己心中纠结了二十余年、受尽别人诋毁侮辱的母亲的唯一的亲人……他话里有话的弦外音亦牵动宴子桀心里的某根弦……宴子桀终於松开了抓住领口的手,将安公公往地上重重一顿。
看他伏在地上大口喘息,宴子桀心中被背叛的愤怒与对至亲的怜惜,等等许多情绪纠结着疼痛。
露出半分苦笑,宴子桀缓缓说道:“朕生死又能如何,只是朕待你们一番诚意,为何换不回半分真心?胡璇便也罢了,朕夺了他的江山,可你、你是朕的亲舅舅,曾度生死于外救朕于水火,你今天为的又是什么!……”到得最后声音涩哑,无法接续。
心中苦闷至极,却又无处发泄,空荡荡的寝宫中只有安公公费力的喘息声,宴子桀焦躁的在殿中走了两步,一脚踢翻了放着瓷碗的小几,瓷碗在地上跌了个粉碎。
殿门一声暴响,原拓带人冲了进来,刚叫了半句“皇上……”宴子桀背着身,一扬手,止了他的话音,复又指向趴在地上的安公公,冷声道:“将他押入天牢,好生看守!待朕提审!”原拓领命,谴人将安公公押了下去。
雷延武不安的在帐中踱步。派人找到胡璇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不醒。随同胡璇去搬移火药的二十士兵无一生还。
军医在胡璇的营帐中为他医诊。
说完全不在意胡璇的生死,那是假的。并不只因为他还可以帮自己出谋划策或是他的身份有利用的余地,更是因为自己还贪恋他!
不过转迹想到或许他的心永远不会属于自己,雷延武的唇角又牵强的勾出了一抹笑意——那样便等我成了大事之后再杀他不迟!
“将军……”军医由营帐中出了来,雷延武连忙走上前去,向营帐内望了望,问道:“如何?”
“应是受到撞击震荡昏阙,下官已经细细诊疗,并无大碍,稍稍休息一下,便……”雷延武听到这里便摆了摆手,举步来到胡璇营帐中。
胡璇将眼帘抬抬看了看他,又要闭目睡去。
“什么人做的?”雷延武坐在由侍卫搬来的木椅上。
“……或许……是莫查合的散兵……”胡璇虚弱的声音说道。
“火药可是移好了?听说是回来的途中!”雷延武最关心的还是胡璇的布设。
胡璇吃力地点点头,扯出一抹淡笑:“我还以为……是你兔死狗烹……用不到我了……便要斩草除根!”
雷延武讪笑一声:“死不了就好,穿好衣衫,到我的主帐来!”言罢,起身出了去。
白淅纤长的手指在勾勒著西域地势的皮制地形图上游指,明明是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却仍是让雷延武心动,几乎好几次忘了眼前的大事,沉浸入与胡璇交合的幻想中心猿意马。
“之前伏设的火药,我带人向宴太后的方向移近了些。”胡璇微微皱地起眉头,身子微微远离了不知不觉中便向自己靠陇的雷延武,微微提高了声音继续说道:“莫查合知道我原来的伏设地,这里虽是必经之路,他或许会派变装的士兵先行过查探,过了这段地域,又或许他会急于与宴太后会合而大意轻心,前面恰好还有这块地,行路颇窄,周围矮丘颇多,是伏设良地,雷将军的大军自可在这里汇合埋伏!”说到最后,胡璇几乎是吼出来,用肩头狠狠的一顶入坠梦里的雷延武。
雷延武倒是神色轻松,点点头,用西砥话向周围的几员西砥将军通译一遍。那几个人即是雷延武的忠部,即便没在桐城停留过,想是也听说过胡璇的事情,颇有轻佻神色地藐着胡璇,几个边与雷延武说军情,边嘻嘻哈哈地拿胡璇打趣。
胡璇自然坐不住,在雷延武说到半路的时候便起身要先行回营,雷延武却反射性的一把捉住他便往怀里拉。
即便无数次提醒自己要忍,可情绪一上来的时候沉稳如胡璇亦怒火中烧:“雷延武!”一声断喝,面上已然绯红,尽是羞怒之色双目恨恨地盯住雷延武还欲施轻佻的神态。
对上胡璇悲怨羞怒的神情,雷延武怔了怔,松开了手:“你回营帐,没我的准许,不要随意走动!”
胡璇还哪里肯多待一刻,甩开了他的手,疾步出了雷延武的营房。
在雷延武议事后来到营帐寻欢,胡璇只能一如既往的承受。他即没有据绝的立场,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人有很多种,如果说曾经的自己受到伤害的时候还会怀着必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