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堆草中的驴子
你一定听过那只驴子的故事。驴子站在两堆干草的正中央,不知道该往哪一堆走去,因为两边的草都一样多。
唉,那不算什么了。康奈尔跟加州理工竟相提出优厚待遇:
每当我觉得加州理工实在比较好,决定要离开的时候,康奈尔却会提出更优厚的条件;而当我想留在康奈尔时,加州理工的人又会提出些什么。所以你可以想象有只驴子站在两堆草中央,只不过情况更加复杂,因为一旦它开始走向某堆草,另外一堆立刻增多。
让我作成最后决定的,是我的教授休假年。那时我想再度去巴西访问,这次要去10个月,而我在康奈尔又刚巧已到了可以休假一年的时候。我不愿丧失这个权利,于是我制造了个理由来做决定。我写信给巴查,告诉他我的决定。
巴查回信:“我们会立刻聘请你,而且你可以用你的第一年作为休假年。”他们就是那副德性:无论我的决定如何,他们总有办法把我的决定搞砸。因此我在加州理工学院的第一年,事实上是在巴西过的。到了第二年,我才在加州理工正式教书。这是整件事情的始末。
自从1951年起,我就待在加州理工学院,而且一直都很快乐。对我这种性格的人来说,这里是再适合也没有了。
那里有很多顶尖的人物,他们对自己的工作很有兴趣;我也很喜欢跟他们聊,因此我一直都觉得很惬意。
但当我到了加州理工还没多久,有一天我们受到烟雾的侵袭。那时的烟雾比现在要厉害多了——双眼被薰得刺痛万分。我站在角落里,眼泪直流,心里便想:“这太疯狂了!这是绝对的神经病!在康奈尔的时候还好好的。我要离开这里!”
于是我打电话到康奈尔,问他们我还可不可能回去。
他们说:“当然可以!我们立刻着手安排,明天打电话给你。”
不再改变主意
第二天,我碰到了极大的运气,让我作出决定——也许上帝在帮我忙做决定。我正在走回办公室的路上,有个家伙跑到我面前说:“嘿,费曼!你有没有听到最新发生的大事?巴德(walter baade)发现星球原来有两种不同类型!我们以往计算星系和我们的距离时,原来都只是以一种造父变星为基准。但现在发现还有另一种,因此宇宙的年龄可能比我们想象中要老两倍、三倍,甚至四倍!”
我很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那时候,地球好像比宇宙还要老。根据估计,地球年龄为46亿年,但宇宙的年龄只有20、30亿年。这是一个很大的谜团;而这个发现把谜团解开了:重新计算之后,证明宇宙年龄比以前想象中的要老。但重点是,当时我立刻知道了这项新发现——那家伙匆匆跑过来把第一手的消息告诉了我。
还没穿过校园,回到我的办公室,另一个家伙又走过来了。这是梅索森,他主修生物、副修物理,我曾经是他博士论文口试的委员之一。他建造了第一部“密度梯度离心机”,用来分离及测量分子的密度。他对我说:“看看我刚得到的实验数据!”
他证明了当一个细菌制造出一个新细菌时,它会把一个完整的分子传给那个新细菌;这个分子就是dna了。 在这之前,我们一直以为什么东西都在分裂、分裂。因此大家原先也以为细菌会分裂,一半成为新细菌。但那是不可能的:包含着遗传信息的那个最小分子,不可能一分为二;它必须复制自己,把复制品给新细菌,给自己留一份。梅索森证实这个想法了,他用的方法是这样的:他先让细菌在重氮中生长,然后再让它们在普通的氮气里生长。实验进行期间,他用他的密度梯度离心机测量分子的重量。
在第一代的新细菌中,染色体分子的重量刚好是介于用重氮制造出来的分子,以及用普通氮气制造出来的分子之间。如果所有分子——包括染色体分子一都一分为二的话,这个结果是合理的。但在接下来的很多代细菌中,如果还是一分为二的话,那么染色体分子的重量应该是重分子和轻分子两者之差的1/4、1/8及1/16等等,然而实验结果却显示分子的重量只有两组。一组的重量跟新的第一代相同(介于较重的和较轻的分子之间),另外一组则较轻——刚好就是用普通氮气制造出来的分子重量。因此,尽管每过一代,较重分子所占比例会减少一半,但它们可没减重量,这个实验结果令人兴奋极了,这是个很重要、对基础研究影响重大的发现。
我一边走进办公室,一边意识到这里才是我想待下来的地方。在这儿,科学界的各路人马都会告诉我他们的研究成果,真是令人兴奋。这才是我想要的,真的!
因此,稍后当康奈尔打电话给我,说他们已差不多全安排好的时候,我说:“对不起,我又改变主意了。”但是我已决定,我以后都不用再决定什么了。没有任何东西——绝对没有——可以让我再改变主意了。
一个人年轻的时候,你有很多事情要担心:要不要到这个地方,你的母亲又会怎样等等。你担心、做决定,但又发生了其他的事情。事实上,比较容易的作法是什么都不管,就那样决定。不用管那么多——再没什么能使你改变主意了。我还在麻省理工当学生时曾经有过一次这样的经验。我每次在餐厅里都拿不定主意要吃哪种饭后甜点,烦死了,于是我决定从此以后都只挑巧克力冰淇淋,而不再为此烦心——那个问题便就此解决了。总之,我也就那样决定,从此待在加州理工学院。
拒绝高薪诱惑
不过,还是有人尝试过要改变我留在加州理工的念头。
那时费米刚过世不久,芝加哥大学的人在物色替代费米的人选。他们派了两个人来我家拜访——当时我对他们的动机一无所知。而他们开始谈论各种我应该去芝加哥的好理由:我可以做这做那,那里有许多优秀人才,我有机会做很多事情。我一直没有问他们待遇问题,而他们拼命暗示,只要我问的话,他们就会告诉我。终于,他们还是问我想不想知道薪水有多少。“唉,不!”我说,“我已经决定待在加州理工。我的太太玛丽露就在隔壁,如果她听到薪水有那么高时,我们又会吵起来。而且,我早已决定了不再做决定了。我要永远留在这里。”我不让他们告诉我芝加哥打算给我的薪资。
过了大约一个月,在一个学术会议上,马歇尔(leonamarshall)跑来跟我说:“奇怪你没有接受芝加哥的职位。
我们觉得很失望,也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拒绝这么优厚的待遇。”
“那很容易”,我说:“因为我从头到尾没让他们告诉我待遇如何。”
一星期后,我收到马歇尔的一封信。把信打开,第一句话说:“他们提出的待遇是——”十分庞大的一笔数字,大概是三四倍于我原来的薪水,很惊人呢!信中继续说:
“在你读下去之前,我就让你知道待遇是多少。也许现在你会重新考虑,因为他们告诉我这个空缺还在,而我们都很希望你能来加入我们。”
我写了封信给他们说:“知道了薪水的数目之后,我已决定必须要拒绝了。我必须拒绝这么高的薪水,原因是如果我真的拿那种高薪,我就可以实现一切从前想做的事了——找一个很漂亮的情妇,替她找个公寓,买漂亮东西给她……用你们给我的薪水,我真的可以那样做,但我也知道我会变成怎么样。我会开始担心她在做些什么,等我回家时又会争吵不休,这些烦恼会使我很不舒服、很不快乐。我再没法好好做物理,结果会一团糟!我一直都想做的事情都是对我有害无益的,我只好决定,我没法接受你们的邀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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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笑闹中的真智慧…1
桃太郎,我投降!
在巴西那年,快到年终的时候,我接到惠勒教授的信。
他说日本即将举行一个理论物理的国际会议,问我愿不愿意参加。战前日本出过几位大有名气的物理学家,例如诺贝尔奖得主汤川秀树(1907~1981)、朝永振一郎(1906~1979)以及仁科芳雄(1890~1951)等。但是,这个会议的举行,才是战后日本重新恢复生命力的第一个迹象;我们都觉得应该参加,以帮助他们向前迈进。
惠勒在信中说,如果我们能先学一点日文会更好,他还附了一本军中使用的片语读本。我找到一个日本妇人为我矫正发音,自己也练习用筷子挟起纸屑,并且读了很多谈日本的书。当时对我而言,日本是个神秘的国度,我想,能到一个陌生而奇妙的国家是件很有趣的事,因此我非常用功。
抵达日本时,有人在机场接我们,带我们到东京一家由名建筑师莱特(frank lloyd wright)设计的旅馆。这是一家仿欧式的旅馆,他们的欧洲风格彻底到连服务生都穿着全套的西方制服。感觉上,我们不像身处日本,简直就是到了欧洲或美国。带我们到房间的服务生走来走去,把百叶窗拉上拉下,等我们给小费——处处都是美国作风!
我们的东道主什么都安排好了。第一天晚上,我们在旅馆顶楼用餐,招呼我们的,是个穿和服的日本女人,菜单上写的还是英文。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学了一些日本话,所以晚餐快结束时,我跟女服务生说:“コ——ヒ——を持てきて下さぃ。”她鞠了个躬,然后出去了。
我的朋友马夏克叠声地问:“什么?什么?”
“我在说日本话”,我说。
“噢,你这骗子!你在乱开玩笑,费曼。”
“你什么意思?”我一本正经。
“好吧!你刚才在说什么?”他说。
“我请她给我们咖啡。”
马夏克不相信。“我和你打赌,”他说:“如果她端咖啡进来……”
女服务生端着咖啡出现,马夏克输了。
原来,我是唯一学了点日文的人,连要我们学日文的惠勒教授自己都没花工夫学,我简直受不了。我读过一些关于日本旅馆的资料,日本式的旅馆应该和我们住的这家大不相同!
日本文化真奇怪
第二天早上,我请那个为我们安排行程的日本人到我房间来。我说:“我想住到一家日本式的旅馆里。”
“费曼教授,这恐怕是不可能的。”
我在书上读到过,日本人都很客气,但也非常固执;你必须不断地下工夫。所以我决定要像他们一般顽固,而且一样的客气。这是一场心战,我们反反复复磨了半小时。
“为什么你要改住日式旅馆呢?”
“因为在这家旅馆里,并不能感觉到自己身在日本。”
“日式旅馆不好,你要睡在地板上。”
“我就是想这样,我要尝尝看那究竟是什么滋味。”
“而且那里没有椅子,要你直接坐在桌子前面的地板上。”
“没关系,这样很好,我就是要找这样的地方。”
最后,他才坦承:“假如你住另外一家旅馆,巴士要绕道接你去开会。”
“不!不!”我说:“早上我会自己来这家旅馆搭车。”
“好吧,好吧,这样就没问题。”结果就那么简单,只不过要花半个小时才能谈到真正的问题。
他正要走到电话旁,打电话给另一家旅馆,却又突然想起什么停下来。事情又触礁了。我又花了十五分钟才搞懂,这次问题出在邮件,万一会场有什么函件要传过来呢?
他们早已在这家旅馆作好妥善的信件寄送安排了!
“没关系,”我说,“早上我来搭巴士的时候,会先到旅馆看看有没有我的信。”
“好吧,那就没问题。”他打了电话,我们终于上路去日式旅馆。
一到旅馆,我就知道还是值得:那家旅馆真可爱,在它的大门前有个让你脱鞋子的地方,然后有个穿传统和服的女孩,脚上穿着拖鞋出来,拿起你的行李。你得跟着她行经走廊上铺着席子的地板,穿过纸门,只听得她“漆—漆—漆”地踩着碎步。一切都太美好了!
走进我的房间之后,为我安排事情的日本人整个趴在地板上,鼻子贴着地板,女服务生也跪下来鼻子贴到地板上。我觉得手足无措,我也该把鼻子贴到地板上吗?
原来他们是在彼此问候,他为我表示接受这个房间。
这真是个很棒的房间。今天大家都对日式房间的标准配备很熟悉,但当时对我来说,一切都是崭新的经验。墙壁上一小块凹下去的地方,挂了一幅画;花瓶里雅致地插着柳枝,地板上摆了一张桌子,旁边放了椅垫;房间的一头还有两扇纸门,推开后直接面向花园。
招呼我的女服务生是个中年妇人。她帮我脱掉外套,给我一件和服——那是一件蓝白相间的简单袍子,让我在旅馆里穿。
我推开门欣赏花园的可爱,然后坐在桌子前做点事。
十几二十分钟后,好像有什么映入我的眼帘。我抬头往花园的方向看去,看到一个很美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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