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或者,又一次重蹈他那些哥哥们的覆辙,让自己名下彻底地断子绝孙了?
一想到这里,滕公公躺在床上就睡不着。
“老头子,别想太多了,”老伴在一边安慰他说,“我前几天在庙里求过观音菩萨,菩萨告诉我说要在结婚前把厕所和猪圈里都清扫得干干净净,我都照着做了,这次肯定没事,再说了,我们的洪儿福大命大,小时候从山坡上跌下来他都没死成,最后挂着了一棵歪脖子书上,就算真有什么意外的事情,他也一定可以化险为夷平安无事的。”
洪儿正是滕公公最小的五儿子,这小子确实命比一般人大,不光是那一次,从小到大他还有好几次都逃过一劫,从阎王爷手上捡回一条命,比如有一次掉到枯井里了,三天三夜没吃没喝,最后还是被一个路过的老尼姑给救起来了,那老尼姑还认了他做干儿子。
但愿这小子有这个造化吧!滕公公自我安慰道。
第二天一大早,滕公公便请轿夫抬着轿子过去了那新娘子的娘家。
新娘子叫秀秀,是县城里教书的老马的女儿。
本来老马是死活不许让女儿嫁给滕公公的,因为他也知道老滕家里的倒霉事,但秀秀是个白虎(没有阴毛),算命先生说,这样的女子只能对青龙(从胡须带胸毛一直连到阴毛)的男子,而这方圆几十里地里,也就只有老马最小的儿子洪儿是个青龙了。
没办法,教书先生老马只好让女儿嫁了过去。
轿夫们将新娘子秀秀从娘家接出来以后,便让她上了大花轿。
正在轿夫们打算起驾出发的时候,秀秀忽然把轿夫们叫住了:“停停停,请你们先停一下——”
轿夫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好暂时停放了下来。
就在所有人还懵懂着不知发生什么的时候,秀秀忽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的惊讶不已的举动——
她居然回头就往娘家屋子里跑了过去。
所有人都看傻眼了!这可是自己人生中头一遭见过啊!
在中国传统观念里,一个女子出嫁那天,在前脚迈出门后,是绝对不可以再返回去了,因为这是一个不吉利的动作,人们认为一旦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那新娘以后要么就会被婆家人休掉,要么就会生不出孩子,要么就会年纪轻轻就不得好死。
“秀秀,你怎么就又回来了啊?”秀秀她娘惊讶地问道,“早就跟你说了,出嫁那天不要喝那么多水,要提前上好厕所,你这样成何体统啊,街坊们都看见了,以后不把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才怪呢!”
“娘,我不是要上厕所,”秀秀回答说,“我,我,我来月经了,娘,你快给我找块新的骑马布过来,否则我还怎么进人家的洞房啊……。。”
古时候人们把女人的月经布叫做骑马布,在那个卫生巾还没有发明的年代里,女人每个月那几天是非常难受也非常不卫生的。
“你那月经来得可真不是时候,”秀秀她娘也很无奈道,“明明是提前挑选好的黄道吉日,就这样被你给糟蹋了……。”
“娘,这能怪我吗?又不是我故意这样的,”秀秀一边换洗好骑马布,一边努着嘴说道,“好了,不多说了,我还是回到轿子上去吧。”
重新回到轿子后,秀秀果然听见人群中有些老人在议论纷纷,但她顾不上那么多了,按照长沙一带的规矩,新娘子必须得赶在正午之前到婆家,否则也是一种不吉利。
新郎官洪儿也被这一突发事件弄得有点窘迫,但既然都已经发生了,那就让它过去吧,于是,一行人又抬着秀秀往新郎家走去。
但愿不要有什么意外,千万别出什么事,洪儿一遍遍在心里默念和祈祷道,因为他也知道自己的几个哥哥都是在快要结婚的节骨眼上出了状况,自己可万万不能步入他们的后尘了。
可是,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怪,很多事情你越是不希望它发生,它却偏偏像是要跟你作对似的,撞也要撞到你头上来。
就在一行人在路上行走着的时候,忽然对面也走来了一列长长的队伍。
对方是一群披麻戴孝穿着丧服,急匆匆赶着要出殡的人。
对方队伍里的每个人脸上都挂满了沉重的表情,再加上吹哀曲的,奏悼乐的,亲人中哭闹着寻死觅活的,这吵闹之声完全压过了结婚队伍中发出的喜悦之音。
这事放在中国任何地方都是一种不吉利的表现,按照长沙一带的风俗,一旦遇上这门子事情,新娘子应该从大花轿里伸出头来对着出殡队伍破骂几句,而且骂得越凶越好,因为这样才有可能把运气尽可能地扭转一些过来。
当然,这只是游戏规则的一部分而已,实际上死者出殡的家属也知道,这不过是走个过场弄个形式罢了,所以一般来说,死者的家属都不会追究新娘子什么,而是先让自己队伍里的人站在道路一边,让新娘的队伍先过去。
但今天却发生了一点意外。
秀秀也探出头来,装腔作势地骂了那死者家属一番,说一些“阴阳两个勿相扰,鬼门关前无回头路”之类的话语。
那死者家属本来也想忍一忍就过去了,于是一个个都没有吱声,只等着秀秀过完嘴瘾后,再各自赶路不迟。
但为秀秀和洪儿做媒的那王媒婆,却是个鬼点子多的女人,本来秀秀都已经骂得差不多了,但那王媒婆却忽然灵感大发,对秀秀说道,“秀秀啊,你光这样骂是不行的,你得拿出点实际行动来才行,否则那恶鬼还是会一辈子缠着你不放的。”
“实际行动,什,什么实际行动啊?”秀秀是头一回嫁人,而那王媒婆则为人家说了一辈子媒,秀秀的经验肯定是远远不如王媒婆了。
“秀秀,你不是恰好今天来月经嘛,”那王媒婆出了个歪主意说,“那不如你现在就把那块骑马布取下来,扔到那出殡队伍的棺材上面去吧!”
“这,这不太好吧……。。”秀秀问道。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秀秀,”王媒婆又说,“骑马布是世间少有的污秽之物,只有这种东西才可以镇得住邪气的,你若是不这么做,说不定结婚以后一辈子都要倒霉哦………”
古时候做媒婆的人一个个都是伶牙俐齿,口才了得,秀秀说不过王媒婆,于是只得听从了她的话,心里巴望着把这事早点打发完好赶路。
当然,往人家棺材上扔骑马布的事情,秀秀一个大姑娘家的不好意思做出来,但王媒婆表示自己愿意效劳。
于是,王媒婆手里拎着秀秀的骑马布,嘴里还一边念念有词地走向了出殡队伍里的棺材面前。
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骑马布扔到了人家的棺材上。
看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死者的家属终于忍耐到了极限,久藏在心中的愁怨终于在他们的心里大爆发了。
“他妈太过分了,实在是欺人太甚了!”死者的大儿子破口大骂了起来,“你们光骂骂也就算了,我们不跟你们计较,但躺在棺材里的人好歹是我亲爹,你们这样做是什么意思,想成心跟我们过不去是不是?”
其实死者的大儿子一开始也只是随口发泄一下罢了,没有打算真要追究什么,如果王媒婆赔个礼道个歉,把情况说明一下也就完事了。
但王媒婆却是个服软不服硬的人,她一见死者家属骂自己,也针锋相对地骂道:“能怪我们吗,要怪也只能怪你们自己,什么时候不下葬,偏偏挑了今天这么个日子,你们这样还把人家新娘子放在眼里吗?”
“你这是什么态度?”死者的二儿子也站了出来,“从县城通往乡下有好几条路,你们为什么偏偏挑了这条?我看是活该你们倒霉……。。”
于是,双方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对骂了起来,随后事态逐渐变得无法控制了,双方队伍里的成员开始操家伙对干了起来。
渐渐地,结婚队伍里的人开始处于弱势了,看来还是《孙子兵法》里面有句话说得好,哀兵必胜,人家刚开完追悼会赶往下葬地点,心里的怨恨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新娘子秀秀开始成了死者家属首当其冲的攻击对象,因为她坐的那大花轿实在是太显眼太引人注意了。
出殡的队伍里记起自己还带了锄头和铲子,于是,一个冲动的家属便操起锄头,随着一抡子下去,新娘子秀秀惨叫一声“嗷嗷——”
等众人跑过去看个究竟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新娘子已经没气了——死了。
“秀秀啊,你快醒醒啊——”洪儿最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这让他非常痛苦,跪在秀秀身边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但任凭他再怎么痛彻心扉地哭,人死是没法复活的,迎亲的队伍只好临时将婚礼改葬礼,为秀秀找了块地埋下了。
秀秀娘家人听说这事后,岂会善罢甘休?
他们本来就不同意秀秀嫁给洪儿的,如今又摊上这一门子事,自然是要上滕公公家找麻烦的。
滕公公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杀死新娘子的并不是自己家,如今虽然已经上报官府,并且将凶手捉拿归案了,但这也无济于事啊,就算把凶手也杀了,也没法让秀秀活过来了。
那王媒婆太真是可气了,滕公公心想,如果不是她无事生非地想出这么个过分的歪点子,事情是不会闹成这个样子的。
这已经是自己第五个儿子连续把婚礼搞砸了,滕公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犯了那条天律,居然闹得家门如此不幸。
虽然这次洪儿是没出事,但经过这门子事情后,还有哪个人家敢把女儿嫁给他啊!这也太不吉利了吧?
而且秀秀娘家还不肯放过自己家,索性将秀秀的尸体从地里又挖了出来,就放在滕公公家门口,哭着闹着说要讨个说法。
滕公公又能给他们个什么说法呢?他觉得自己比秀秀父母更可怜,他还想谁来给他一个说法呢!可是他怨天怨地到头来还不得怨自己吗?
最后,还是滕公公将家里所剩不多的钱财全部拿出来,并态度诚恳地请求秀秀父母原谅自己一家人,秀秀的家人才息事宁人,不再过来找麻烦了。
经过这事一闹后,滕公公真怀疑自己遇鬼了,这种感觉越来越让他寝食不安。
这一天村子里从外地来了化斋的云游和尚,都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滕公公怀着一丝希望,把和尚请到了自己家,希望和尚能够帮自己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是不是自己得罪了天生什么大神。
这和尚长得肥头大耳,但看起来像是个懂得很多的人,于是滕公公耐着性子听他为自己分析。
和尚闭上眼睛,手里一圈圈拨弄着念珠,嘴上念念有词。
忽然,和尚睁一下开了眼睛,对着滕公公说了一句:“你有个双胞胎弟弟,他在三十年前去世的,对不对啊?”
“咦,你是怎么知道的?”滕公公很是惊讶地问道,因为这和尚此前从来没有见过自己,听口音就是个外来人,而且他还是第一天来村子里,不可能有人提前将自己的事情告诉过他。
“你那孪生弟弟是自杀死的,他生前没有结婚,而且死相很冤,对吗?”和尚又是问道。
“是,是,是的……。。”滕公公不得不佩服,这和尚实在是太神了,所言的全部都符合事实。
“你家几个儿子没法成亲,都是因为他在阴间作祟的缘故……。。”和尚又说道。
“怎,怎么是他呢?”滕公公有些不肯相信,“我们兄弟之间关系一向很好的啊……”
“怎么不可能是他?”和尚说道,“莫非你果真忘了他是怎么死的了……?”
原来如此!滕公公这才又将弟弟的故事在自己脑海里重新回忆了起来。
弟弟跟滕公公长得一模一样,而且这对双胞胎兄弟的脾气和兴趣爱好都非常相像,比如,两人都喜欢做木工活,比如,两人都喜欢养栀子花,又比如,两人都喜欢上了同一个姑娘……。
当年的这个姑娘就是现在腾公公自己的老伴柳芸,当年弟弟喜欢的人也是她。
因为当时两兄弟都对自己好,柳芸也拿不定主意该接受哪个,因为这兄弟俩外形上看起来都一个样,而且脾气性子都没有差别,她觉得哪个都不错,但又哪个都不忍心伤害,于是她决定暂时先不答应任何一方,先观察观察他们的为人处世和对自己的心意后再说。
滕公公和弟弟都知道自己是在跟自己的至亲竞争,但他们的兄弟感情非常要好,都不忍心伤害对方,于是,两人都想到要退出这场角逐,好成全对方,让对方跟柳芸过上一辈子幸福的生活。
滕公公想到的办法是先离家出走,消失一阵子后,等弟弟和柳芸成完亲再回家,而弟弟则做得更绝,他为了成全哥哥,竟然在滕公公还没离家之前,就上吊自杀身亡了。
弟弟的死,让滕公公非常心碎,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