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麟悚然而惊,对方提到比试不仅不胆怯,反而散发出凌厉的气势,咄咄逼人的发出邀斗,这在他看来是极度自信的表现,他心里阵阵毛骨悚然,反而对这场比试犹豫起来。
道麟眼珠一转,转移了话题,说:“高军师想要修船,没问题!我军队里正好有支水军,我把船匠拨给你10名,帮你修船!”
“且慢……”高翼急切地伸手揪住道麟的肩膀,一不留神,手头劲使得太大,令道麟呲牙咧嘴,这更加坚定了道麟的误会。
“高手,这是个高手!”道麟心中暗想:“瞧他的手劲有多大,宇文鲜卑能在孤穷末路时聚集起人心,这位军师的手段可想而知,不可轻敌,不可轻敌!这么大的风暴他都敢驾船出海,这个人的胆子是老虎胆,千万要小心!”
“道麟兄,修船的事情可以暂缓,三公主此去开城(高句丽暂时的都城),来回怎么也得十天半月,我们有大把的时间修船。但剑技较量却迟缓不得,圣人言: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也……君子以剑相交相知,弹长铗而歌,十五好剑术,三十成文章,正是男儿所为……道麟将军,不如我们现在就开始吧。”高翼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眼巴巴地看着道麟,就差哀求了。
道麟哼哼唧唧,突然转过身子,用高句丽语对身旁的士卒咒骂起来,高翼听不懂,但看那些士卒连滚带爬地从道麟身边跑开,眨眼间,那些士卒带着大群工匠返回,工匠们手中还抓着工具,只顾慌乱地向道麟叩首。
乘高翼惊愕地功夫,道麟借机挣脱了他的手掌,随即一跳,远远的向高翼拱手:“高军师,你那船,嘿,我拨给你100名工匠,高兄可以立刻修船,在下军情紧急,就不陪高军师了!”
说罢,道麟逃也似的离开了河岸。
“太急切了啊!”高翼怅怅地站在河岸,望着道麟逃窜的背影,心头郁闷:“逼得太狠了?不对!他是武将耶,武将怎能不好斗呢?他x的,中国人学习中国剑法竟如此之难,五胡!战争!屠杀!血腥!这是什么垃圾时代!竟也被称为民族大融合的光辉时代,那群专家干什么吃的——除了说亩产可以一万斤,爆炸只会产生二氧化碳和水,北京没有非典,哈尔滨没有水污染,好像没干好事!”
河岸上,那些宇文部族的人痴痴地望着高翼的背影,心里颇以为荣。
胡人勇悍,以善斗为荣,视胜利为生命。他们刚一抵达这里,公主便被高句丽人接走,连交待的时间都不给她留。道麟才一知道他们的统领是高翼,就出声邀斗,这一切的一切,让宇文部族的人感到极大的羞辱,奈何他们是来求人的,所以不敢发作。现在见到高翼不费吹灰之力,吓走了高句丽大将,那些宇文部族的人虽不敢欢呼,却齐齐自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嗨”,以示赞叹。
足足100个人啊,道麟本打算给10人的,看来他为了脱身已不惜工本。不过,有了这100名熟练的工匠,还费什么劲修什么船。高翼一摆手,下了命令:“我们再造一艘船,造一艘大船,能够航海的大船。”
“大人是想造一艘楼船吗,那可是项大工程,”工匠堆中,一个老头突兀地用汉语询问高翼,话中隐隐带有跃跃欲试的意思,见高翼望过来,他拱手补充道:“这是个细活,要花很多时间,大人的时间够吗?”
那老汉一身高句丽人打扮,然而其神态举止却带着浓厚的晋人风格,高翼冲对方勾勾手,示意他走近说话。众工匠齐齐让开路,老汉弓着腰,边走边谦卑地说:“老汉我见道麟将军跟大人说晋语,故猜测大人可能是晋人。老汉我久不听家乡话了,一时激动插嘴说话,请大人原谅。”
高翼摇摇头,温和地回答:“老人家猜对了,我是晋人,老人家也是晋人?……不过,我不打算造楼船,楼船太高大了,遇到逆风还转动不灵,航速还慢。你造过楼船?”
那老者走近高翼,眯起眼睛打量一会,微微点点头,说:“晋人中难得有大人这么高大的……回大人的话,老汉祖上是温麻(今福建连江县)典船校尉,曾为吴王孙权造过”盖海“楼船。吴亡后,老汉先祖迁居青州,匈奴入中原之后,青州战乱,老汉阖家出海到了辽东,现在是高句丽六部民之一。”
“盖海”,高翼听说过这个名字,它与“飞云”号楼船都是孙权地座舟,据说船分为上下五层,可载300O名士兵。不过,高翼对于中国典籍中涉及数字的记录,从来半信半疑。因为即使到了21世纪,我们的官方数据可信度也不高,在这晋代,那些连一加一等于几都认为是奇淫巧技的儒士,他们记录的数据有多少真实度,实在难以确定。
“老人家贵姓,如何称呼?”高翼抑制住狂喜,故作平静地问。能在高句丽发现本国人,这已令他欣喜不已。更为难得的是,他居然是个造船世家。汉晋时期的造船巧匠基本上出在江南,三国时的孙吴政权为了远征亶洲(日本)和夷州(台湾),曾在江南地区广设“船屯”以发展造船业。温麻就是其中三大船屯之一,温麻船匠擅长造诸葛恪设计的“鸭头舡”,这是一种载重20吨的小型船,完全可以满足高翼的需求。
“不敢,不敢,”老者连连作揖,说:“老汉姓范,族中排行十一,所以,人称范十一。流落至此,已二十年矣,久不听故国语言,初闻晋语一时失态,请大人恕罪。”
这老头儿能自造船只出海,而且安全的驶到了乐浪郡,其造船技术与航海技能一定不错。欧洲人到了大航海时代,才把20吨左右的快帆船当作主力船种,这老汉来自温麻,将“鸭头舡”略微改装,变成快帆船形式,应该对他没什么技术难度。
高翼满脸堆着笑,试探说:“再别提冒犯了,他乡遇故知,本就是一件喜事,再说,我也不是正式官吏,在我面前抢着说话怎算冒犯?就连我初听你说晋语,也忍不住想流泪……嗯,你在这里过得怎么样?”
范老汉一声叹息:“背井离乡,为奴为仆,为异族人做牛做马,还能怎样?”
“有没有想过重返故园?”
老汉反问:“大人,中原的战乱平息了吗?”
“没有……远远没有,”高翼黯然的回答:“依我看,这战乱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范老汉眨眨眼,再问:“大人,即使战乱平息,老汉回到故园之后,难道就不用给官家做奴做仆了吗?!”
不可能。
按照晋代的传统,工匠是地位最卑贱的奴隶,不仅要自带工具、食物为官府白干活儿,而且,其后代还不能上学读书,或者变更身份。晋代以后,对工匠的压迫越来越残酷,他们的地位甚至等同于娼妓、戏子。只有在元清等异族入主中原时,他们的地位才会得到短暂的改善。
高翼心中泛起一阵无奈感,他无力地转移了话头:“依你看,你们这些人手,用三个月时间造一艘能够渡海远航的船,尽力所为,能够造多大的船?”
“造一艘鸭头舡不成问题,”范老汉眯起眼睛,打量着江上高翼造的那艘木船,嘴角微撇,露出不屑的目光:“如果木料齐备的话,造一艘楼橹也造得出来,但要看用什么木料了……”
范十一说罢,一指高翼的木船说:“大人这艘船样子看上去很漂亮,船身比例很合适,挂好了帆,行使起来一定很轻巧。但它是松木造的,松木是一种软木,这样的船被海浪一打就会散了架,所以你刚才才会沉了一艘。大人敢驾这样的船在风暴季节出海,一定是驶船手段高明……嗨,大人也确实高明,老汉我也不敢这样出海。”
范十一虽然在夸奖高翼,但脸上殊无赞赏的表情。他来得较晚,只听说高翼沉了一条船,却没看见那艘沉船的船只情况,故此他凭借眼前这艘船作出了这样的断语。
高翼毫无解释的打算,他顺着范十一的话头,故作不解的问:“依你看,我们如果还打算乘船回去,嗯,高句丽王还可能赏赐我们一些东西,或许还有数百士兵随行,我要造一艘能装下所有这些东西的大船,需要什么材料?”
“辽东这里有造船用的硬木,比如桦木、柞木、野槐、柳木、杏木……不过,用的材料太大,老汉做不了主,大人还是与道麟将军商量好,老汉看材料多少,才能决定造什么船!”
高翼低着头考虑了片刻,说:“这样吧,你先准备木料,按鸭头舡的船形备料。我们沉了一艘船,再造一艘船回航,道麟将军一定会支持的,我这就去跟他说。”
找到了队伍中的高句丽的通译,高翼提出先行至驿馆安顿下。吩咐宇文族人不要外出后,高翼揪住通译的肩膀,用命令式的语气说:“带我去见道麟将军。”
见到通译惊愕的表情,高翼又加强了语气说:“我跟他约好的!”
道麟真不好找,翻遍了整个军营,高翼才找见了道麟。他正待在一间大屋里,盘膝翻阅着一卷帛书。见高翼寻来,他脸上微露惊慌的表情,旋即镇定下来,掷下帛书,冷冷的冲高翼一拱手:“高军师,你的人都住下来吗?工匠们开始修船了吗?”
道麟这一连串的质问分明是暗示高翼:我已经尽量满足你的要求了,别得寸进尺哦。
高翼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丝毫不在意那拒人千里的态度,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道麟身边,没皮没脸的拿起道麟刚扔下的帛书翻阅着。
“哦,是墨子,你说在汉人堆里长大,看来真有其事,能读得懂墨子这样的古书,你的汉学造诣不浅啊……”高翼紧紧握着《墨子》,两眼闪出贼光,发觉道麟隐现怒意,他连忙说:“啊,生活在鲜卑族人中,许久不闻故国语言了。今日与将军一席话,鄙人实在按捺不住,特特寻来,想与将军交谈一会儿,也好多听一会儿故国语言。”
这是范十一曾经的真情告白,高翼急切之下现学现用。
听到对方不是来找他打架,道麟的脸色缓和下来,手扶着膝盖,悠然回忆道:“我小时候,辽东战乱不息,自毋丘俭焚毁丸都城后,我们部族星散。我祖父带着部族四处漂流,那时我还小,我只记得我们忽儿打过去,忽儿别人打过来。不光是汉人打我们,鲜卑人、乌丸人,羯人、沃沮人、匈奴人都在互相杀戮。
不久,我被鲜卑人虏获了,而后汉军将我解救出来,从那以后我便生活在汉人当中。啊,现在想起来,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光,我不再逃来逃去,我有了固定的住处,还有一个汉人师傅,他教我读汉字,学剑技……
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多久,在我成年前,我师傅被杀了……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随后,我又成了夫余人的俘虏,不久我父亲找到了我,把我赎了出来。“
道麟拍打着膝盖,感慨道:“如果我师傅不死,我现在也是个汉人,学汉人说话,读汉人的书,做汉人的官,……唉,可惜了啊,可惜!”
高翼赞同道:“这是肯定的。你师傅一定是位官员,而且是位高门大阀子弟,不然他不会识字,也不会家有藏书,而且是《墨子》,更不会精通剑技。”
在印刷术没有诞生前,书籍只是大贵族与世家子弟的专享物,只有他们有财力、有精力雇人抄录书籍。而在东晋初年,连纸张都尚未普及,在竹简上刻录的书籍,更是昂贵的惊人。道麟的师傅能够有书读,这说明其身份绝不简单。凭借这个后盾,道麟想在东晋做官应该不成问题。
高翼再度提到剑技,让道麟脸上肌肉猛地一抽,他故作平静地说:“我与师傅只学了五年剑技,其间大部分时间还要用来读书。”
长叹一声,道麟继续说:“父亲把我接回来后,曾问我有什么愿望,我回答想继续学习,可惜,我再也找不见师傅那样博学的人……
当时,我们王庭内也有许多汉人剑师,父亲就把我送到王庭,与少主一起学习,遗憾啊,我发现那些剑师也没学全剑技——他们学得甚至不如我多,我从师傅那里学了14招剑技,而他们只会两三招,其中,有的我学过有的我没学过。
后来,中原大乱,汉人们接踵逃入乐浪郡(今北朝鲜地区),他们当中有不少剑技高手被王庭招揽,我四处寻访,发现他们最多也只会几招几式。
我平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曾经有个好师傅,我竟然没有用心学,如果能学全师傅的本领,也算我对师傅的一点纪念,毕竟他给了我数年安定生活……先生来自中原,不知道先生对剑技了解多少,我很想知道剑技共有多少招式?能知道这点,我就死而无憾了。“
高翼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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