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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蚀心者-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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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又近年底,布艺店的生意更忙碌了。桔年上午去医院探望生病的侄女,请了半天的假,回到店里,本打算换上制服,却看到方灯在更衣室的凳子上坐着发呆。

“对了,老板娘,我上次去观音寺给你求了个签,你要不要看看?”桔年说着在她米袋一样的布包里一阵好找。

方灯都快忘了这件事,她有些茫然地接过桔年手中皱巴巴的黄色薄纸,上面写着“观音灵签第十签中签寅宫”。

“庞渭观阵?”她吃力地辨认纸上的小字,“……石藏无价玉和珍,只管他乡外客寻。宛如持灯更觅火,不如收拾枉劳心……什么意思?”

桔年指着签纸的最后一行说道:“这里不是写着吗?此卦持灯觅火之像,无需限意,眼前是真。”

“眼前是真?”方灯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是我理解的意思吗?那么说,我做的决定是对的?”

她把签纸攥在手心,抬头看着桔年,“你真的相信这些?一张破纸,几句含含糊糊的话就能泄露天机?”

桔年想了想,才回答道:“我是这么想的,有些东西,你要是不信,什么都是偶然,可要是你相信,什么都是注定。”

方灯听后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却诡异地将话锋一转,“桔年,我想要转让布艺店,你有没有盘下的打算?”

桔年吓了一跳,“你为什么忽然间要把好好的一个店给转出去?”

“我有离开这里的打算。你只要说,你想不想盘下来?”方灯找到桔年不是没有理由的,布艺店开张这几年,桔年在店里投入的精力并不比她少,她想不出还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

“我哪有那么多钱?”桔年讷讷地说。

方灯报了一个价格,低得让桔年也颇觉意外,“你就这么着急走?这个店你完全可以卖到更好的价钱。”

“我希望能把这个店交给你。你不用立刻答复我,钱的事我们可以商量,你再想想办法也行,但我等不了太久。”

桔年对这个店不是没有感情,方灯这么一说,她也有些动心,“我记得你以前说过,这个店对你来说很重要。”

“那都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你不也是吗?”桔年这段时间的一些变故方灯也不是全然不知,她忽然问,“你说,人要怎样才能做到放下和宽恕?”

桔年吃惊地笑了,“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

方灯有些失望,但她原本也没指望得到答案,“我知道,这对谁来说都不容易。”

桔年点头,慢吞吞地换上制服,她拉平衣角,又对方灯说:“老板娘,你听过这样一句话吗?‘夜雨秋灯,梨花海棠相伴老。小楼东风,往事不堪回首了’。我想这段话的意思无非是,无不可过去之事,有自然相知之人。”

第三十一章我爱过你

人在一个城市待得久了,就像树扎下了根,想动一动,可每一条根须都深深地缠入了身下的土壤,那里有它赖以生长的养分,也有它立足的根本。陆一过去也想过“生活在别处”,但每当他动了离开的念头,总会发现这普普通通的城市也有不少让他眷恋的地方,即使他此前孑然一身,父母双亡。

向方灯求婚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疯狂也最无憾的一件事。当方灯问他愿不愿意一起走时,他却说了一句傻得不能再傻的话。

“这不会是新一轮的谎言大冒险吧?”

方灯只是红着眼眶,用无比的沉默来回应他。他知道她在等待一个回答。从那一刻起,他就已做好了将自己的生活连根拔起的准备。

陆一对生活要求很简单,他不需要太多的富贵,男人们都渴望的功成名就于他而言也没有多大的吸引力,他只想过自己默默无闻却点滴知足的小日子,方灯是他平凡人生中最大的奢望,他愿意为这场美梦毫不犹豫地倾尽所有。

离开的手续复杂而繁琐,一个“走”字寥寥几笔,真正付诸行动,辞职、卖房子、申请签证、告别亲友……每一项办起来都不轻松。但陆一有足够的决心和动力,因为从他搬离原来的住处,另找了个临时落脚的地方开始,方灯就一直陪在他的身边。这让他真切地感受到,和她共度一生并不是一场梦,为此还有什么不值得?

方灯心中却别有一番滋味。她和傅七最后一次见面,两人都说了狠话,决裂后,她的心如同在冰水里浸过一样,傅七的心寒想必也不亚于她。她拿出他最敏感的身世之秘密相要挟,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她必须保住陆一。要是傅七坚信陆一对他有威胁,他和他身边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然而威胁他的人换做方灯又不一样了,方灯就是要他知道,如果陆一有事,谁都不会好过。她了解他太多的秘密,就如同他了解自己一样。再忌惮,傅七也不会对方灯下狠手,即使他因此而恨她。这已是方灯最后能够确信的一件事,只要他理智尚存,陆一至少安全无虞。

只不过方灯没有预料到的是,傅七即使不敢动陆一,却能让他不好受,更能让他离开的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卖房和签证办理过程中的种种障碍自不必提,连陆一都能感觉到,自己无论走到哪里,身后似乎总有一双阴魂不散的眼睛,身边也频频有各种小事故发生,即使有惊无险,但让人无时无刻不是提心吊胆。他的住处、包括离职前的办公室都不止一次有人为翻动的痕迹,甚至是他父母安葬的墓地也不能幸免。更让他难以释怀的是对他有过养育之恩的大姑一家也受到波及,安居了十几年的老房子破天荒地遭了贼,报警也查不出什么端倪。表姐夫周末开车载着一家人去公园,回来的路上被一辆忽然冲出来的小型箱车迎头撞上,车里的人虽无大碍,但都吓出一身冷汗,陆一的小外甥孙女佳佳更是当场大哭。到头来那辆逃逸的肇事车辆果然被证实是套牌车,要追究起来谈何容易。

陆一听方灯的劝说暂时更换住处,也尽量少与大姑一家往来,避免让他们多受牵连,其余的事交给她处理。眼前最重要的是尽早办妥手续离开,走得越远越好,天地之大,总有傅镜殊和崔敏行那种人碰不到的地方。如果他们再也不回来,时间长了,想必他也会渐渐放心,就此收手罢休。

方灯还没决定该不该亲自再去找一趟傅镜殊,却没想到他先找上门来。那天她在陆一新租来的公寓里,陆一见她连日来郁郁寡欢,说要做一顿好吃的让她高兴高兴,方灯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陆一没带钥匙,打开门见到的却是傅镜殊。

“不欢迎?”傅镜殊从容问道。他身后并没有跟着旁人。

方灯心中百感交集,说出来的话也不客气,“难得你有这个自觉。”

傅镜殊从方灯身侧走进了屋子,方灯并没有阻拦,他既然能找到这里,她就不可能真正地避开他。

他脱了外套,在十几平米见方的小客厅里四下打量了片刻,很快就看到了打包齐整堆放于沙发一侧的行李,里面有属于她的那一份。

他站在行李旁,转过脸去看仍站在门边的方灯,脸上有不敢置信的神情。

“你真的打算要走?”

方灯走过来,坐在沙发上反问道:“我的去留需要你的批准?”

“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去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傅镜殊的手不经意地划过行李箱上端,长吁口气,走到方灯身畔,低声说,“让陆一走,我保证不会再管他的事。你留下,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只要别再赌气了。”

“我不走,我们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方灯斜睨着身边的人,仿佛想要看穿他的自欺欺人。从他们相互说出最致命的话开始,从他为她见过向远而耿耿于怀开始,他们就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傅镜殊和方灯了。也许裂痕在许久之前就已悄然滋生,只是他们都太想守住这份慰藉,拼命地扮作视而不见。

傅镜殊说:“我以为没有什么能比我们曾经的情分更重要。”

“情分?”方灯无声地笑了,“你也说那是‘曾经’。你敢说对于你而言,我是最重要的?说出来你自己也不信吧。傅七,在你心中最重要的只有‘傅家人’这个身份,从过去到现在都是一样!只是现在你得到的越多,就越怕有朝一日失去它,摘掉了这个姓,你还剩什么?我们的情分顶多是你的垫脚石,别说你在乎我这样的话,我已经听够了!”

“原来我在你心里已经变得这样不堪。”傅镜殊自我解嘲。他又问方灯:“那你呢,现在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又是什么?”

他们都知道,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她心中最重要的只有一个名字。

方灯说:“我已经了答应了嫁给陆一,后半生我都会和他在一起生活。”

傅镜殊似乎想要笑,却只从喉间挤出一声沙哑的单音节。

“哈!这样的话你以前不是没有说过。”

过去两人闹别扭的时候,方灯有时也会赌气地说要随便找个人嫁了。那时他们都清楚这只是一句气话或是玩笑话,他从未当真,连劝都没有劝过,通常只是把她怒气冲冲的脸按进怀里,可是现在她就近在咫尺,他却仿佛连伸出手拥抱她的勇气也丧失了。

方灯用冷静到有些漠然的语气对他说:“你可以不信,但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

“你要嫁给他?你们能去哪里,他能给你什么?”傅镜殊克制着情绪冷冷地问。

“他没你有钱有势,身后也没有一个显赫的家族。可是他能给我一个名分,一种光明正大的、平静的生活。”方灯见傅镜殊露出了他最惯常的嘲讽笑容,在他开口之前,她站了起来,靠近他,把手贴在他最靠近心脏的位置,一字一句说道:“他还能给我一个家,你可以吗?”

傅镜殊双目低垂,抓住她的手正待说话,这时门外再度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方灯当即想要转身奔向门边,被傅镜殊用力地抱在怀里,“我不可能让你跟他走!”

“方灯,我忘带钥匙了。”陆一在门外说。

“放开。”方灯轻声道。傅镜殊不做声,她的脸紧挨着他的胸口,她听到了那再熟悉不过的心跳声,这声音仿佛也在她胸腔内带出回响,那一刻方灯只觉得悲从中来,竟放弃了挣扎,只是在他怀里仰起了头,哀声说了句:“小七,你放过我们吧。”

他们都快忘了,她有多久没有这样轻声唤过他的名字。傅镜殊永远记得傅家园里那个最初的夜晚,她的脸和湿漉漉的长发贴在他胸口,身上是若有若无的花露水的味道。

那时,她的睫毛上也挂着泪滴。

那时,她亲手把心放进他的胸膛,说:“小七,总有一个人比较傻……想着我这么做,我心里是快乐的……”

那时,他们眼里只有彼此。

而现在呢?她用同样的口吻,却让他放过他们。

傅镜殊的声音听起来自己都觉得陌生,“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和他倒成了‘我们’?”

陆一的敲门声一阵强过一阵。

“从你把我推向他的那天……”方灯短暂地闭上眼睛,再一次尝到了嘴角的咸涩滋味,眼泪是最不好的东西,软弱而无用,从此应该戒掉的。

她竭力用最平稳的声音对他说:“我不是非走不可,但是我留下来,你又能给我什么?你能娶我?你敢不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不是你的家人,不是你的表妹?你要是点头,我哪都不去!看吧,你不敢。镜子永远都是镜子,可灯迟早会有枯竭的那天。我已经太累了,我等不了,因为那一天不可能会来。”

他能说什么?每一句话他都无从辩驳。

“方灯,你在里面吗?不会睡着了吧?”

方灯从傅镜殊力道渐松的怀抱里抽身,换了轻快的语调对门口的人回应道:“我在,就来了!”

她的温度彻底远离他的那刻,傅镜殊扣住她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地问:“方灯,你爱他?”

方灯说:“难道你不懂,寻常男女之间,只要有一个人的爱足够浓烈,就可以过一辈子。”

傅镜殊低声道:“你不也爱我?”

方灯笑了,重重将手抽了回来,冲到门边打开了门闩。

陆一走了进来,嘴里说着:“我真糊涂,明明记得带了钥匙的,我把你吵醒了吧……”

他的视线与傅镜殊相对,愣了一下,有些困惑地看向方灯,方灯刚哭过的眼睛让他心下明白了几分。

“你是……傅先生?”

傅镜殊不答,只是面无表情地打量着陆一。

陆一刚从菜市场回来,双手拎满了东西,有鱼,有姜葱,有青菜,还有一大袋苹果。他的头发和肩膀也被外面的小雨打湿了,看上去有些狼狈,然而面对傅镜殊的眼神,他的脸色却依旧温和坦然。

“方灯,你没说今天有客人呀。傅先生要不就留下来吃个便饭?”

方灯代替傅镜殊回答了陆一。

“他还有事,马上要走了。”她说完又看了傅镜殊一眼,“你忙你的去吧,我不送了。”

傅镜殊泥塑般站了会儿,低头笑了一声,朝门口走去。

“等等。”方灯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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