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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蚀心者-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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昧心财之后给她留下点钱傍身。他最后迟迟下不了手,是想起了朱颜,还是因为忘不了方灯是他的骨肉?他们彼此憎恨,彼此背叛,彼此舍命相搏,却都断不了最后那点牵念。只可惜正是这似断难断的犹疑,将他们都送上了不归路。

埋葬了方学农,方灯和傅镜殊趁着夜色找到了靶场的那棵垂叶榕。他们用备好的工具沿着树根深挖。如果说在此之前傅镜殊尚存一丝侥幸,那么当他的花锄触碰到某种实物,用手刨开覆盖的泥,看到黄土中埋着的婴儿骨骼时,他仿佛耗尽了所有气力一般跪倒在榕树下。心中百味杂陈的方灯也慢慢跪坐下来,紧紧抱住了他的头。

“方灯你说可不可笑,你爸爸半辈子满口胡言乱语,唯独这件事他没有骗人。”傅镜殊的声音从方灯的肩颈处传出,分辨不清是哭是笑,“别人叫我小野种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我姓‘傅’。我爸死了,他们不肯认我,也没关系,我还有我自己。但是现在我连‘自己’都没有了,埋在土里这个才是傅镜殊,那么我是谁?”

榕树上栖息的一只鸟儿被声音惊起,呼拉拉啦啦振翅远去。它还会找到下一个栖息点,树下的人呢?一旦这个秘密公开,他将何处栖身?方灯弯下腰,用手一捧一捧地将泥土重新覆盖在婴儿的尸骨之上,犹如一点点地将秘密深埋。

傅镜殊也直起腰,怔怔地看着她的举动。

他问他是谁。其实她根本不在乎。在方灯心中,他只是她的小七,与姓氏无关,与血缘无关,与一切无关。

“我爸爸已经化成了灰,没有人知道这树下埋着什么。相信我,你永远都是傅镜殊。”她对身边的人说。

“我是吗?”他轻轻吐出这几个字。

月色苍白,如同在人的脸上撒了一层薄薄的盐霜。方灯很想伸手去触碰这层霜染下他的面颊。

她不可抑制地去想,如果他不是傅镜殊,他们又会怎样?不不不,只要他快乐,她愿意他是任何人。

“你相信我吗,小七?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活着的最后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你信不信我会替你把这个秘密守到我死的那一天?”

傅镜殊低头,学着她的样子慢慢把土填了回去。

“方灯,如果要说心里话,我会告诉你,别相信任何人,除了自己。”他将手下的土压平,转头对她笑了笑,“可是你就是另一个我自己。”

方学农死后,岛上的街道办事人员也一度来慰问过方灯,她未满十八岁,按规定在父母双亡,没有亲戚可以投靠的情况下,可以暂时入住圣恩孤儿院,直到成年。

傅镜殊曾提出让她搬进傅家园,老崔也默许了。但方灯没有这么做。

那件事没过多久,她就听到傅至时喊她“绑架犯的女儿”,人们津津乐道于这桩岛上大案时,也免不了在她背后指指点点。

方灯自嘲地想,从“酒鬼的女儿”到“绑架犯的女儿”,这算不算是一种升格呢?但是不管前一种还是后一种称谓,当着别人的面,她或许都应该离傅七远一点。没有人乐于看到被绑架的人和绑架犯的女儿混在一起,而且亲密无间。

更为离奇的是,傅家那个姓陆的律师在处理完绑架案的事之后找到了方灯,他说他一直想要个女儿,如果方灯愿意,他可以做她的养父,给她一个新的家。

方灯当时的表情无异于听到了天方夜谭。傅七出事之前,她和这姓陆的人从无交集,他为什么会想要收养她?即使他想女儿想疯了,她已经十六岁,很快就将成年,早就不是最适宜收养的年纪。

方灯靠在渡口的栏杆上,听着渡轮离岸的声音,直言不讳地向律师说出了她的疑惑。

在她看来,陆宁海也不像个轻率的人。这个决定想必对他而言也十分艰难。他回答道:“可能是因为你很像我的妻子,死去的那个妻子。她出车祸的时候怀着孕,我想,如果我有个女儿,长大后就应该是你这个样子。”

方灯歪着脑袋朝他笑,“那你找我,是做你的女儿还是妻子?”

这个问题显然让律师大为尴尬。不久前岛上惊鸿一瞥,他一直记得这小女孩骑在墙头粲然而笑的样子,那笑容仿佛触动了他的某根心弦,以至于后来发现她卷入了傅镜殊的绑架案,他也尽心尽力替他们把事情处理好。当他知道这女孩的父亲在绑架案中死去,她现在已经孤苦无依的时候,收养她就成了他心中最冲动,但是也最坚定的一个念头。

他有一种感觉,方灯和傅镜殊一样,小小年纪,却仿佛活了几辈子的人。

“你不愿跟我走?我有一个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儿子,你们会相处得很好。”

方灯把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挂在耳后,摇头道:“我不想离开这个岛。”

律师有些失望,无奈地点了点头。

下一班渡轮来了,方灯以为他这就要走,没想他最后又问了一句。

“是因为这岛上有你舍不得的人?傅家那孩子……你们关系很好。”

方灯一愣,正待否认,却又听到律师说道:“我能够理解你,说起来,他应该是你的表哥。你们都是孤儿,有个亲人在,总觉得有点安慰。”

方灯只是笑笑,没有再说什么。律师上了渡轮,她挥了挥手,送这个曾经想给她一个家的人离开。

半年之后,这个姓陆的律师再度出现在方灯的面前。

这时方灯已经住进了孤儿院。在老杜的阁楼上租的房子早已到期,她没有钱再续房租。虽然傅七说过,有他一口饭就有她的,但是进入孤儿院之后,她可以领到政府的救济。阿照是为此感到最高兴的一个人,他长高了不少,性子也不似从前那般懦弱,有了方灯,孤儿院就有了点家的味道。

从阁楼到孤儿院,其实不过几十米的距离,只可惜她住的大通铺房间没有开向街道的窗口,否则她还可以看到傅七重新放回窗台的美人蕉。

“你现在还是可以考虑跟我走。领养手续我会办得很快。”陆宁海对方灯说。

这真是个固执的人,方灯暗想。

看见她再度摇了摇头,陆宁海却道:“如果你不愿意离开这个岛是因为傅镜殊,那如果我告诉你,他有可能要离开了呢?”

第十五章你应该走的

陆宁海这次上岛,带来了傅维信的死讯,仿佛他每一次的到来都与一场死亡相关。

事实上,傅镜殊在听到“傅维信”这个名字的最初几秒,甚至一时间想不起他是谁。好在他很快在陆宁海略显沉重的脸色中反应过来,这个同是姓“傅”的人就是郑太太的亲生儿子,傅维忍同父异母的兄弟。说起来,他还应该称对方一声“叔叔”。

但是这个叔叔并未与他谋面就先传来了死讯。

郑太太早年膝下空虚,没有儿女一直是她心中最大的隐痛,直到中年时喜得一对龙凤胎,她把这看做上天对她最大的仁慈。她的一双儿女比傅维忍小十岁,同是傅传声的子女,生长环境却大不相同,尤其龙凤胎中的男孩可以说就是郑太太心尖上的肉,从小捧在手里,恨不得把好的一切都给他。

据说这个傅维信也没有让郑太太失望,算是含着金匙出生的他长得仪表堂堂,高大俊朗,聪明又外向,和苍白阴郁的傅维忍相比,更显得阳光健康。傅传声生前对私生子傅维忍心存内疚,但说到真实父爱,他更多的是交给了长在他身边,性格和他更为相像的小儿子傅维信。这让郑太太大为欣慰,也驱散了不少丈夫私生子给她带来的不快。

傅传声临终前希望妻子能将傅维忍接到马来西亚,与此同时,在他和郑太太百年之后,傅家的一切都将交到傅维信手中,这是他们夫妇达成的共识。

傅维信生在大马,十几岁就被送到欧洲上学,个性喜好都相当西化。他对继承家族祖业一事倒不怎么上心。父亲不在后,家里还有个精明强干的亲妈,尚可以逍遥自在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他生活的重心在于享受生命,享受美人,享受一切让人目眩神迷的刺激。

郑太太对于儿子游戏人生间的生活态度一直颇有微词,她希望儿子能收心,多接触一些家族事业,以免日后接手时会手忙脚乱。但傅维信却觉得,异母兄长傅维忍和同胞姐姐傅维敏都比他更适合去做这件事。

说起来,傅维信虽然贪玩不羁,却相当重情重义,和姐姐从小感情极好不说,就连阴郁寡欢、不为他母亲所喜的哥哥傅维忍,他也相处得不错。傅维忍病时,他曾数度赶回来探望,还几次劝说母亲善待大哥留在国内的遗孤。这其实是触到了郑太太的另一个痛处,傅维忍再怎么不讨人喜欢,他还留下了后代,而傅维信年纪不小,却丝毫没有找个女人定下来生儿育女的打算,这多少让观念传统的郑太太焦急不安。即使女儿已嫁人生子,但只有傅维信的孩子才是她的亲孙,名正言顺的傅家三房传人。

不幸的是,郑太太最为恐惧的事成为了现实。就在两个月前,傅维信和友人在南美玩帆船时遭遇意外,被打捞上来即被宣告不治,此时他正好三十六岁,虽有一大票女朋友,却没留下一个孩子。

傅维信的死给了步入晚年的郑太太致命的打击,伤心悲恸之下她一病不起,心脏的老毛病出现了恶化,女儿女婿和娘家那边的人都以为她或许过不了这一关,二房的代表也飞往吉隆坡探望,律师和家族企业的高层围在床头,大家都乱作一团,做好了最坏准备。没想到的是,郑太太最后竟然熬了过来,不久前,她已经能够下床活动。与此同时,作为傅家国内的代理律师陆宁海在她的授意下重新出现在傅家园。

傅镜殊听完了陆宁海的来意,短暂的静默中,只听到他手中花剪在盆栽枝桠枝丫上留下的咔嚓声。陆宁海在等待一个回答,在他看来,这个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一个姓氏就有这么重要吗?”傅镜殊抬头看着律师问道。

陆宁海视线与身边的年轻人相对,他发现自己竟然并不能全然看透对方的心思。和聪明人对话是件既轻松又烦恼的事。轻松是省去了很多无谓的口舌和绕圈子的麻烦,烦恼却来自于面子上的冠冕堂皇被撕下,直中要害有时难免让人尴尬。

陆宁海说:“这要看对谁而言了。”

至少现在他们都知道,一个“傅”姓和傅家正统的血脉对于郑太太来说重过一切。傅维信还在时,她根本不把傅维忍看在眼里,也可以假装遗忘老宅子里还有一个姓傅的孩子存在。因为她的亲生儿子还年轻,将来她会儿孙满堂,等她撒手的那一天,她就可以把辛辛苦苦守住的傅家家业交到儿孙手中,这份祖业将在她和丈夫的至亲血脉中代代传承下去。

是傅维信的英年骤逝摧毁了这一切。老太太从生死边缘熬过来后,接受了儿子已永远离她而去这个残酷的事实,同时,她还必须面对傅家三房香火中断的尴尬处境。傅维信没有留下一子半女,郑太太的女儿女婿已迫不及待。但是女儿再亲,外孙到底是别家的人,等到她一死,傅家三房就等于不存在了,所有的一切都将冠上女婿的姓氏,丈夫和自己一生打拼的心血和荣耀就将付之东流。

当然,郑太太也不是没有别的选择,她在当地有名望但已没落的娘家人野心勃勃,远在台湾的二房也有人蠢蠢欲动,提出可以从二房的众多孙辈里挑出一人过继到死去的傅维信名下,这样好歹还是个姓傅的人。

每当无人时,郑太太只觉得悲从中来,她一生要强,唯独有两件恨事,一是她挚爱的丈夫竟然在婚前就和丫鬟留下个孽子,另外一个遗憾就是儿孙单薄。若是她多一个儿子,若是维信还在,若是维信给她留下一丁点血脉,她何至于到如今的地步。

郑太太年纪大了,尤其最近这一场大病更让她领悟到,再强悍的人也有力不从心的一天,她必须为身后事谋划打算。她想起昏迷时,似乎在生与死之间的朦胧中看到了逝去多年的丈夫傅传声,他的音容相貌音容笑貌还是年轻时的模样。正是这样的他,让少女时代的郑太太毫不犹疑将身托付,从此相依相伴,呕心沥血为他保住傅家三房的根基。

在她醒过来之后,其实心中已有了答案。女儿女婿她会留给他们应得的那一份,保他们一世无忧。娘家人这几十年已从她这里得到了太多。二房的“好意”她心领却不可能接受,因为二房兄长本来就是领养,徒顶了一个“傅”姓罢了。只有留在傅家园的那个男孩,她再不待见他们父子,再恨他们是自己和丈夫恩爱婚姻里的污痕,事到如今也只能承认,他才是真正的傅家三房血脉,也是她挚爱亡夫留在世上最后的嫡亲骨血。

郑太太决定了的事就不再含糊。趁现在还来得及,那孩子尚未成年,又父母双亡,接他到身边他必然感激涕零。只要她假以时日好好栽培,未尝不是一棵好苗子。况且她听陆宁海提起过,那个孩子和他父亲个性大不相同,聪明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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