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听见他在说些什么,他们的听觉充斥着疼痛和空白,可是陆续有人明白了他的意思。赛巴斯安娜第一个适应了险恶的环境,她的身体不断产生涟漪般的波动,将手中的斧子朝堕落剑士掷去,可是斧子在半途就被一种漫溢在空间中的无形力量给吹飞。
当神经都随着声音所带来的痛苦抽搐时,唯一能够念动咒文的法师就只剩下碧达夏雪,但她目睹赛巴斯安娜的失败后,立刻放弃了法术,如果不念咒,那么法术的力量就算抵达堕落剑士的身上也所剩无几,而现在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机会不知何时就会错失,痛苦之王陷入麻烦之中,但是彼此纠缠的力量并不相等,她直觉感到,攻击痛苦之王的那方很快就会失败。
于是她凭借超乎想象的强大体质迅速展开行动,和赛巴斯安娜同时朝虚弱的堕落剑士冲去。一个人的手杖弹出剑刃,一个人手执最后一把斧子。
修利文浑身伤痕累累,五孔流血,形如恶鬼,却也充满了狠劲,拼命朝堕落剑士爬去。
他扫了裂缝一眼,在死气和金光纠葛的角落,一个白点在魔眼中闪过。
可恶,太远了!
男孩紧咬着牙关,虽然心中充满失望和不甘,可他一种强大的自持力让他迅速抛却了这种情绪,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堕落剑士哈里森身上。
可是他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一个异样的行动,修利文转过头去,只见一度打乱战局的战士再次有所动作。
一层金色的光膜笼罩了男人的身体,在力量的冲击下,原本光球的形状被无形的手随意扭捏,歪曲得不成样子,看上去十分脆弱,随时都会破裂。
痛苦之王又受了一记重击,头颅缩回裂缝中。
银汉心知时候已到,不管三七二十一,从腰包中掏出一颗圆球,趟前两步,用力朝裂缝掷去。
“去死吧!怪物!”他的口形如此大张着。
圆球飞出护照时,带走了一片金光,迅速没入空间裂缝幽黑的巨口中。
包围银汉的光球就像被抽走了最后一根稻草,无声地崩碎在力量的巨流中,战士被忽然涌入的狂暴之力向后推了几步,便再也坚持不住,被狠狠砸出了门外。
裂缝深沉的底色忽然全部染上了厚重的金光,修利文机警地用手在地上扣出五个指洞。一股庞沛的冲击再次决堤而出,将裂口撕得更大,然后轻而易举地将已经抵达堕落战士身边的碧达夏雪和赛巴斯安娜掀了回去。
所有人都直接受到冲击,纷纷吐出血沫,朝门口摔去,只有修利文苦苦支撑,忽然“咔”的一声在心底响起。
手指!
五根手指陆续折断,男孩痛苦地大叫起来,可是声音被狂暴的力量吞没。
鲜血不断从五官流出,在他倔强地不肯合上的血红色视野里,被力量压得凝实的墙壁被更强大的力量掘起,土石纷纷飞舞起来,先是指甲般小块,然后是拳头大小的,紧接着,脑袋大的,桌子大的,陆续融汇进狂肆的激流中,从他的头顶刮了过去,重重击打在墙面上。
龟裂不断在墙壁上蔓延,然后,在修利文的魔眼中,无数的白点陆续呈现,一个紧接一个地密合起来,变成了龟裂的曲折线段的一部分。
魔眼一瞬间变得灼热,好似融化了一般,迅即陷入一片茫然的黑暗中。
本能就像断了线的木偶,顿时悄无声息,只在男孩的灵魂深处留下一块无法填补的空白。
它死了。
修利文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整个人呆滞了。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那只眼睛一直带给他一种深层的恐惧,但是此时失去它,他心底油然喷发出一种强烈的愤怒。男孩脸色苍白,连话都说不出来,他顶着万钧的压力,颤颤巍巍地试图站起来。他一步三滑,脸扭曲得可怖,就像失去了最亲密的爱人。
一块巨石猛然从对面的墙壁上脱落,朝他迎头砸来。
修利文没有任何抵挡的意思,只是怒瞪着它,就像看待一个试图亵渎贵族的尊严的恶徒,决不妥协,绝不避让,实际上,他也再也丝毫可以抵挡的力量了,凭着一股冲动站起身来,将自己暴露在致命的枪口前,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再难堪地匍匐在强大的脚下。
就是死,就是被砸成肉饼,也要站起来,避让和苟且能够存活,但这一定不是我的人生!修利文的灵魂发出面对狂暴的反手就能销毁自己的力量也针锋不让的怒吼。
他用仅存的左拳捶向巨石。
五指在眼前扭曲得不成形状,但巨石猛然一顿,从击中处迅速龟裂崩碎。
魔眼消失了,但是它曾经赋予他的强大肉体力量似乎还在,修利文觉得身体似乎要燃烧起来。
真的燃烧起来。
熊熊的火焰一瞬间从毛孔里喷了出来,将全身的衣服烧成灰烬,将男孩化作焦黑的人形,可是这个人形却还能活动。
火焰让修利文充满力量,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一层层地化作飞灰,可是却让他充满了无视周遭越来越强烈的金光,以及愈加趋向一个临界点的力量暴走。
然后他看到了三只长着洁白翅膀的人形生命从金色的裂缝中飞了出来,虽然浑身伤痕,无数脱落的羽毛在风中飞舞,最终化作荧光点点消失,却澎湃着机械般不息的战意。
多么美丽的生物。
随着它们的降临,这个狂乱的世界似乎一瞬间沉入了幽静安宁,犹如时间静止的深海。
“圣洁!圣洁!主的光芒笼罩大地!堕落者必将永不复还!永不复还!”他似乎听到它们如此唱到。
在它们手中,分别捧着三颗晶莹流彩的石头。
灵魂石!一个声音在男孩的耳边说。
先知之眼似乎共鸣般发出震动,它没有在激战中掉落,但在笼罩修利文身体的愤怒火焰中,渐渐融化。
渐渐的,像水一样流进正飞速变成黑灰的男孩躯壳里……
第六十九章 降临
王国历法,暗黑纪年,137年三月。
广袤的大地迎来拂晓前最黑暗的时刻,湿冷的南风撼动树梢,一路越过繁华城市,凋敝野村,以及那些日夜厮杀,永无止尽的荒郊战场,携着浓烈的思绪和血腥扑向末日荒野。
一望无际的荒原上矗立着陡峭的绝壁和断裂的丘陵,满眼尽是红得发黑的沙石,当狂风呼啸的时候,就好像被鲜血一寸一寸地涂上,有一些还没干涸,就随风稠重地淌着。
越往前行,就会看到越多破碎的甲胄,断裂的白骨,半腐烂的尸身,以及墓碑状伫立大地的锈迹斑驳的武器。
悲凉和死亡的味道就像最烈的酒,既能把人呛着,也能点燃人的心火。
呼啸的风声送来低沉的闷雷声,一半是来自天顶,一半来自丘陵之后的大地。眨眼间,丘陵顶端升起一面大旗,大旗上的盾牌十字剑纹章苍劲地抖动,发出冷厉的甩打声。旗帜迅速越过弧形的顶峰,在它身后牵出更多的旗帜,以及一长串觅食的蚁群般幢幢的黑影。
骑士和步兵的混编队总共三千人,分别来自炼狱城主的私人护卫,国王使团的护送队以及炼狱骑士团第三纵队。
这些人或许最终目的各有不同,但是现下的心态都是一致的,那就是救援城主,用实际的行动获求他的赦免——护送队在不久前送来了国王的特使,也送来了危险的刺客,让盘踞炼狱城的蛇发者勃然大怒。即便他们自认无辜,也无处分说,逃跑看似一个好选择,但是这就坐实了自己的罪证,一旦被列为叛逆,无论跑到何处都会遭到贵族和王族的封锁和剿杀。若真是黑手,或许早就准备好了退路,可问题在于他们不是,因此没有人会为他们擦屁股,没有人给他们收尸善后,甚至还会祸及亲人。
他们也知道此战若是不豁尽全力去取得胜利,那么身为主力和监军的另外两批人马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剪除,理由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而且光明正大。
因为编制时已经围绕机动性、实力和军心做出了力所能及的考量,所以成军后的效果十分显著,迄今为止,所有人都众志成城,隐隐浮动着钢枪般的锐气。
披戴蓝纹重甲的女骑士基丽在丘陵顶部拉住缰绳。
“怎么了?基丽大人。”扈从拨马走近她的身边问道。
那是一个眉宇刚刚化开的少女,大约十六七岁,五官残留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淡淡青涩。虽然全身上下散发出锐利的杀伐之气,但是姣好的姿容和矜持谨慎的动作中,仍旧充塞着贵族式循规蹈矩的气味。
基丽没有回答,她只是抬起头望着天空。那里一片昏暗的紫红色,乌云的漩涡徐徐转动,宛如恶神张开的巨口,遨游其中的雷蛇若隐若现,不时闪过一鳞半爪。
云层上突兀的暗影的体积比刚出城时收敛了近乎一半,大约只剩下炼狱城大小,但色泽却愈加深重了。
炼狱城的恐慌应该控制住了吧,因为已经可以判断,无论这玩意是什么东西,它的落点离城堡实际上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头盔面甲的缝隙中喷出白气,呼吸声如同鼓风机般凝重。
“要落下来了。”女骑士的声音拘束在头盔中,显得嗡气。
扈从少女顺着基丽的视线望了一眼,但很快就收了回来,她不明白自己侍奉的这位大人心中在想什么,她难道不是为了蛇发者的鲁莽行动心焦如焚吗?既然如此,就不应该理会这些琐事。她想起自己的未婚夫,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情,自己势必会把一切抛之脑后,不顾一切地跑到他的身边去吧。
她很理智地觉得自己是会这么做的,即便就算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这种冲动不正象征着少女的情怀吗?
少女的家族以战功为勋,在祖父一辈封得爵位,按照惯例,只要没有叛逆之类的重罪,这种由军功晋升而得的爵位和封赏会持续到最后一个族人战死为止,而争战沙场也同时是爵位者的义务和责任。若要转型成凭借政治功绩晋升的贵族,若没有相当的背景和能力,是极为困难的。尽管,大家或多或少都知道,政治并不比沙场来得安全。但那毕竟是看不见的刀锋,无论杀人还是被杀,都能得一个痛快。而在战场上,对着明刀明枪,每死一个亲人,就如同在心头上剐了一块肉。
少女的家族是十分平凡的战功贵族,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成为政坛新星,与其说他们对贵族的地位和面子十分执着,不如说是执着于其代表的军功。对他们来说,贵族的头衔是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东西,自己身上穿的稠衣,饮下的美酒,不用忍饥受冻,每一枚花费出去的金币,这些都是前人的武勇、鲜血乃至于生命的结晶。
他们吃的喝的,都是先人的血肉,所以他们有责任将它一代代地传下去,不能让这些美好珍贵的物事在自己手中断绝。
这是一种荣耀,一种责任,一种祭祀,一种压缩得几乎变质的爱意。
维持一切,保持原样的方式只有一个,那就是拿起自己的刀剑,去厮杀,去拼抢,去杀死每一个试图绊倒自己的生命。
这一点,对于这个家族的直系血脉来说,无论是男是女,都是一样的,也是必须的。
在战场上活得久了,就会拥有一种死寂般的气息,好似脚下每一步都会踩出血印,每一个呼吸都试图抢走他人的空气,目光也似一滩死水,无论灵魂如何燃烧,也不会流露出一丝活力。在战场上活得久的人多了,这种气息就会凝聚在他们经常逗留的地方,化作一种近乎实质的阴冷,就算在向阳的地方,也丝毫感觉不到热力。
少女的家,就是这样的,宽阔、悍勇、冷冽,好似北风终年不息。
这种冷静,毋宁说麻木,让她感到恶心,生怕自己将来也会变得如此,所以对继承家业,争战沙场的人生并没有什么好感。但她是家里的长女,必须听从家里的安排,到一位强大的骑士身边当扈从,然后成为真正的骑士,除非在那之前将自己嫁出去。
就算是嫁人,也是家里指定的婚事,对方也是以武勇著称的贵族,她的未婚夫同样是一名热衷于军事的战士。她并不厌恶,也不喜欢,只是也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人选,既然家里需要,她可以让自己喜欢上对方。
不过,她并没有结婚的想法,男方似乎也抱定了不成就一番事业就不考虑婚事的想法。
之所以选择成为基丽的扈从,就是因为她觉得这个女骑士应该是个感性强于理性的女性,这样的灵魂总能散发出太阳般的热力,或许某一天会烧死自己,但是也能让身旁的人沐浴在温暖中。
跟随在她身边的两年中,少女几乎已经遗忘了那个冷冰冰的老家。
但是这位大人当前表现出来的举动,让少女似乎看到了一丝似曾相识的阴影。
“走吧,毕翠思。”基丽将目光收回来,从她这儿向下俯瞰,部队已经向下蜿蜒了三分之二。
急行军中,没有法力的战士落到了后方,正一个紧接一个越过自己的身边。他们的速度虽然不快,但是为了弥补与有法者的实力差距,经年累月锻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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