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克和这些学生没有交情,而这些人也同他这个坚持穿着校服来煞风景的家伙格格不入,于是一下马车,就和他们分道扬镳了。
尽管少了金碧辉煌的大厅,侯爵大人的酒宴仍然称的上奢靡。那些女主人拿出了自己最慷慨的一面,尽可能吸引宾客在她们的舞台前驻足,享受她们提供的美食。
在她们看来,谁面前停留的宾客越多,就表明谁更有魅力。这倒不奇怪,毕竟,渴望异性的关注,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
那些衣着光鲜的名流,相互招呼着,呼朋唤友,畅谈在丁克看来几乎毫无意义的话题。偏偏那些漏洞百出的观点要用抑扬顿挫的声音说来,让丁克以为自己正在观摩一场小丑剧的排演。
丁克突然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但他不愿成为因此而被关注的对象,就学着其他人的样子,踱到一位蒙着面纱的小姐面前。
丁克心中好笑,认为自己终究不能免俗。
之所以选择这位小姐,只因为丁克注意到她负责的餐桌面前显得很冷清。或许这出于一种近似怜悯的心态,同时也有点洁身自好的固执。
他微微欠了欠身,指了指桌上的酒杯说道:“请问,我有这个荣幸吗?”
对方一愣,然后点了点头表示可以。
那双迷人的眼睛让丁克微微有些触动。但他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感,轻轻地举起酒杯,晃了晃,浅浅地呷了一口。
他闭上眼睛,让美酒在他舌尖穿梭回环,十几秒后才睁开眼睛,赞叹地说道:“来自暮色森林的佳酿,我可真有口福。请问,能再来一杯吗?”
“贪得无厌!”那小姐咕哝一句,还是为他倒满一杯。
“是你?!”她的声音很低,但是丁克却听清楚了。
他心中一怔,手下意识地一抖,酒洒了一地。
“是我!”那小姐一下扯下面纱,正是朱丽叶。她用那双美丽的眼睛打量着他,狡猾地笑笑:“怎么,知道是朱丽叶,酒就变味了么?”
丁克没有立即回答,因为在少女扯下面纱的那一刹那,如同一道阳光刺痛了他的双眼,他甚至只能依靠记忆在脑海里临摹出她的样子。可那些画面,不是怒气冲冲,就是满脸鄙夷,根本与眼前之人联系不起来。
也许真像诗人们常说的那样,当一个女孩儿太美丽的时候,她的容颜就如同耀眼的阳光,你就无法直视她,无法看清她的样子。
毫无疑问,此刻的朱丽叶便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子。
丁克立即僵在那里,继而,他警觉起来。反复告诫自己:最毒妇人心,可不能着了这小丫头片子的道。
朱丽叶看见他的神情有些怪异,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展开一个阳光的笑容。
“酒始终是美酒……”丁克说道。
“人呢?”朱丽叶抢口道,一抹红晕浮上她的脸颊,好在月亮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层,并不怕被人发现。
见丁克又开始发怔,朱丽叶赶紧补了一句:“问你话呢!”
“人也是美人!”丁克脱口而出,显然,他已经适应了朱丽叶那耀眼的光辉。
“油嘴滑舌!”朱丽叶不胜娇羞地一笑。
真美!丁克在心中赞了一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朱丽叶笑。
这时,他才瞥见有很多妒忌的目光射向了这边,隐隐夹杂着嘲讽的话。他早就料到这些以打击人为乐趣的家伙总会找点由头,显摆自己如何高尚,于是就不加理会。
“一个土包子出现在这样美妙的酒会上,真是大煞风景。”一个二十四五的红发军官故意将嗓门儿提高,对他身边的朋友说道。瞧他的装束,应该是王室近卫军中的军官。
“可是亲爱的博拉姆子爵,他毕竟是和法师对战的战士,还赢了一局,平了一局。”此人是桑坦德城的书记官劳尔,国王亲自指派的督管桑坦德城税务的官员。
“赢得并不漂亮!”被称作博拉姆子爵的红发军官不屑地说。
“这样的战士当然不能像高贵的骑士,比如您那样,等对手准备好了再战斗。”书记官劳尔不失时机地恭维一句。
博拉姆子爵很受用,颔首逊谢道:“我们这种人呀!就是将骑士的信条看得比生命更重,即使吃点亏也绝不动摇。”
“可人家就未必这样认为。用不光彩的手段赢得比赛后那番强词夺理的诡辩,就是最粗鄙的佣兵都不屑为之,但他却侃侃而谈,让某些不明事理的猪猡奉为至理名言。而现在,他又施展诡计,用花言巧语骗得一位美丽的小姐摘下了面纱!”
旁边的一个贵族青年加入了谈论,看起来和两人十分熟络。他故意掩口说道,让人看不清他嘴唇翕动,以便使这种背后议论他人的行为显得尽可能优雅。
“那倒是,佣兵可没他那么好的口才。”又有人凑了过来。
博拉姆已经注意到,他们的谈话已经吸引了不少年轻人的兴趣,而根本的原因还是那边的朱丽叶公主实在是太耀眼了。
“那么先生们,为了不让这家伙的花言巧语蒙骗了公主,我们应该有所行动。”不知是谁来了一句。
这话让这群人立即组成了一个团体。
15、舌战二
“对,那双野兽一样的眼睛已经锁定了我们。”
“瞧哪!他正挑衅地看着我们这边呢!”有人附和道。
“野蛮人的挑衅,不理也罢!狮子和老鼠战斗,无论胜败,只能让老鼠声名远播。”书记官劳尔摆出了哲人的架势。
“不,您错了!我的朋友!”博拉姆拍拍劳尔的肩膀,然后转过头来扫了扫聚在他周围的年轻人,沉声说道,“先生们,作为贵族的一份子,如果对于这种挑战仍然不理不睬,必将被这种人看做怯懦的表现,并助长其嚣张气焰,一旦他获得进身之阶,那将是我们的罪过。”
说完,他就率先跨出一步,朝丁克这边走了过来。那些年轻人显然被他说动了,也跟在了他身后。
朱丽叶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正吩咐侍女将端出的两个大银盘打开,是两条由用不同方式烹制的长须银鱼。
丁克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按理说,桑坦德城附近的长须银鱼不可能长到这样大的个头儿。它们的形状似乎……立即,惊疑就转成释然了。
看到丁克的神情,朱丽叶不免有些奇怪。她浅浅一笑,对丁克说道:“为了答谢您的赞誉,特别请您品尝两道还算难得的菜肴。”
“哦,确实难得!住在东方和西方的亲戚在这里相遇了。”
“什么?!”叮地一声,朱丽叶手上的勺子落在了餐桌上,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丁克。仿佛是要透过他的血肉看清他的灵魂,以便了解眼前的丁克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美丽的小姐,打断一下。”国王的侍卫长博拉姆子爵走了过来,微微欠了欠身说道。
“哦,阁下,请问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朱丽叶这才回过神来,朝对方优雅地施礼,借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我嘛,”博拉姆浅笑着说道,“是循着美酒佳肴的香味而来。这位先生比我幸福,提前在人群中发现了这种美妙的味道。”
丁克微微一笑,朝他点头致意。如果不是预先了解了他的目的,没准儿会被他如此得体的言辞倾倒,然后被他给予致命的一击。
博拉姆子爵笑了笑,转头对他身后的同伴们说道:“瞧哪!来自暮色森林的佳酿和红月深涧的长须银鱼确实是绝佳的搭配哪!就同我们眼前这位美丽的小姐一样,难得一见,难得一见。”
他身后的人纷纷附和。
丁克则面带微笑,饶有兴致地看着这拙劣的表演。
“谢谢您的赞誉!”朱丽叶微微一笑,眼中满是赞赏。能一口道出这长须银鱼的来历的并不多。当然,她心中还有更多的期待,于是将目光投降了丁克。
丁克会意,笑了笑说道:“先生,如您所说。暮色森林的佳酿配以长须银鱼确实非常令人称赞。但是,我从这两条长须银鱼的身上嗅到了不同的味道,由此推之,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
朱丽叶眼中再次闪过一丝奇异的目光,继而就满是期待了。
“噢?请恕我孤陋寡闻了!”博拉姆子爵说道,“据我所知,这样个头的长须银鱼只有红月深涧才能捕到。”
他望了望身后那些同伴,立即得到了他们肯定。
“对,一条是来自红月深涧,而另一条则产自蓝宝石河上游的一条无名小溪!”
“呵!无名小溪?应该叫做奇迹小溪或者巧合小溪什么的。”
这话立即引起一阵笑声。
不待丁克说话,他又继续说道:
“且不说蓝宝石河那条什么小溪是否出产这么大个儿的长须银鱼,单是这两个地点就相隔万里,哦,要让相隔万里的两条鱼在一个餐桌上相遇,根本不可能,也没有这个必要。”
稍远的宾客以为这边发生了争执,就围了过来,连舞会的主人侯爵大人也早早凑了过来,一直保持着温和的笑容。
这位侯爵的城府颇深,很难看出那张温和的面容判断他究竟是愠怒还是焦虑,但他此时面带笑容,显然对此生出了不小的兴趣。
丁克当然知道对方无非是想让自己出丑,冷冷地笑笑,但声音仍然很平淡。他说:“这正好说明了女主人匠心独运,变不可能为可能。”
见所有人都狐疑地看着自己,丁克微微一笑。
“诸位,”他说道,“想必先生们会同意这样的观点:人富有到一定程度,就不再有必需品,只追求浮华了;同样,想必在场的夫人们也会同意:人狂热到了一定程度,就不会再考虑什么实际,而只看重理想了。”
没有理会宾客的窃窃私语,丁克继续说道:
“那么由此推论,最奇妙的东西该是什么?正是我们不理解的东西。我们真正渴望的财富又是什么呢?就是我们得不到的财富。”
“请问,此话有何凭据?”博拉姆子爵打断了他,出言反驳道,“须知,您不是我们,并不知道我们心中所想,将您的逻辑强加到我们这些人身上,未必适用。说一句冒犯的话,您和我们这些人未必是同一类人!”
他的言论立即得到了他朋友们的支持,进而影响到不少其他的宾客。他们也开始兴致勃勃地观看着这场辩论,如同看丁克的决斗那样,不愿错过任何细节。
在他们看来,无论辩论的哪一方获胜,都值得在往后的谈话中转述,成为他们谈资的一部分。
“军官阁下,也请您宽恕我的冒犯。”丁克欠了欠身。
“我始终抱着一颗宽恕之心!”博拉姆子爵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但他尽量让自己表现的更谦逊。
不料,丁克接下来的话就让他的笑容僵直在脸上了。
“那我就大胆地引用您之前的观点!您认为,两条相隔万里的鱼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出现在同一个餐桌上,对吗?”
博拉姆子爵迟疑一下,点点说道:“我确实说过这话!”
“那么您不是我们美丽的朱丽叶公主殿下,又怎么知道这位与众不同的小姐不会让您认为的不可能变成可能呢?”
“这个……”
丁克抓住时机,又说道:
“也许您认为让两位天各一方的亲戚见面太艰难而没有必要,但是我们的公主殿下却有自己的奇思妙想,将这种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事实,进而呈现在诸位面前,以便为我们侯爵大人这场别开生面的宴会争光添彩,成为以后宴会的典范!”
他这话为他赢得了一阵喝彩,而朱丽叶则笑颜如花了。但他并不就此打住,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
“因而!”丁克提高嗓门儿,同时扫视全场,宾客们则配合地安静下来,“亲眼看到我们无法理解的东西,获取无法得到的东西,便是我们应该研究的课题。而达到这种目的的手段无外乎两种:金钱和意志!”
“倒像暴发户的观点!”博拉姆子爵说道,“不过嘛,我们这些人,可不是暴发户,不会认为金钱万能,好运气总伴随着自己。”
看到不少宾客朝他投来赞许的目光,博拉姆子爵不禁提高了嗓门儿。他说:
“我们,是执着的,当然,常常被那些外人,譬如那些仇富的平民,看做固执、刻板,但我们不在乎,因为我们尊重自己的血统,像先辈那样,习惯了脚踏实地,习惯了兢兢业业,习惯了审时度势,干该干的事情,干力所能及的事情。”
15、舌战三
血统?天知道你的祖先里都是些什么东西,才养出你这样卑劣的家伙,简直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畜生。丁克在心中狠狠骂了一句。
想归想,他口里却说道:
“哦,先生,您的谦逊让人折服!您的这种实干家的言论,以及表露出来的意志发人深省。也许,真如您以为的那样,我们不是同一类人。但是我以为,人的执着总归有共通之处。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