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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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果树-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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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亚麻色;他坚决地不动声色,顽强固执,毫无笑容,站在那里。后来,他看见艾舍斯特瞧着自己,便跨着那总是羞于走得不慢和步步札实的青年农民的步伐,越过院子,走向厨房的入口,消失在屋角尽头。艾舍斯特打了一个寒噤。全是乡下佬?尽管你满怀善良的愿望,也不可能跟他们相处得好。可是——瞧那姑娘!她的鞋是破的,手是糙的;但是—— 

本质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难道真是加顿所说的她那凯尔特血统吗?——她是天生的大家闺秀,是一颗明珠,虽然除了粗通文墨,也许什么也不懂得了! 

昨晚在厨房看见的那个胡子刮得光光的、上了点年纪的男子,已经带着一只狗来到院子里,赶着那些母牛去挤奶。艾舍斯特看清楚他是个瘸子。 

“您的母牛真不错呀!” 

瘸子的脸亮了起来。他的眼睛老往上瞧,这是长年的折磨往往会造成的一种病像。 

“是的;它们是真正的美女;也是好奶牛呢。” 

“我相信是这样。” 

“希望您的腿好点了,先生。” 

“谢谢您,在好起来了。”瘸子摸摸自己的腿:“我自己也懂得这是什么滋味儿;膝头不好真叫人发愁。我的膝头已经病了这十年了。” 

艾舍斯特发出了那些有独立收入的人最容易脱口而出的同情之声,瘸子又笑了笑。 

“可是我不能抱怨——他们几乎快把它治好啦。” 

“噢!” 

“是呀;跟过去比起来,现在几乎好得多了。” 

“他们给我敷上了一块极好的药膏呢。” 

“那是那姑娘摘来的。她是个懂得花的好姑娘。有些人似乎知道许多东西能治病。我妈是这方面少有的能手。希望你快点好起来,先生。走呀,快!” 

艾舍斯特笑了。“懂得花的!”她自己就是一朵花呀! 

那天傍晚,他吃完冷鸭、乳酥和苹果酒构成的晚餐,那姑娘走了进来。 

“姑妈说—— 

请您尝一块我们的五月节饼好不好?” 

“最好让我上厨房去吃。” 

“好呀!您在想念您的朋友了。” 

“不是的。不过您知道一定没有人不高兴吗?” 

“谁不高兴?您去,我们都会高兴的。” 

艾舍斯特忘了膝关节伸屈不便,站起得太猛,一个踉跄,便蹲了下去。姑娘吓得轻轻地喘了一口气,伸出她的手来。艾舍斯特握住这两只又小又糙的棕色的手,巴不得送到自己的唇边,但他按捺住这个冲动,让她扶了起来。她紧紧地挨着他,把肩膀给他靠。于是他倚着她走过屋子。那肩膀似乎正是他曾接触过的最叫人舒服的东西。但是他还算清醒,一把拿过架上的手杖,在到达厨房之前把手缩了回去。 

晚上他睡得香极,醒来时膝头几乎恢复了原状。上午,他又坐在草地上的椅子里,胡乱写些诗句;下午,他跟尼克和理克两个孩子出去遛达。这天是星期六,因此他们很早就打学校回家来了。这两个黑黑的小家伙,一个七岁,一个六岁,活泼,怕羞,但他们很快就话儿多了起来,原来艾舍斯特对待小孩很有办法。到四点钟光景,他们已经把毁灭生命的全套方法都表演给他看过,只差摸鳟鱼了;他们卷起裤管,俯卧在有鳟鱼的小河边,上身悬在河面上,装作连这一项本领也有。当然+且惶跻裁挥忻剑蛭堑某招湍?喊把全部有斑点的鱼都吓跑了。艾舍斯特坐在山毛榉林子边的一块岩石上看着他们,听着布谷鸟的叫声,直到那比较不坚持玩下去的较大的孩子尼克走过来站在他旁边。 

“吉卜赛鬼就是坐在这块石上的。” 

“什么吉卜赛鬼?” 

“不知道;从来没有看见过他。梅根说他坐在这里;吉姆老头见过一次。我们的小马踢父亲脑袋的头天晚上,他就坐在这里。他会拉提琴。” 

“他拉什么调子?” 

“不知道。” 

“他是个什么模样?” 

“是黑黑的。吉姆老头说他浑身长毛。是个道地的鬼。他晚上才来。”小孩的眼梢向上斜起的黑眼睛向周围溜了一转。 

“你说他会要捉我去吗?梅根怕他呢。” 

“她见过他吗?” 

“没有。她不怕你。” 

“我想她不怕。她为什么要怕我呢?” 

“她为你祷告”“你怎么知道,你这小坏蛋?” 

“我睡着的时候,她说:‘上帝保佑我们大家,保佑阿舍斯先生。’我听见她低声说的。” 

“人家没叫你听,你听了还说出来,你是个小混蛋!? 

孩子沉默了。接着他又有劲地说: 

“我会剥兔子。梅根,她手软,不敢剥。我爱血。” 

“啊!你爱血;你这小怪物!” 

“什么是怪物!” 

“爱伤害别人的家伙。” 

孩子露出怒容。“那只是些死兔子,就是我们吃的。” 

“没错,尼克。请原谅。” 

“我还能剥田鸡呢。” 

但艾舍斯特已经心不在焉了。“上帝保佑我们大家,保佑阿舍斯先生!”尼克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忽然不好亲近起来,就奔回河边去,那里马上又升起笑声和叫声。 

梅根端出他的茶点来的时候,他问: 

“吉卜赛鬼是什么呀,梅根?” 

她吃了一惊,抬起头来。 

“他是不祥的预兆。” 

“你当然是不信鬼怪的+俊?“我希望永远不看见他。” 

“当然你不会看见。不存在这种东西。吉姆老头看见的是一匹小马。” 

“不!岩石中间是有鬼的;他们是死了很久的人。” 

“无论如何,他们不是吉卜赛;这些老头儿早在吉卜赛人到这儿来之前就都死了。” 

她简单地说:“他们全不是好东西。” 

“为什么?如果有的话,他们不过是野生野性的罢了,像野兔一般。花儿并不因为是野生的就坏了;山楂树从来没有人种过,可是你并不觉得它们不好。晚上我要去找你那鬼怪,跟他谈一谈哩。” 

“您别去找!您别去找!” 

“我要找!我要去,坐在他的岩石上。” 

她双手紧握在一起:“啊,求求您!” 

“为什么!如果我有什么不测,那有什么关系?” 

她不回答;他仿佛使性子似的,又说: 

“好吧,我怕是不会看见他了,因为我想我很快就得动身了。” 

“很快?” 

“你姑母不会要留我在这里的。” 

“要留的!我们夏天总是把屋子出租的。” 

他把眼睛盯着她的脸,问道: 

“你可愿意我留下?” 

“愿意。” 

“今天晚上我要为你祷告了。” 

她满脸通红,皱了皱眉头,走出屋子。他坐着咒骂自己,直到把茶煮得太浓了。仿佛他用自己的厚靴子无情地践踏了一丛野风信子。为什么他说了那样的蠢话?难道他跟罗伯特·加顿一样,不过是城里的一头大学蠢驴,同样不了解这个姑娘吗?

..



苹果树四

...


下一个星期,艾舍斯特消磨在探索容易到达的附近乡间,借以证实他的腿已经复原。今年春天对他是个启示。在一种沉醉的状态中,他注视着晚开的山毛榉的淡红花蕾,这树映着深蓝的天空在阳光中枝叶欣欣向荣;或者是看那为数不多的苏格兰枞树的大树干和枝条,在紫色的光线中呈着黄褐色;或者是在荒原上看那被大风吹弯了的落叶松,当风穿过下面的黑锈色的树枝上方的一片嫩绿时,满树呈现出一派生气。要不他就躺在河岸上,看那一丛丛的山慈姑;或者上去到那枯死的蕨丛里,抚摸悬钩子的粉红透明的幼芽;这时布谷鸟叫着,绿色啄木鸟笑着,或者有一只百灵鸟从极高处洒下它那珠子似的歌声。这个春天当然跟他经历过的任何春天不一样,因为春天在他心里,不是在他身外。白天他难得看见那一家人,梅根送对饭进来的时候,总似乎为屋里的事或为院里的小东西忙得不行,不能待下来多谈会儿。但是晚上,他在厨房的窗下坐定,抽着烟,同瘸子吉姆或纳拉科姆太太闲聊,而那姑娘则做着针线,或者在屋里走动,撤去晚餐的用具。有时,他感到梅根的眼睛——那两只露白色的眼睛——正定定地注视着他,目光温柔流连,叫人说不出地得意和好受,这时他的感觉正像一只猫高兴得咕咕叫着的时候一样。 

又一个星期日的傍晚,他正躺在果园里,一面听画眉鸟的啁啾,一面写一首爱情诗,忽然听得大门砰地关上,接着看见那姑娘从树丛里奔来,后面飞跑着那呆头呆脑的红脸膛的乔。大约在二十码之外,追逐停止了,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没有注意到草里躺着的外人——男的逼上前去,女的闪避着。 

艾舍斯特看见她满脸怒气,心慌意乱;而那个青年呢——谁想得到这红脸的庄稼汉竟会这样如痴如狂!他跳了起来,这情景触痛他的心。于是,他们看见了他。梅根垂下双手,躲到一棵树干后面;那青年愤怒地哼了一声,奔向河岸,爬了过去,便不见了。艾舍斯特慢慢地向她走去。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咬着嘴唇—— 

黑色的秀发被风吹散在脸上,双目低垂,模样儿十分俏美。 

“请你原谅,”他说。 

她抬头来看了他一眼,眼睛睁得很大;然后,屏住呼吸,转身走了。艾舍斯特跟着。 

“梅根!” 

但是她继续走着;他捉住她的胳膊,把她轻轻地转过来向着自己。 

“站住,对我说话呀。” 

“为什么您要请我原谅?您不应该对我说这话。” 

“好,那么对乔说。” 

“他怎敢来追我?” 

“他爱着你,我想。” 

她跺了一下脚。 

艾舍斯特笑了一声。“你可要我砸碎他的脑袋?” 

她突然冲动地地嚷着说: 

“您笑我—— 

您笑我们!” 

他捉住她的两只手,但是,她往后退缩着,直到她那激动的小脸和松散的黑发缠住在苹果花的粉红花球里。艾舍斯特举起她的一只被握住的手,把自己的嘴唇凑了上去。他觉得自己是那么富于骑士风度,比起乡下佬乔来是那么优越—— 

他不过用嘴拂着那粗糙的小手而已!她的退缩突然停止;她似乎哆嗦着向他靠拢。一股甜丝丝的热流从头到脚贯注了艾舍斯特的全身。原来这个窈窕的少女,那么朴素、美好和俏丽,是乐于承受他的嘴唇的接触的!他屈服于霎那间的冲动,用双臂抱住了她,搂过来,吻着她的前额。接着他害怕起来——她脸色变得那么苍白,闭着眼睛,长长的黑睫毛复盖在苍白的双颊上;她的手也软绵绵地垂在两边。她的胸部碰在他身上,使他浑身打了个冷颤。“梅根!”他叹了一口气,放开了她。在异常的寂静中,一只画眉鸟啼着。忽然,那姑娘一把捉住他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颊上,放在心口,放在唇边,热情地吻着,然后便逃进了生了青苔的苹果树树干间,不见了。 

艾舍斯特在一棵几乎卧在地面上的老树上坐下,心头怦怦跳着,罔然不知所措,呆呆地瞪着那曾压在她头发上的花儿——那些粉红色的花蕾中,有一朵张开的星状的白色苹果花。自己干了些什么呢?怎么会容许自己就这样被美色—— 

怜悯——或者不过是春天——冲击挟持而失掉了自持!可是,他依然觉得莫名地快乐;既快乐,又得意,四肢一阵阵战栗,还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惊慌。这是开始——是什么的开始呢?小虫咬他,乱舞的蠓虫往他的嘴里飞,周围的春天似乎变得更加可爱、更加生气蓬勃了;布谷鸟和画眉鸟的叫声,绿色啄木鸟的笑声,平射的阳光,刚才压在她头上的苹果花——!他从老树干上站起来,大踏步走出了果园,只有那空旷的地方和开阔的天空,才跟这些新的感受相称。他向荒原走去,打树篱间一棵………q树里飞出一只喜鹊来,在他前面带路。 

男人从五岁起,谁能说他没有恋爱过?艾舍斯特爱过舞蹈班里的舞伴,爱过幼儿园里的女教师,爱过学校假日里的姑娘们;也许他从来没有处于恋爱这外,却总是怀着某种或远或近的仰慕。但是这一次却不一样,一点儿也不远。那可以说是一种新的感情激动,令人十二万分愉快,带来了一种完全长大成人的感觉。手指间拈着这么一支野花,能够把它放在自己的唇边,而且感觉到它喜悦的颤抖!这是怎样的陶醉,而且——又是怎样的尴尬呀!怎么处置呢——下次碰到她怎么办?他第一次的抚爱是沉着的、充满怜悯的;但是下一次可不能这样了,因为,她火热地吻他的手,把这手按在她自己的心口,这使他知道:她爱他。有些人受到赐予的爱情,性格会变得粗鄙起来;另一些人,像艾舍斯特那样,在遭遇到他们认为的一种奇迹的时候,却会受其支配和吸引,变得热烈、柔和、甚至高尚起来。 

在那高地的岩石中间,他痛苦地挣扎在矛盾的心情中,一方面有一种强烈的欲望,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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