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1891年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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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1891年作品-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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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热死!”

“嗯,是啊,亲爱的!我也几乎透不出气来。信不信由您,我昨天洗了三次澡,……您想想看,三次!就连尼科季木·亚历山德雷奇都觉得不安了。”

“嘿,难道会有这么丑的人?”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看一眼厨娘和那个文官太太,心里思忖。她瞧了瞧卡嘉,暗想:“这个姑娘的身段倒还不错。”“您的尼科季木·亚历山德雷奇可爱得很,可爱得很!”她说。“我简直爱上他了。”

“哈-哈-哈!”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勉强笑着。“这太好了!”

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一脱掉衣服,就生出愿望,想飞上天去,而且她觉得,只要她挥动两条胳膊,就一定飞得上去。脱完衣服以后,她发现奥尔迦带着嫌弃的神情瞧她雪白的身体。奥尔迦是兵士的年轻妻子,跟自己合法的丈夫一块儿生活,所以认为自己比她好,比她高一等。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还感到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和卡嘉不尊敬她,怕她。这叫人不愉快。为了在她们心目中抬高自己的地位,她就说:“在我们彼得堡,现在别墅生活正好到了高潮!我和我的丈夫都有很多熟人!应当去看一看他们才对。”

“您的丈夫好象是工程师吧?”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胆怯地问道。

“我说的是拉耶甫斯基。他有很多熟人。不过可惜,他母亲是个骄傲的贵妇人,不大聪明……。”

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没有说完就跳到水里去了;随后,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和卡嘉也下水了。

“我们上流社会里有很多偏见,”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接着说,“生活并不象看起来那么轻松。”

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在贵族家庭里做过家庭教师,对上流社会很熟悉,就说:“是啊!信不信由您,亲爱的,加拉青斯基家里要求吃早饭和午饭的时候一定得穿戴整齐,因此我象演员似的除了领薪水以外,还领到一笔服装费呢。”

她站在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和卡嘉中间,仿佛要挡住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洗过的水流到她女儿身上去似的。有一道门面对海洋敞开着,从门口望出去,可以看见有人在离浴棚一百步开外的地方游泳。

“妈妈,这是我们的柯斯嘉!”卡嘉说。

“哎呀,哎呀!”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惊慌地象母鸡般叫起来。“哎呀!柯斯嘉,”她叫道,“回来!柯斯嘉,回来啊!”

柯斯嘉是个十四岁的男孩,为了在母亲和姐姐面前显示他的勇敢,就钻进水里,往远处游去,可是他疲乏了,又连忙往回游,从他的严肃紧张的脸色可以看出他不相信自己的力量。

“这些孩子可真叫人操心啊,亲爱的!”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说,放心了。“你一不小心,他就会把脖子摔断。啊,亲爱的,做个母亲,是多么愉快,同时又多么艰难啊!样样事情都要担惊受怕。”

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戴上草帽,游到外面海上去了。她游出四俄丈远,平躺在水面上。她看见海洋伸展到天边,看见轮船,看见海岸上的人,看见城市,所有这些,再加上炎热以及清澈而温柔的海浪,都打动她的心,仿佛在对她小声说:她应该享受生活的乐趣,应该享受生活的乐趣。……一 条帆船迅速有力地劈开海浪和空气,从她身旁漂过去。一个男人坐在船舵那儿,瞧着她。她呢,看见人家瞧她,觉得很愉快。……洗完澡以后,几个女人穿好衣服,一块儿走出来。

“我每隔一天发一次烧,可是我并没瘦下来,”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舔着洗过澡而带咸味的嘴唇说,向那些点头的熟人们微笑。“我素来胖,现在似乎越发胖了。”

“亲爱的,这可是天生的。象我这样天生不会发胖的人,再怎么吃也没有用。不过,亲爱的,您把您的帽子全弄湿了。”

“不要紧,它会干的。”

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又看见那些穿白衣服的人在堤岸上走来走去,说法国话。不知什么缘故,她的胸中又有一股欢乐在激荡,她模糊地想起一个大厅,从前她在那里面跳过舞,或者也许只是梦见在那里面跳过舞。然而,在她灵魂深处,有一个声音含混地、隐隐约约地小声告诉她说,她是个浅薄庸俗、微不足道的坏女人。……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在自己的家门口停住,邀她进去坐一坐。

“进去吧,我亲爱的!”她用恳求的声音说,同时带着忧虑和希望瞧着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或许她会拒绝,不肯进去吧!

“遵命,”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同意说。“您知道我多么喜欢到您家里来!”

她就走进屋去。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请她坐下,给她咖啡喝,要她吃甜面包,把她从前教过的学生,加拉青斯基家的小姐们的照片拿给她看,她们如今都已经出嫁了。然后她又把卡嘉和柯斯嘉的考试成绩单拿给她看,他们的成绩很好,可是她要使这些成绩显得更好一点,就叹着气抱怨说:目前在中学里念书可真是困难呀。……她极力向客人讨好,可是同时又可怜她,而且想到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待在这儿也许会对卡嘉和柯斯嘉在道德上发生不良影响,就不由得难过,她暗自庆幸她的尼科季木·亚历山德雷奇总算不在家。依她的看法,所有的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女人”,因此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对尼科季木·亚历山德雷奇也会产生不良的影响。

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一面跟客人谈话,一面随时想起今天傍晚有野餐会,冯·柯连恳切地要求她不要对那些猕猴,也就是对拉耶甫斯基和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谈起这件事,可是她无意间说出了口,就涨红了脸,惊慌地说:“我希望你们也去!”

。。



《决斗》六




大家约定坐车出城,沿着往南方去的大道走出七俄里远,在一家小饭馆附近,也就是在两条小河——黑河和黄河合流的地方停下,烧鱼汤。五点多一点,他们就出发了。在带头的那辆轻便双轮马车里,坐着萨莫依连科和拉耶甫斯基。他们后面的一辆四轮马车,由三匹马拉着,上面坐着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卡嘉和柯斯嘉。他们身旁放着食品筐子和食具。后面一辆轻便马车里坐着警察分局长基利林和年轻的阿奇米安诺夫,后者是商人阿奇米安诺夫的儿子,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的三百卢布债务正是欠这个商人的;他们对面的坐位上坐着尼科季木·亚历山德雷奇,他身子缩成一团,两脚放到坐位底下,这人身材矮小,衣服整齐,头发梳到鬓角那儿。最后一辆车上坐着冯·柯连和助祭。助祭的脚旁放着一筐子鱼。

“靠右走!”萨莫依连科每逢遇到大车或者骑驴的阿布哈兹人,就扯开嗓子大叫一声。

“过上两年,等我积下了钱,有了一批人,我就出外去做考察工作,”冯·柯连对助祭说。“我要沿着海岸从符拉迪沃斯托克去到白令海峡,然后从白令海峡去到叶尼塞河河口。

我们要绘制地图,研究动物和植物,仔细地进行地质学研究,人类学和民族学的研究。您得决定究竟跟不跟我一块儿去。“

“这不行,”助祭说。

“为什么?”

“我是个有牵挂、有家眷的人。”

“您的太太会放您去的。我们来负担她的生活费。如果您能说服她顾全大家的利益,索性去做女修士,那就更好。这样一来,您也可以凭修士司祭的身份去进行考察了。我能为您办好这件事。”

助祭沉默不语。

“您很熟悉您的神学吗?”动物学家问。

“不大熟悉。”

“哦。……在这方面我不能给您什么指点,因为我自己就不熟悉神学。您把您需要的书开一个单子,交给我,今年冬天我可以从彼得堡寄给您。您也需要读一下宗教旅行家的笔记,他们当中有优秀的民族学者和东方语言的专家。您熟悉了他们的方法,做起工作来就容易了。不过,目前您即使没有书,也不要白白地耗费光阴。您到我那儿去,我们来研究罗盘,学好气象学。这都是缺少不得的。”

“话是不错的,……”助祭支吾道,笑起来。“我已经要求把我调到俄国中部去,我的叔叔是大司祭,已经答应为我疏通了。如果我跟您走,我就白白麻烦他们了。”

“我不明白您的迟疑。如果您继续做一个普通的助祭,只在节日才做工作,平时闲着没事干,那么十年以后您仍旧会跟现在一模一样,也许只添了唇髭和胡子;然而您去做考察工作呢,那么,十年以后您回来的时候,却会成为另一个人,您想到您多少做了点事,就会觉得自己充实了。”

从女人坐的那辆轻便马车上传来惊恐和快活的喊叫声。

那辆马车走上一条在十分陡峭的岩岸上开出来的道路,大家都觉得这条路象是固定在一堵高墙上的长木板,她们的马车就在这块长木板上疾驰,马上就会掉进深渊似的。右边展现出海洋,左边是一堵不平整的深棕色高墙,上面布满黑色的斑点、红色的脉络、匍匐的根茎。上边那些苍郁的针叶树仿佛害怕和好奇似的,弯着树干瞧着底下。过了一分钟又传来尖叫声和笑声:原来马车要在一块隆起的大岩石下驶过去。

“见鬼,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跟你们一块儿来,”拉耶甫斯基说。“多么愚蠢而庸俗!我应该去北方,跑掉,拯救我自己,可是不知什么缘故,我却坐车来参加这种愚蠢的野餐。”

“可是你看,多好的风景啊!”萨莫依连科对他说,这时候马车往左拐,黄河的河谷就在眼前展开,河水亮闪闪的,发黄,混浊,象发疯似地流动。……“这种风景,萨沙①,我看不出有什么好,”拉耶甫斯基回 答说。“老是赞叹大自然,这表示想象的贫乏。这些小河和岩石跟我的想象所能给我的东西相比,无非是一堆破烂罢了。”

四轮马车已经在沿着河岸行驶。两岸的高山渐渐靠拢,谷地越来越窄,前面成了一条狭谷。马车挨近石头的大山走着,山是由巨大的石块天然堆成的,石块带着可怕的力量互相挤压,因此,每逢萨莫依连科瞧见它们,总会不由自主地发出哼哼声。阴沉而美丽的山有的地方让裂口和狭谷切断,从那儿往坐车的人们这边吹来一股潮气和神秘的气息。从狭谷望出去,可以看见另外一些山,有深棕色的,有粉红色的,有淡紫色的,有烟色的,有浸在明亮的阳光里的。旅客们路过那些狭谷,可以听见不知什么地方有水落下来、溅在石头上的声音。

“哎,该死的山,”拉耶甫斯基叹道,“我多么讨厌它们!”

在黑河流进黄河,象墨水那么黑的河水染污黄水,跟黄水搏斗的地方,在大道旁边,有着一家鞑靼人凯尔巴莱的小饭馆,房顶上飘着俄国的旗子,挂着一块用粉笔写的招牌:“快活饭馆”。饭馆附近有个小园子,围着一道篱墙,放着几张桌椅,独一无二的一棵柏树挺立在一个可怜相的、带刺的灌木林里,显得又美又黑。

凯尔巴莱是一个矮小而灵活的鞑靼人,穿一件蓝色衬衫,系一条白色围裙,站在大道当中,迎着马车,捧着肚子,深深地鞠躬,微笑着,露出又白又亮的牙齿。

“你好,凯尔巴莱!”萨莫依连科对他叫道。“我们再往前走一点,你把茶炊和椅子送到那边去!快!”

凯尔巴莱点着头发剪短的脑袋,嘴里念念叨叨,只有坐在最后一辆马车上的人才听得清他的话:“我们有鲑鱼,大人。”

“送来,送来!”冯·柯连对他喊道。

马车驶到离小饭馆大约五百步远,停了下来。萨莫依连科选了一块不大的草地,上面有石头,坐着很方便,还有一 棵被暴风雨掀倒的树,毛茸茸的树根已经拔出地来,树上有些枯黄的针叶。这儿的小河上搭着一道通到对岸的单薄的木桥。对岸有一个木板棚,用四个不高的木桩支着,供晾干玉米用,使人联想到神话里那个用鸡腿支起来的小木房。板棚门口有一道小楼梯通到地面。

大家头一个印象是,仿佛再也走不出这个地方了。不管往哪儿望,四面八方都是重叠的大山,围得很紧。从小饭馆和黑色的柏树那边,黄昏的阴影溜过来了,很快很快。于是黑河的狭长弯曲的山谷就越发狭窄,山也越发高陡。人们可以听见河水潺潺地响,知了一刻也不停地叫。

“太好了!”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说,兴奋得不住地深深叹息。“孩子们,瞧,这多好!多么安静啊!”

“是啊,这儿真是好,”拉耶甫斯基同意说。他喜欢这一 带的风景,他抬头看一眼天空,然后看一眼小饭馆烟囱里冒出来的蓝烟,不知什么缘故突然忧郁起来。“是的,很好!”他又说一遍。

“伊凡·安德烈伊奇,您把这儿的风景描写一下吧!”玛丽雅·康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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