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1891年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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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1891年作品-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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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1891年作品村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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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1891年作品 

村妇

拉依布日村里,教堂的正对面,立着一所用石头奠基和铁皮盖顶的两层楼房子。绰号大舅的房主人菲里普·伊凡诺夫·卡欣,带着一家人住在楼下。楼上是过路的官吏、商人、地主下榻的地方,那儿夏天很热,冬天很冷。大舅租下一块地,在大道旁边开一家酒店,出售焦油、蜂蜜、牲口、喜鹊,他已经积下大约八千卢布,存在本城的银行里。

他的大儿子费多尔在工厂里担任机械工长,庄稼汉们一 提起他就说,他已经爬上高枝儿,现在大家跟他高攀不上了。

费多尔的妻子索菲雅是个难看而有病的村妇,住在她公公家里,老是哭泣,每逢星期日总到医院里去看病。大舅的第二 个儿子,驼背的阿辽希卡,住在父亲家里。不久以前他娶了一个穷人家的姑娘,名叫瓦尔瓦拉。这个村妇年轻,俊俏,健康,打扮得花枝招展。每逢官吏们和商人们来住宿,他们总是要瓦尔瓦拉给他们烧茶炊和铺床。

六月里一天傍晚,太阳已经下山,空气里满是干草、晒热的畜粪、新鲜的牛奶的气味,这时候有一辆普通的板车驶进大舅家的院子,车上坐着三个人: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身穿帆布衣服,旁边坐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穿一件黑色长上衣,配着骨制的大纽扣,车夫座位上坐着一个穿红色衬衫的年轻小伙子。

小伙子把马卸下来,拉到街上去遛一遛。那个过路的客人洗过脸,对着教堂祷告一番,然后在板车旁边铺好一块车毯,跟男孩一块儿坐下来吃晚饭。他吃得不慌不忙,规规矩矩。大舅这辈子见过很多旅客,现在从这人的举止看出,他是个认真严肃而且自视很高的人。

大舅坐在门廊上,只穿着坎肩,没戴帽子,等着旅客开口说话。他习惯于傍晚听旅客们在临睡前讲各式各样的事情,他喜欢听。他的老伴阿方纳西耶芙娜和儿媳妇索菲雅正在棚子里挤牛奶,另一个儿媳妇瓦尔瓦拉则坐在楼上敞开的窗口嗑葵花子。

“这个小家伙是你的儿子吧?”大舅问旅客说。

“不是的,他是我的养子,原是个孤儿。我是为了拯救我自己的灵魂才收养他的。”

他们攀谈起来。原来这位旅客是个喜欢讲话、谈锋很健的人。大舅从谈话中知道他是城里的小市民,有房产,名字是玛特威·萨维奇,现在去查看他从德国侨民那儿租来的果树园;男孩名叫库兹卡。这天傍晚又闷又热,谁也不想睡觉。

等到天黑下来,天空中这儿那儿闪着苍白的星星,玛特威·萨维奇就开始讲库兹卡的来历。阿方纳西耶芙娜和索菲雅站在稍远的地方听着,库兹卡往大门口走去。

“老大爷,这是一个非常曲折的故事,”玛特威·萨维奇开口了,“要是我把这件事的经过一五一十讲给你听,那是一 夜也讲不完的。大概十年以前,我们那条街上跟我家毗邻的那所小房子里,住着一个年老的寡妇玛尔法·西蒙诺芙娜·卡普龙采娃,如今那所小房子里开了蜡烛厂和油坊了。老寡妇有两个儿子,一个在铁路上做车长,另一个名叫瓦夏,跟我同岁,住在他妈妈家里。去世的老人卡普龙采夫养着五对马,打发赶大车的车夫到全城去做拉货的生意。寡妇没有丢下这个生意,而且指挥车夫也不比亡夫差,因此有些日子单靠这几匹马就能挣到足足五个卢布。那小伙子也有小小的进项。他养些良种的鸽子,卖给鸽子迷。有时候他一直站在房顶上,拿一把扫帚往上扔,吹口哨,那些筋斗鸽就飞上云霄,他还嫌不够,要它们飞得再高点。他常捉黄雀和椋鸟,做鸟笼子。……这是不值一提的工作,可是靠这种小营生一个月说不定倒也能挣来十个卢布呢。好,日月如梭,老太婆的两条腿瘫痪,躺在床上起不来了。这么一来,家里可就缺了女主人,好比一个人缺了眼睛。老太婆心思不定,决意给他的瓦夏娶媳妇。她马上叫来媒婆,照女人家那样谈谈说说,一 来二去,我们的瓦夏就出外相亲去了。他相中了寡妇萨莫赫瓦里哈的女儿玛宪卡。他们没多耽搁就把亲事讲定,不出一 个星期事情全办妥了。这个姑娘年轻,十七岁左右,身材矮小,可是脸庞白净,好看,处处都象一位小姐。她带来的陪嫁也不错:五百卢布的现钱、一头奶牛、一张床。……那老太婆好象早就预感到似的,在儿子婚后第三天,她就归了天,到那个既没有疾病也没有叹息的地方去了。新婚夫妇把死者安葬后就开始一块儿过日子。他们头半年过得很顺心,不料,忽然来了新的灾难。俗语说得好,‘祸不单行’,瓦夏被征去当兵了。可怜的人啊,人家硬要他去当兵,甚至不准他出钱免服兵役。他们剃光他的头,把他送到波兰帝国。这可是上帝的旨意,没法可想哟。他在院子里跟妻子告别的时候,倒还没什么,可是临到他最后看一眼住着鸽子的干草棚,他的眼泪就止不住流下来了。瞧着都觉得可怜。起初玛宪卡怕一 个人觉得气闷,就把她母亲接过来住。她母亲一直住到这个库兹卡出世,随后就到奥博杨城去找她另一个也已出嫁的女儿去了,撇下玛宪卡跟娃娃孤零零地过活。那五个赶大车的庄稼汉都是酒鬼,终日胡闹。可是,那些马啦,大板车啦,都得有人照看,篱墙破了或者烟囱里的煤烟起了火,都不是娘们儿家管得了的,她遇上这些小事总央求我这个邻居帮忙。

好,我就去了,料理一下,出个主意什么的。……当然,我也免不了走进屋里,喝一口茶,谈谈天。我是个年轻而聪明的人,喜欢谈各式各样的事。她呢,也受过教育,懂得礼数。

她打扮得干净利索,夏天出门总打着阳伞。有时候我开导她,给她讲宗教或者政治,她认为我看得起她,就请我喝茶,吃果子酱。……总之,老大爷,不要把话说长,我对你直讲了吧,不出一年,魔鬼,人类的仇敌,就迷住了我的心窍。我渐渐觉得我哪天没去找她,就好象不自在,闷得慌。我老是找个由头到她那儿去一趟。我说:“您这儿该安上冬天的窗子了,‘于是在她那儿待上一整天,一边给她安窗子,一边留下两个窗子好第二天再去安。’应当把瓦夏的鸽子点点数,看有没有走失,‘总之,我找出这一类的借口就是了。我老是隔着篱墙跟她讲话,后来我为了免得绕远路,就索性在篱墙上开一个便门。在这个世界上,女人总是惹出很多坏事和祸害。慢说我们这些罪人,就连圣徒也难免上钩哟。玛宪卡并没叫我别再到她那儿去。她非但不想念她的丈夫,守身如玉,反而爱上我了。我开始注意到,她也闷得慌,老是在篱墙旁边走来走去,隔着篱笆缝瞧我的院子。我的脑子里胡思乱想,闹得不可开交。在复活节周星期四那天,我一清早去赶集,天刚亮,我走过她家的门口,这时候魔鬼就来了。我往里一看(她那道门的上部有一排空格子),她已经醒了,正好站在院子当中喂鸭子吃食。我忍不住叫了她一声。她就走过来,隔着格子瞧我。她那脸蛋儿白白的,一双温存的眼睛带着睡意。

……我很喜欢她,就开口对她说了些称赞的话,好象我们不是在门口而是在命名日宴会上讲话似的。她涨红脸,笑了,一 直瞧着我的脸,连眼睛都不眫一下。我神魂颠倒,对她说穿了我爱她的情意。……她开了门,把我放进去,从那天早晨起我们就象一对夫妇那样过活了。“

驼背的阿辽希卡从街上走进院子,喘着气,对谁也没看一眼,跑进正房去了。过了一分钟,他拿着手风琴从房里跑出来,衣袋里的铜钱玎玎玸煫s熛欤幻媾芤幻驵咀趴ㄗ樱出大门外边去了。

“这是你们家里的什么人?”玛特威·萨维奇问。

“他是我的儿子阿历克塞①,”大舅回答说。“他喝酒去了,这个坏包。上帝罚他驼背,所以我们管得也就不很严了。”

“他老是找伙伴们喝酒,老是喝酒,”阿方纳西耶芙娜叹口气说。“谢肉节 ②前,我们给他成了亲,心想他会好一点,可是反而更不行了。”

“真是没用。反而白白娶了人家的闺女,”大舅说。

教堂后面,有些人唱起一支动人的悲歌。歌词听不清,只能听清歌声:两个男高音和一个男低音。大家都在听歌,院子里就变得十分安静。……有两个歌声突然停住,哈哈大笑,第三个歌声,男高音,仍旧唱下去,而且调门那么高,大家不由自主地抬头往上看,好象那声音高得飞上了天空。瓦尔瓦拉从房里走出来,用手挡住眼睛,象遮住阳光似的,瞧了瞧教堂。

“那是教士的儿子跟教员在唱歌,”她说。

三个声音又一起唱起来。玛特威·萨维奇叹口气,接着说:“事情就是这样的,老大爷。过了两年光景,我们接到瓦夏从华沙寄来的信。信中说,长官打发他回家养病。他病了。

这当儿我已经丢掉我脑子里的糊涂想法,有人给我说了个挺好的媳妇,只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跟我的情妇一刀两断。我每天都打算跟玛宪卡说穿,可又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谈才不至于惹起一场女人的哭号。这封信正好帮上我的忙。我跟玛宪卡一块儿看完这封信,她脸白得跟雪一样,我就说:“谢天谢地,现在你又要做一个有丈夫的妻子了。‘然而她对我说:”我不要跟他过下去。’‘咦,他不是你的丈夫吗?’我说。‘说得倒轻巧。……我从来也没有爱过他,我嫁给他并不是心甘情愿。是我母亲硬叫我嫁的。’我说:“你可别推得一干二净,傻娘们儿。你说说看:你是不是在教堂里跟他行过婚礼的?‘她说:”是行过的,可是我爱你,我要跟你一块儿过,一直到死。随人家去笑吧。……我才不在乎。……’我说:“你是信教的人,念过《圣经》,那上面是怎么写的?‘”“既是嫁了丈夫,就得跟丈夫过下去,”大舅说。

“夫妻是血肉相连的。我说:”以前我跟你犯过罪,往后就别再犯了,人得有良心,敬畏上帝才行。我们给瓦夏赔个不是,他性格温和,老是怯生生的,他不会打死你的。再者,‘我说,’宁可在这个世界上受你那合法的丈夫的折磨,也别到最后审判的日子把牙咬得格格响。‘这个娘们儿不听我的话,打定主意,任你说破了嘴也没用!’我爱你,‘她老是说这句话,别的话就没有了。瓦夏在圣灵降临节 ③前星期六那天一 清早回来了。我隔着篱墙看得清清楚楚:他跑进房里,过一 忽儿抱着库兹卡走出来,又笑又哭,吻着库兹卡,观看干草棚,他既舍不得丢下库兹卡,又想去摆弄鸽子。他是个温柔多情的人。这一天过得顺顺当当,安静,没出什么事。教堂打钟做晚祷了,我心里想:明天是圣灵降临节 ,他们家大门和篱墙上怎么不装点些绿色的枝叶呢?我心想,事情不妙啊。

我就到他们家里去了。我一看,他正坐在房间中央的地板上,眼珠乱转,象喝醉了酒一样,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两只手发抖。他从一个包裹里拿出小面包圈啦,项链啦,蜜糖饼干啦,另外还有种种礼物,随手扔在地板上。库兹卡那时候才三岁,在他身旁爬来爬去,嚼着蜜糖饼干。玛宪卡呢,站在炉子旁边,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嘟哝说:“我不是你的妻子,我不想跟你一块儿过,‘她说出各式各样的蠢话。我却对瓦夏跪下去,说:”我们对不起你,瓦西里④·玛克西梅奇,看在基督份上饶了我们!’然后我站起来,对玛宪卡说出这样一番话:“您,玛丽雅⑤·谢敏诺芙娜,现在应当给瓦西里·玛克西梅奇洗脚,把洗脚水喝掉才是。您该做他百依百顺的妻子,而且替我祷告上帝,‘我说,’求上帝大慈大悲,饶恕我的罪过!‘仿佛有个天使来指点我似的,我对她谆谆教诲一番,而且讲得那么动感情,甚至连我自己也感动得流下了眼泪。这样,大约过了两天,瓦夏来找我。他说:”玛丘沙⑥,我原谅你,也原谅我妻子,求主保佑你们。她是个大兵的老婆,年纪轻,要守住贞节是很难的。干这种事,她不是头一个,也不是末一个。不过,我求你好好过下去,就象你们中间没有出过什么事似的,你要不露声色。我呢,’他说,‘要极力在各方面讨她的欢心,好让她再喜欢我。’他跟我握了握手,喝了一阵茶,就欢欢喜喜地走了。我心想:好,谢天谢地。事情这么顺利,我也高兴起来。可是瓦夏刚刚走出院子,玛宪卡就来了。简直是造孽啊!她搂住我的脖子,哭着哀求我说:“看在上帝面上,不要丢开我,我缺了你就活不下去。‘”“真是下贱!”大舅叹口气,说。

“我对她嚷叫,顿脚,把她拉到前堂,扣上我的房门。我嚷着说:”到你丈夫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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