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吃夜宵的过程中(我注意到她简直什么也没有吃),她突然向我弯过身来,激动地说:
“马修,有一件事我要你知道。不管今后怎样,我决定离开尼科。我现在明白了,生命太宝贵了,不能浪费在无益的空想上。如果你肯要我,我愿和你在一起。”
求你了,西尔维亚,不要再说下去了。我努力尽量和缓地摆脱这个局面,平静而决断地说:“我很遗憾,但是已经太晚了——对我们两个人都太晚了。你不可能让18年的婚姻就这么消失掉。我的生命中也已有了一个对我来讲十分宝贵的人。”
“马修,我在你心中已不再有任何意义了吗?”
“西尔维亚,你现在是,而且永远会是一个美好的记忆。”
我站起身来。
“我真的得走了。”
“别走,请你别走——”她的眼中充满了泪水。
我愚蠢地停住了脚步,她走近到我身边。
“这事你不能拒绝我。”她扑过来,双臂搂住我的脖子,把我拉向她。
正在这时,门开了,尼科走了进来。
一时间,我们全都呆住了。
“晚安,”他说,显然在克制着心中的狂怒,“很遗憾我回来得早了,打搅了你们。”然后他严厉地说:“再见,大夫。”
“别走。”西尔维亚生气地反对道。
尼科转过身子驳斥她:“走。”
“我反正是正要离开。”我说,“晚安。”
我按铃叫电梯时仍处于震惊之中。紧接着,我听见西尔维亚在房间里的叫声:“尼科,你不明白。”
然后,突然传来什么东西倒地的沉闷响声。
随后,套间的门开了,尼科脸色惨白地对我喊道:“大夫,快来。”
我奔回房间里,西尔维亚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我俯身查看,并命令尼科:“叫救护车——快!”
我听见他打电话慌乱地召唤急救人员。我看着西尔维亚,第一次看到了一张不仅美丽,而且终于获得了安详与平静的脸。
她将永远这样留在我的记忆中。
第二十四章
20分钟后,我们到了医院急诊部入口处。莫顿·舒尔曼等在那里,他们马上把西尔维亚送到了特护病房。但是,在把病人和维系生命的机器连接起来之前,最近的亲人——即使他们是尼科·里纳尔迪这样的人物——也不允许进入病房。
我本来是可以进去的,但我宁愿和他一起等在外面。他看着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难道你不应该在病房里吗?”
“现在她是舒尔曼大夫的病人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天上午。我在这里是为了陪你。”
这话只是更增加了他的惊慌。
“究竟出了什么事?”
“很可能是大出血。这个可能性一直是存在的,恐怕自她上次扫描后,肿瘤长大了很多。”
突然,他沉默了,脸上布满了极度的悲哀。
“很抱歉,尼科。我知道你听见这话会感到很难过,但是如果她不再醒来倒是更幸运一些。”
他用一只手蒙住脸,摇着头开始呜咽起来。“你说得不对,你说得不对,她得活着。”
他停了下来,显然企图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失声痛哭出来。我试图安慰他。
“尼科,如果这能给你一点安慰的话,我想告诉你,无论是你还是别人,不管怎么做,都没有可能改变这个结局。”
“不,”他坚决地反对道,“是我的错。我该早一点把她带到你这里来的,但是我不让她来,因为……解释起来太困难了。我非常爱她,从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起我就一直受着她。”
我为他感到非常难过。
突然,他看着我。
“我比她大16岁,马修,我应该先走的,这是自然规律,不是吗?”
他像生了根似的站在那儿。这时,一个护士过来问我们是否要喝点什么。他摆摆手要她走开。我请她拿两杯咖啡来。
我本能地扶着尼科的胳膊,领他走到一排塑料椅前。他突然变得很听话,甚至好像人也变小了。我让他坐下,他开始低声哭了起来。
我们就这样沉默了很久。然后,突然间,他转向我,不带任何嫉恨地说:
“你并不真正了解她。在内心深处,她是一个吓坏了的小孩子。在她母亲出事以后怎么可能不是这样呢……?”
我听着,不知道他会把话引向何处。
“当你们在非洲受到攻击——当你中弹后,她简直吓坏了。”
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她求我保护她,马上和她结婚。”
现在再来争论这一点有什么意思?这一切还有什么关系?我听任他说下去。这是他想让我知道的事情,因此我就听着。
“我一直就知道她是一个善于利用便利条件的人。在她心目中,此刻你更有力量,在你的手里掌握着生的可能。西尔维亚最关心的永远是她自己的生存。20年前,是这一点驱使她去找我,今天也正是这一点驱使她来找你。”
我朝他看了片刻,然后温和地说:“尼科,我知道这个有什么意义呢?能够改变什么呢?”
“因为你了解这一点对我来说很重要。她活着是我的,死后也是我的。”
正在这时,莫顿·舒尔曼出现了。他很不安,显然很不适应眼前要扮演的这个角色。
“里纳尔迪先生,”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我很难过……”
尼科低下头,在身上画了个十字。“请问,我可以去看她吗?”
“当然可以。”
莫顿开始领他朝病房走去,突然,悲痛的丈夫停下脚步,向我转过身来。
“她非常出色,是不是?”
他没有等我回答便转身走了。
是的,尼科,她确实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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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爱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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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下雨了。我把衣领朝上翻起,让阵雨把我淋个透。
我来到东河岸边,开始无目的地乱走。不怕苦的跑步锻炼者从两个方向跑过我的身边,以苦为乐。我继续走着。我的心在痛。
过了将近两个小时,我才逐渐意识到:在几乎20年的时间里,我第一次自由了,完完全全地自由了。缠扰我的幽灵消失了。
天已经黑了。我突然意识到我的寻呼机在响。我把手伸进口袋,把它拿了出来。
显示屏上出现了简短的口信:你的妻子在等着。
最后,浑身湿透、打着哆嗦的我终于把钥匙插进了自家大门的锁孔中。我进了门,听见了勃拉姆斯《f大调奏鸣曲》的乐声。是我亲爱的妻子,抱着大提琴,看着窗外,完全浸沉在音乐之中,背朝着我。
和平常一样,钢琴伴奏是音箱里出来的乐声。埃维全神贯注,没有注意到我在场。只有在我关上了立体声音响后,她才意识到我在房间里。她抬头看了看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我就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让她不要做声。
她一声不响地看着我走到书架前,找出了勃拉姆斯那首曲子的钢琴谱。
我坐在钢琴前,打开电灯,开始把乐谱翻到她拉的那个部分,然后转向她轻轻地说:“咱们从第194小节开始,好吗?”
她满脸狐疑地点了点头。
我开始慢慢地、试探着为她弹了起来。
这并不容易。我的手指很不灵活。不过无论多么笨拙,我毕竟是在弹着。我独自弹完了第二主旋律。埃维举起琴弓,拉着我弹过的曲调来与我相和。然后,我们配合起来共同演奏,用勃拉姆斯的语言交流着我们的感情。
我们在音乐中重又结合了起来,这是一个奇迹,然而却又是最自然不过的事。在演奏过程中,我力图弄明白是什么使我能突然冲破音乐上沉默的牢笼,重新允许我表达,允许我歌唱。
我们在f大调和弦上停了下来。
“埃维……”我开始说。
她打断了我。
“咱们来演奏第二乐章吧。”
她开始了缓慢的拨奏,然后是低沉长缓的曲调,我的钢琴声回旋其中,和她的旋律相拥相亲。
这时,我们之间配合而成的融洽和谐的乐声是整个世界上唯一存在的声音。
“埃维,我一直都爱你,”我轻声说,“我是说,一直都爱。从我们在学校见面的那一刻起。我太腼腆,总是难以启齿。有时候,我们一起练琴时我试图向你表示过。”
“是的,我知道,”她泪流满面地说,“要是你听到了我对你的回答,你就决不会放我走的。”
“但是现在这一切对我们有影响吗?”我问。
“没有,马特,”她悄声说道,“我们在一起,这就是最重要的。”
下一个乐章是热情的快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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