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情况很少见到,马特,”阿尔沉重地说,“很糟糕。你自己看一看吧。”
老远就能看到受损害的部分:污斑大得使人一开始以为是底片本身的毛病。
“有这么大的一个肿瘤她怎么还能到处走来走去?”
“她走不了多久了。”忧郁的放射学家说道。
“那个女人活不了一个月了。”
其中一个住院医生转向我,尊敬地问道:“希勒大夫,在这种晚期病人身上,你的疗法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没有心情对别人谈我的看法,因此只是说:
“我想独自研究一下这些片子,行吗,阿尔?”
“没问题,”他同意道,“我们几个人下楼去吃午饭。”
他们把我和西尔维亚被肿瘤摧残的大脑的图像一起留在了房间里。除非出现想像不到的奇迹,这个肿瘤肯定会要她的命。
突然,我充分意识到了这个现实。这是西尔维亚,我初恋的爱人。
上帝啊,我心里想,她还年轻,刚刚度过了她生命的一半旅程。现在,她永远也不可能看到自己的子女结婚,也不可能和孙辈们嬉戏了。
还是说,我的实验成果仍然有可能救她一命?
我的感情影响了我清醒地考虑问题。我需要一个我尊敬的同行的客观意见。
时间再合适不过了。现在纽约是中午,也就是说西海岸是上午9点。我在圣地亚哥的吉米·邱刚要去查房时抓住了他。
简短地问候之后,我要求他帮我个忙,我马上给他医院的放射科电脑终端传过去一个磁共振扫描图,请他给看一看结果。
吉米是我的朋友。他感觉到了我的紧迫,答应立刻就上楼去看。由于纽约这边的技术员正在吃午饭,我自己把底片在机器里做了扫描,机器把数字化了的西尔维亚的大脑图像传真到圣地亚哥,在吉米医院的电脑显示屏上重新变成图像。
几分钟后他就打来了电话。
“我就是想知道你的想法,吉姆。长着这样一个肿瘤的病人还能不能通过基因疗法来治疗?”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这个神经胶质瘤大成这样,如果不引起死亡,那么它引起的大出血也会造成死亡的。”
“连试一试都不值得了,是吗?”我仍不愿放弃。他感觉得到我希望他重新考虑一下他的判断。
“我说,马特,什么都有它的极限。我们应该集中精力去挽救能够挽救的生命。对了,你能告诉我病人是谁吗?”
“很抱歉,”我答道,“谢谢你的帮助,吉米。”
我很快挂上了电话。现在没有别人在场,用不着装作是个硬心肠的专家,我把头埋在袖子里哭了起来。西尔维亚快要死了,而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渐渐地,我想起来,此时此刻她正在楼下等着我呢。
我匆匆到洗手间去洗了一下,好让自己看起来像样一些。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我看到她在大笑。莫顿·舒尔曼在用他最好的故事引她开心呢。
她注意到我走近,更加喜形于色,招手让我加入到他们中间去。
“你们这两个医生应该去演出,”她笑道,“我是说,马特可以当音乐会的钢琴家,莫顿可以去主持电视节目。”
我那些年轻的同事们都惊异地看着我。
“嘿,我不知道你会弹钢琴。”
“和你的幽默感一个水平。”我反击道,没有去理会他话中暗含的疑问。
我坐了下来,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仔细地看着西尔维亚。现在,我第一次从她的脸上看到了行将到来的死亡的阴影。我怀疑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她今天的光艳是花朵枯萎前的最后怒放。
但是,不知是出于拒绝面对现实,还是纯粹出于任性,她继续谈论著将来的打算。她从他们计划于下一个演出季在拉斯卡拉推出的作品,谈到夏天她将和儿子们一起进行的旅行。所有那些不再可能的事。
莫顿和我一起送西尔维亚到她的汽车旁。
“天哪,马特,你看到过更大的轿车吗?”汽车开走后他说道。
“我也没有看到过更大的肿瘤,莫顿,她是毫无希望的了。”
“不,”他实实在在地吃了一惊,“不会是这个充满了活力的、了不起的女人。”
“我说,莫顿,”我打断他说,“我想求你特别帮我一个忙。”
“见鬼,”他仍在惊愕之中,“我没法相信这事。”
“你闭上嘴听我说,”我命令道,“从现在起,西尔维亚是你的病人了。你要好好照顾她,不要让她感到任何痛苦。听见我的话了吗?”
这项任务显然使他很痛苦。
“可是马特,她大老远地到这里来就为的是让你给她治病呀——”
“就这么办,莫顿。”
“好吧。”他十分勉强地点了点头。
“很好。现在到宝拉那儿去,在接到进一步通知前,先把我要做的事接过去。你们两个要保证莉萨尽快准备好西尔维亚的血液导人,给予她所需要的一切帮助。”
莫顿肯定认为我失去了理智。
“我没有听错吧?你一会儿对我说根本没有希望,过一会儿又要我们加速整个治疗过程。我是说,大伙儿已经超载了。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因为,你这个感觉迟钝的科学家,”我怒气冲天地说,“还是会有出现奇迹的可能的。”
第二十三章
我严格地命令西尔维亚回到家里以后要睡一觉,因为上午的活动会损伤她的精力。
接着的两个小时我坐在办公室里,力图做好准备,以回答她必然会问到的扫描结果。当然,我不能告诉她实情,可是我又向来不善于说谎。我只能希望,我们正在准备给她进行治疗的这个事实会给我的支吾搪塞带上一点可信的色彩。
最后,我给她打了电话,她怂恿我尽快到她那儿去,并带着戏弄的口气解释说:“我这儿有个会特别让你惊喜的东西。”
10分钟后,我到了她家门口。
我走进住宅时,她拉着我的手,把我领到平台上,那儿已经准备好了精致的茶和茶点。
“坐下,马修,你不会相信命运给我们带来了什么东西。”
对我来说,保持平静是很不容易的,特别是现在,当我已经清楚地意识到她其实是多么虚弱的时候。
“你永远也不会请到,今晚在大都会歌剧院里上演什么节目。”
“猜不到,”我开玩笑地说,“《三个男高音歌手》吗?”
“不是,马修,别开玩笑了,哪个是‘我们的’歌剧?当然是《茶花女》啦。今天晚上,乔治乌和阿拉格纳在那里演出。你知道吗,他们在生活中也是一对情人?”
“看来你在那里也有一个包厢了?”
她笑了,“恰巧真有一个。作为我的医生,你同意我去,并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同意,在两点上都同意。”我答道,为还有能给她带来这样巨大幸福的事而从心底里感到十分高兴。
“尼科什么时候回来?”我问道。
“明天早上,”她毫无热情地答道,“我从医院回来后不久他来了个电话。”
“听上去是个很关心你的丈夫。”
“是的,”她含糊地说,“我相信他很爱我。”
“你的孩子们呢?我知道你有两个男孩。我是说,对你们的生活有很多报道。他们在哪儿上学?”
“在英国的伊顿公学。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变化,我们对他们的安全更加提心吊胆。尼科派人24小时保卫他们,不过现在都是高科技手段了,而且只要不妨碍他们的社交生活,他们好像也并不在乎。我希望你将来会见到他们。他们两个人外貌很像,但实际上很不一样。老大吉安·巴第斯塔和他父亲一模一样,没有哪项运动他不精通。就我所知,他这辈子从没有打开过一本书。然而,他和尼科一样能使人无法抗拒。自然,我父亲最宠爱他。我想法玛王朝的未来有了保障了。”
“你父亲一定是含笑九泉的了。”
“是的,他希望的就是这个。还有就是我的小达尼埃莱,特别腼腆,爱钻书本。”
“他会成为医生,呃?”我联想道。
“我想不会的。他太敏感。他会成为诗人,这在我们两家都是没有先例的。他极富于同情心,非常关心人。他总是在为波斯尼亚和卢旺达受压迫的人奔走呼号。”
我能感觉到她很疼爱小儿子。
“我想,如果时代不同,他会成为一个牧师。”
“他多大了?”我问道。
“到2月份就满16岁了。”
我一阵心酸,因为我知道她看不见这个日子了。
“你有几个孩子?”
“我的妻子和她前夫有两个女儿。我很喜欢她们。”
“是啊,我能够想像你会是一个可爱的父亲,特别是对女儿来说。她长得什么样?”
“谁?”
“你的妻子。”
我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也不知道是不是愿意说。我只是简单地答道:“她是个大提琴手。”
“啊,”西尔维亚说,“这一定很方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们一定可以进行二重奏了。”
我突然感到我的隐私受到了侵犯,根本不想回答她,然而,我知道最聪明的办法似乎是简简单单地说声是的,然后转变话题。
这时,她说了声对不起,要离开房间去为晚上的活动换装。
“你一定需要打电话——你的其他病人,还有实验室。”
“是的,”我以恰如其分的职业口气说,“我和实验室联系一下,看看情况如何。”
只剩下我一个人时,我只拨了一个号码。
“谁啊?”
“你好,埃维。”
“你到哪儿去了?呼你也不回电话。”
实情是,我故意把寻呼机关掉了,其他一切与西尔维亚无关的事也全都被关在了门外。
“对不起,我忘了。听着,关于今晚的安排。”
“你忘了今天是星期四了吗,马特?”她责备我道,“我有研究生的课,最早也得10点半才能到家。我现在得赶快去接戴比了。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没有,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好吧,你现在听见这声音说再见了。回头见。”
西尔维亚走了出来,漂亮而高雅。
“毫无疑问会是巴黎那夜的重现,”我说,“我又穿得不够体面了。”
“别说傻话了,快点,我们要晚了。”
我们下了楼。她的汽车已经等在那儿了。我们向林肯中心驶去。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我才开始意识到我将冒什么样的风险。歌剧院离朱利厄德学院不过100码之遥,如果在整个这座城市里有什么地方撞上埃维的可能性最大的话,那么就是这儿了。
仿佛预先安排好了似的,当我们的车子在百老汇街口的红灯前停下、我向车窗外看去时,正好看见她拿着大提琴等在65街的拐角处。“该死。”我低声咕哝道。
西尔维亚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别担心,马修,这种窗子从外面是看不到车子里面的。”然后她回过头去又看了一眼,说:“大提琴几乎和她一样大。啊,她也很漂亮。”
我盯着埃维的脸,没有说话。
我原来一直以为,优雅美丽的西尔维亚胜过我的妻子,因为埃维真正的美是内在的,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今晚埃维比任何时候都要漂亮可爱。也许是由于她温柔的淡褐色眼睛中那忧郁的神色。我感到一阵强烈的冲动,想要跳下汽车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啊,埃维,我伤害了你,我是多么难过啊。
情人演情人。
这也许是《茶花女》最令人难以忘怀的一场演出了,但我却几乎未被打动。这出歌剧对我已经失去了它的魅力。我对阿尔弗雷多那神魂颠倒的迷恋已不再同情,也不再相信薇奥列塔的牺牲。我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一直到她唱完最后的咏叹调。当年在巴黎使我们两个人流出了眼泪的那个部分现在有了新的含义:“啊,上帝,这样年轻就死去…离幸福这样近的时候。”
我看了看西尔维亚,注意到她没有哭。
相反,她的脸上有着奇怪的宁静神情。她那晚第一次握着我的手低声说:“我也曾离幸福很近。”
半小时后,我们的汽车停在了她家门口。
“今晚过得好极了,马修。你进来喝一杯吗?”
“不了,西尔维亚,不行。”
“来吧,尼科不在,我的护士今天休息。我实在受不了就自己一个人。”
了解了我现在了解的情况,我无法拒绝她。
“好吧,那就呆一小会儿吧。”
上了楼,我清楚地看到,这不是她突然心血来潮请我进来,在她的餐厅里已经放好了供两人享用的精美的夜宵。我开始有被人摆布的感觉。
女佣人立刻倒好了香槟酒。我喝得也许太快了一点儿。
在吃夜宵的过程中(我注意到她简直什么也没有吃),她突然向我弯过身来,激动地说:
“马修,有一件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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