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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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泉-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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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接待员前,接待员前面是电话交换机,后面是白色扶手。交换台就装在佛罗伦萨式露台的白色扶手后面。它又把他送到一间巨大的设计室门口。他看见里面是一张张长条形的平台,密密麻麻的曲尺从天花板垂下来,在台灯的绿色玻璃罩处停住;还有巨幅的设计图,高耸的带抽屉的黄色橱柜,文件、文具盒、样品砖、胶水瓶,还有建筑公司送来的月历,上面大都有裸体女人的图画。主设计师眼睛闪着愤怒的光,并未完全看清吉丁。此刻他正觉得心烦,弄出劈啪的声响。他的拇指朝一间储物柜上敲打,还对着储物柜的门挺起下巴;他站在那里,身体从脚尖到脚跟不停晃动着;而此时,吉丁正往自己那结实而仍未长成的身体里套一件珍珠灰的罩衫。弗兰肯一贯坚持穿这种工作服。传送带将他送到设计室一角的一张设计台前。吉丁发现台上放着一套等待着他去扩充的计划。吉丁立刻专注于那张等待他去扩充的设计图,主设计师消瘦的身影也在吉丁的忽视下自行离去了。 

吉丁马上俯案做起自己的工作来。他目光专注,连喉头都未曾动过一下。他对一切视若无睹,眼前只有闪耀着珍珠一般光辉的设计图纸。他对自己笔下的僵硬的线条感到吃惊,因为他确信,他的手肯定在纸上猛烈地抖动过,前后有一英寸。他只是下意识地顺着这些线条往下划,不知道它们要伸向哪里,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只知道该计划是某某人的不朽之作,那是他既无法匹敌也不容置疑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竞一直以为自己是一名有潜质的建筑工程师。 

许久以后,吉丁注意到一套灰色罩衫的衣褶,那罩衫粘在邻座俯案工作着的一双瘦削的肩胛骨上。他先是谨慎地,继而好奇地,然后是高兴地,再后来是轻蔑地扫视着四周。等到那种轻蔑感觉出现时,吉丁感觉到又找回了原来的自己,而且感受到了自己对人类的爱。他注意到那灰黄面颊上的滑稽鼻子,还有萎缩的下巴上的瘊子,大腹便便的肚皮压在桌边上。他喜欢眼前这幅景象。无论这些人能做什么,他都会比他们做得更出色。他的脸上露出了欣然的微笑——彼得·吉丁需要他的同事们。 

他再度扫视计划时,发现其中的瑕疵正从这幅杰作上怒视着他。那是一座私人住宅的地板,他看到大片的空间被迂回曲折的厅堂过道毫无理由地分隔得支离破碎,而那些矩形的、有如香肠一般细长的房间则注定采光不佳。天哪,他想,我要是做出这样的设计来,他们在第一个试用期就把我炒鱿鱼了。之后,他继续工作。他动作利索,干起来轻车熟路,得心应手,而且很愉快。 

还不到午餐时间,吉丁就在制图室交上了朋友。也不是什么很明确的朋友,或许只不过是为友谊的生根发芽铺好一层暧昧的土壤而已。他冲着前后左右的人频频微笑,仿佛彼此理解般地频频点头。利用每一次到冷却器前倒水的机会,他用那透着和善而快活的眼神去善待他所经过的每一个人。那双才气焕发的亮晶晶的眼睛似乎是注视着设计室里、甚至是宇宙里最重要的东西;似乎是注视着吉丁最要好的朋友。他如同一股暖流,所到之处,无不洒下暖暖的春意。与这股暖流接踵而来的是一种良好的印象:一个聪明帅气的小伙子,好得一塌糊涂。 

吉丁注意到,紧挨着他的设计台前,一位金发的高个子青年正在做一幢大楼的正视图。吉丁怀着一种亲密的尊敬倚在小伙子的肩膀上,看着刻有凹槽的三层楼高的圆柱上绘着缠绕的月桂叶形的花饰。 

“对于老人家来说,很不错。”吉丁满怀敬佩地说。 

“你说谁?”那个小伙子问他。 

“怎么?弗兰肯呀。”吉丁说。 

“弗兰肯见鬼去吧。”那个小伙子平静地说,“八年里,他连个狗窝都没设计出来。”他把大拇指猛地冲肩后一指,指向身后的一扇玻璃门说,“是他设计的。” 

“你说什么?”吉丁转过头去。 

“是他,斯登戈尔。”小伙子说,“这一切都是他设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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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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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做

隔着那扇玻璃门,吉丁看到露在书桌上方的一副骨瘦如柴的肩膀,一颗小小的三角形的头颅正专注地低垂着,圆形的玻璃镜片反射出两道苍白而漠然的光。 

已经是午后了,这时紧闭着的门外似乎有一个人影过去了。接着吉丁就听到旁边有人在悄悄地议论,说盖伊·弗兰肯已经到了,现在在他楼上的办公室。半小时后,玻璃门开了,斯登戈尔走了出来,一张巨幅卡纸吊在他的手指间晃来晃去。 

“嗨,你。”他的镜片在冲吉丁脸的方向驻留下来,“是你在做这个设计的扩充吗?”他说着把那张卡纸往前摆了摆,又说,“把这个拿上去请老板签字,用心听他怎么说,尽量表现得聪明些。不过那些都无关紧要。” 

他个子矮,双臂似乎垂到了脚踝处。那双细瘦的胳膊像两根绳子似的在袖管里荡来荡去,但上面却长着两只能干的大手。 

吉丁的目光凝固了,如同猫盯着猎物一般,暗淡了十分之一秒。他凝神盯着那两只漠然的镜片。然后堆起一脸的微笑快活地说:“好的,先生。” 

他用指尖提着那张硬纸板爬上深红色的楼梯,来到盖伊·弗兰肯的办公室。板子上展现出一幢灰色花岗岩公馆的水色远景图。宅子设计了三行屋顶窗、五个露台、四个壁洞、十二根圆柱、一根旗杆,还有门口的两只狮子。宅子的一角,端正地立着一张牌子,上面用灵巧的手写体写着“詹姆斯先生暨夫人公馆”和“弗兰肯—海耶设计院”字样。吉丁不禁低低打了个口哨:詹姆斯··华托斯可是专门制造各种洗面液的亿万富翁。 

吉丁感觉盖伊·弗兰肯办公室被打磨得流光溢彩。不对,应该说是上过虫胶清漆才对;也不对,应该是把镜子熔化后,泼洒在上面才贴切。只见反射着自己映像的碎片像释放出来的一群蝴蝶,尾随着他穿过这间屋子。他的影像照在切宾代尔式的博古架上,映照在英国詹姆士一世时代的座椅上,也照在路易十五时期的壁炉架上。他不失时机地仔细端详了一下这间办公室:角落里摆着一座真正的罗马时代的雕像,用乌贼墨颜料绘制的深棕色的巴台农神殿和雷姆斯大教堂栩栩如生的画像,还有凡尔赛宫以及装饰着永恒火炬的弗林克国家银行大厦的画图。 

他看见那结实的红木写字台侧面的侧影离自己越来越近了。盖伊·弗兰肯就坐在办公桌的后面。他面色萎黄,两颊深陷,肌肉松垂。在刚与吉丁照面的一刹那,他脸上有一种神情——好像他以前从未见过吉丁,随后又想起来了似的,继而报以奢侈的一笑。 

“喔,好,好,基特里奇,我的孩子,你来了。准备妥当了,现在有空了!见到你真高兴。坐,孩子,快坐。你拿的是什么?算啦,不着急的。根本不用着急。来,坐下。你感觉这儿怎么样?” 

“先生,恐怕我高兴得有点过了头了。” 吉丁说话时,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无所适从。 

“原以为第一个任务我会做得井井有条,但是在这样一个地方,初来乍到……我想,我是有点挫折感,不过我会克服的,先生。” 他向他保证说。 

“当然,对一个孩子来说,是有些招架不住。只是有那么一点儿。不过你别着急,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先生,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做。” 

“你肯定会的。他们让你送来的是什么?”弗兰肯把手伸向设计图,但他的手指最后却柔弱无力地落在了额头上。“我这头痛,真是令人厌烦……不,不,不要紧的——”他对吉丁当即表现出来的关心报以微笑——“mal de tete(只是有点头晕),”他用法语说,“人工做得太辛苦了。” 

“有什么要我帮您去拿吗,先生?” 

“不,没有,谢谢你。问题不是你能为我拿来什么,要是你能把什么从我这儿拿开就好了。”他眨了眨眼,“那种香槟——尹特…诺斯,他们昨晚招待用的香槟酒一文不值。尽管我从不计较香槟的好坏。我跟你讲,基特里奇,了解酒很重要,比方说,你要带客户出去吃晚饭时,你就想弄清楚点哪种酒合适。现在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内行的窍门。譬如,吃鹌鹑肉时,现在大多数人会点勃艮第出产的葡萄酒。你要什么酒呢?你要叫1904年产的克拉斯…乌汁耶特酒。明白了吧?增添了那种特别的风味,口味纯正却又新颖独特。人总得有创造性……顺便问问,是谁派你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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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予我们的顾客尊严

 生
第二部分

给予我们的顾客尊严

“先生,是斯登戈尔先生叫我来的。” 

“噢,是斯登戈尔呀。”听他发出这个名字的音时所用的语调吉丁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仿佛他心中有一扇门,卡塔一声关上了:那是一个特许证,留在他的心里,以待将来之用。“傲慢得连自己设计的拙劣作品都不愿送上来了,嗯?你听着,他可是个伟大的设计师,在全纽约也是最棒的。可是他近来变得有些过于自大了。他以为,在这儿,所有的事只是他一个人干的,就因为他整天在卡纸上胡涂乱抹。我的孩子,等你在这行干得久了,你就会明白,设计院的真正工作是在四堵墙之外完成的。就拿昨天晚上克莱隆实业联合会举办的宴会来说吧。两百名来宾,还提供晚餐和香槟酒。噢,是啊,还有香槟!”他自嘲地、挑剔地皱皱鼻子,“在茶余饭后闲聊上几句——你知道,绝不是那种露骨的、庸俗的生意经——是精心挑选话题——有关实业者对社会的责任感,有关选择建筑师的重要性——谁最有实力,谁最得到人们的敬重,谁是完全被人认可的,等等。你知道,有一些短小精悍的标语常常会被铭记在心。” 

“是的,先生,比如‘像为你的家选择新娘那样,仔细地选择你家园的建筑设计师。’” 

“不错,相当地不错、基特里奇。你介意我把它记下来吗?” 

“我的名字是吉丁,先生。”吉丁坚定地说,“您这么想太客气了。它能引起您的注意我很高兴。” 

“吉丁,噢,当然!唔,当然,吉丁。”弗兰肯换上一种敌意顿消的微笑说,“哎呀!瞧我!一天要见这么多的人!你刚才怎么说来着?挑选建筑设计师……说得真好!” 

他又叫吉丁重复了一遍,把那句标语记在一个便条本上,他从面前如箭矢一般林立的铅笔阵容里挑出一支,那一根根崭新的、花色各异的铅笔,笔尖很专业地削出细细的尖锋,随时待用,却一直未派上用场。 

接着,他把吸墨纸的便条本往边上一推,叹了一口气,用手拍一拍他头发上梳得油光可见的发卷,疲倦地说: 

“那么好吧,我想我还是看看这东西吧。” 

吉丁毕恭毕敬地伸手将那幅设计图递过去。弗兰肯身子向后微仰,伸直了胳膊握住那张卡纸端详起来。他先闭上左眼,然后闭上右眼,继而再把那纸板挪开一英寸远。吉丁枉然地期待着他把那拿倒了的设计图翻转过来,可是弗兰肯就那样拿着。吉丁便一下子明白过来——弗兰肯早就不看那幅设计图了。他之所以那样端详着,完全是照顾他吉丁的面子。于是,吉丁便产生轻飘飘的感觉,轻得如同空气一般,同时,他也看清了自己通向未来的路,是那么的无限开阔,畅通无阻。 

“嗯,好,”弗兰肯一边说着,一边用他那白皙柔软的手指抚摩着下巴,“嗯……不错……” 

他朝吉丁转过脸来,说:“不错,相当不错……不过……也许……它本来可以更出色些,你瞧,可是,哎呀,制图又这么漂亮……你觉得怎么样,吉丁?” 

吉丁觉得有四扇窗户直对着那四根花岗石圆柱。但是,看着弗兰肯的手指抚弄着他那暗紫色与红紫色相间的领结,他却决心闭口不提此事,于是他这样说: 

“先生,恕我冒昧提个建议。我觉得,对于这样一座雄伟的建筑来说,四楼和五楼之间柱头的涡卷装饰似乎过于优雅了。看上去似乎采用带状装饰的束带层会比较得体。” 

“说得对。我也正想这么说。带状的束带层……不过……不过你看,那样做就等于要减少窗子组合,是吧?” 

“是的,”吉丁说,他此刻的语气,比他和同学讨论时更为谦虚、恭敬,“可是窗户比起建筑物正面的尊严来说就不那么重要了。” 

“你说得对。尊严,我们首先要给予我们的顾客尊严。是啊,的确如此。一个装饰性的束带层……只是……我已经认可了那些预备的草图,而斯登戈尔又把图制得这么漂亮。” 

“如果您提出修改意见,斯登戈尔先生会很乐意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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