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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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泉-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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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我当然以为你会喜欢这个机会。然后,我就可以告诉我的朋友说,我用的是奥斯顿·海勒用过的设计师。” 

他努力地去解释,试图想让她理解。他说的时候,明知那是毫无用处的,因为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碰在真空管上一样。仿佛没有威尔默特夫人这个人;只有一个空壳,一个装着她朋友的观点,装着她所看见过的那些带有图画的明信片,她所读过的有关乡村的小说的空壳。他就是在对着这样的空壳讲话,对着这样一个既不可能听他说,也不可能回应他的无形的东西,一个不具人格的棉花团在讲话。 

“我很抱歉,” 维恩·威尔默特夫人说,“可是我极不善于与一个极其没有理性的人打交道。我相当有把握——乐意为我效劳的更有名的建筑师多的是。我的丈夫首先就反对我雇用你,而且我很遗憾地发现他竟然是对的。日安,洛克先生。” 

她很体面地走了出去,却把门摔得很响。他把那些照片抹进了抽屉。 

罗伯特·芒第先生是由奥斯顿·海勒派来的,他在三月份来过洛克的办公室。芒第先生的嗓音和头发都像铁一样地灰,而他蓝色的眼睛既柔和又充满渴望。他想在康涅狄格州修建一座房子,他说到它的时候声音发抖,像一个年轻的新郎,又像一个在探索最后的秘密目标的人。 

“它不仅仅是一座房子,洛克先生,”他腼腆而羞怯地说,仿佛他在对一个比他年龄大的、更有威望的人讲话,“它就像……对我来说……它就像是一个象征。它就是这么多年来我所等待着的和为之奋斗不息的东西。现在都这么多年了……我必须告诉你这个,好让你明白。我现在有很多钱,我都不愿去算了。我过去并不总是有钱。也许它来得太晚了。我不知道。年轻人以为人会在到达目的地时就会忘记路途上所发生的事情。可人是忘不掉的。有些东西还历历在目。我永远会记得儿时的情形——在佐治亚州的一个小地方,我怎样地为一个做马具的人跑腿,而每当马车经过,那些小娃娃们就会大声取笑我,而且马车会溅得我的裤子上到处是泥巴。就在那时,我就下定决心:总有一天我会拥有自己的房子——就是人们坐着马车要去的那种房子。从那以后,无论境况多艰难,我总想着那幢房子,还挺管用。后来,我也很害怕它——本来早就应该盖起来的,可是我很害怕。好了,现在时间终于来了。洛克先生,你明白吗?奥斯顿说,你就是那个善解人意的人。” 

“是的,”洛克说,“我懂。” 

“有个地方,就在我的家乡那边,整个那一带的一座大庄园,在伦道夫那个地方。我过去常到那儿送东西,是从后门送进去的。我就要那样的房子。洛克先生,就像那幢房子一样。不过不是在佐治亚州,我不想回到那里去。我已经买好了地,你必须帮我把它周围的风景也规划成跟伦道夫那地方一模一样的。我们要种上树木和灌木丛,就种他们在佐治亚州种的那种花草。我们会想办法让它们生长。我不在乎花多少钱。我们当然要用电灯和车库,而不是四轮马车。不过我要你把所有的电灯都设计成蜡烛的样子,而且我要你把车库设计成马厩的样式。每一件东西都跟过去一样。我有伦道夫房子的照片。我还买了他们的部分旧家具。” 

。。



我们不应该追求轻率的创新

  
第六部分

我们不应该追求轻率的创新

当洛克开始说话的时候,芒第先生听着,一脸的礼貌和惊讶。他似乎不是讨厌那些字眼。它们根本就不会往他心里去。 

“你不明白吗?”洛克说,“你想建的那叫纪念馆,但不是为你自己修建的。不是为自己的一生和你自己的成就修建的。是为他人修的。是为他人在你面前的优越感而修建的。你这不是在向那种优越性和至高无上提出挑战,而是在使它们永垂不朽,传诸后世。你并没有摆脱它们对你的束缚——你在为自己戴上永远的精神枷锁。如果你把自己的余生就关在这样一栋抄袭来的房子里,你会感到快乐和幸福吗?还是你为自由而抗争一次,为自己建起一座崭新的房子?你要的不是伦道夫那地方。你要的是它所象征的东西。可是它所代表的正是你一辈子所与之抗争的东西。” 

芒第先生茫然地听着,毫无表情。而洛克再一次地感觉到一种在现实面前的迷茫无奈。 

眼前没有茫第这个人,有的只是那些在伦道夫地方居住过的人们的余烬,早就没有了生命,人是无法与余烬辩论的,也无法去说服它们。 

茫第先生最后终于说:“不,不。你也许是对的,可是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是说你讲的没有道理,而且它听起来还很在理,可是我喜欢伦道夫那房子。” 

“为什么?” 

“就因为我喜欢。就是因为那正是我喜欢的东西。” 

当洛克说他得另请高明时,茫第先生颇感意外地说:“可是我喜欢你。为什么你就不能为我设计呢?那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影响?” 

洛克没有解释。 

后来奥斯顿·海勒对他说:“果不出我所料。我就担心你会拒绝他。我不是在怪你,霍华德。只是因为他那么有钱。那个项目本来能对你有很大帮助的。而且,毕竟,你得生存。” 

“不是以那种方式。”洛克说。 

四月份的时候,詹因斯-斯图亚特房地产公司的纳撒尼尔·詹因斯先生把洛克叫到他的办公室。詹因斯先生粗鲁而又直率。他说他的公司在计划修建一幢小型办公楼,三十层,就在百老汇大街南部,还说他并不相信洛克,实际上他或多或少是反对他的,可是他的朋友奥斯顿·海勒坚决要求他见见洛克并与他谈谈这个问题。詹因斯先生对洛克拙劣的作品不以为然,可是海勒的确露骨地威胁过他,说他最好在决定用任何人以前先听听洛克的想法,他问洛克:对这个话题有什么高见? 

洛克有很多话要说,他说得从容而镇定,而刚开始很难做到,因为他想要那个工程,因为他所感觉到,如果他有一把枪的话,他有一种用武力威胁、硬把那幢大楼从詹因斯手里夺过来的渴望。但是过了几分钟以后,事情就变得轻而易举了。枪的念头消失了,甚至他的渴望也消失了;没有要争取的项目,他在这儿也不是为了争取什么,他只是在谈论建筑。 

“詹因斯先生,当你要买一辆汽车的时候,你并不想让它的窗户上装饰着玫瑰花环,不想让每个挡泥板上装饰一头狮子,更不想车顶上蹲着一个天使。你为何不喜欢这些?” 

“那样会很愚蠢。”詹因斯说道。 

“为什么说很愚蠢呢?可我却认为那会很漂亮。而且,路易十四就有一辆那样的马车,那么对路易十四来说好的东西对我们也差不了。我们不应该追求轻率的创新,而且我们不应该与传统决裂。” 

“得啦,你明知道你不信那一套的!” 

“我知道我不相信。可那正是你所相信的,不是吗?那么,譬如人体。你为什么不喜欢长着一个卷曲的尾巴,尾巴尖上还长着几根翎毛的人体呢?还有长着形似莨菪叶的耳朵的人呢?你知道,那会富有装饰效果,而不像我们的身体,刻板、光秃秃的丑陋。那么你为什么不喜欢这种想法呢?因为那是毫无用处的,而且是不得要领的、空洞的,无意义的。因为人体的美就在于它没有一块肌肉不是具有自己的目的的,没有一根线条是多余的,每一处细节都切合某种思想,切合人的思想和人的生活。你能否告诉我,每说到一幢大楼时,你为何不想让它看起来具有目的和意义,却要用装饰品来扼杀它,你想舍弃它的功能而取它的外壳——可你却连为何需要那样的外壳都不清楚?你想让它看着就像一个经过十种不同的品种杂交以后生出的杂种畜生?直到它们不断地混合后变得没有肠子,没有心脏和大脑,变成一个浑身都是皮毛,尾巴,脚爪和羽毛的怪物时,你才喜欢?为什么?你必须告诉我,因为我从来未能理解它。” 

詹因斯先生说:“可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他不十分确信地说,“但是我们想让我的大楼看起来有威严,而且要有美感,这你知道,也就是他们称之为真美的东西。” 

 。。



一个无法面对他人的请求


第六部分

一个无法面对他人的请求

“什么样的人所说的什么样的美呢?” 

“唔……” 

“詹因斯先生,告诉我,你真的认为在一座现代的钢筋结构的办公楼上采用希腊式的门柱和水果篮子就是美的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否曾经思考过一座什么样的建筑物是漂亮的这类问题。”詹因斯先生承认说,“可是我想美就是公众想要的东西。” 

“你怎么就以为他们想要它呢?” 

“我不知道。” 

“那么你还在乎他们需要什么吗?” 

“你必须得考虑公众。” 

“难道你不知道大多数人接受事物是因为那就是人们所给予他们的那些东西,而他们是什么观点都没有的吗?他们期待你考虑他们所想的东西,你是愿意听从他们的期待?还是愿意听从自己的判断?” 

“牛不喝水你不能强按牛头呀。” 

“你不必非得强迫他们接受。你只需有耐心就行了。因为在你这方面,你有理由——噢,我知道在对方一边,那是一种没人真正想要的、甚至是与你对抗的东西,你只有某种含糊的、迟钝的、盲目的惰性。” 

“你为什么认为我不想要理性呢?” 

“詹因斯先生,并非只有你是如此,其实大多数人都是以这种方式看问题的。他们不得不抓住一个机会,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抓机会,可是当他们接受某种丑陋、愚蠢和虚有其表的东西时,便更有一种安全感。” 

“果真是这样的。”詹因斯先生说。 

在面谈结束时,詹因斯先生若有所思地说:“我不能说那是没有道理的,洛克先生。容我再好好想想。你会很快得到我的答复的。” 

詹因斯先生一周后给他打来电话,说:“董事会将必须作出选择。洛克先生,你愿意试一试吗?拟定一个计划,并做好初步的粗样。我会把它们提交董事会。我不能向你作任何保证,不过我是支持你的,我会为你据理力争的。” 

洛克日以继夜连续苦战,终于完成了计划。计划提交上去了。然后,他被叫到詹因斯—斯图亚特房地产公司的董事们面前。他站在长长的会议桌的一边阐述自己的观点,目光慢慢地挨个儿从他们的脸上扫过。他竭力地不去看桌子,但是他视线下方的余光可以看得见桌子上那一点白色——他做的粗样展开了放在十二个董事们面前。他们向他提了很多问题。有时候詹因斯跳起来代他回答,用拳头砰砰地捣着桌子,咆哮着说:“难道你们不明白吗?难道这还不清楚吗?……格朗特先生,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即使从来没有人建造过那样的大楼,那又有什么关系?……哥特式的吗,赫巴特先生?我们为什么非得要哥特式的呢?……如果你拒绝这个计划,我倒十分愿意辞职!” 

洛克说话时语气平静。他是这间会议室里惟一对自己说的话有把握的人。他同时也感觉出他是没有希望的。他面前的十二张脸表情各异,但是每一张脸上都具有某种共同特性,那种特性既不是肤色,也不是容貌,它将他们的表情融化了,最终它们不再是一张张的面孔,只剩下空洞的椭圆形的肌肤。他向所有的人讲话,他不是向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讲话。他感觉不到回应,甚至连自己的话语反射到耳膜上的回音都听不到。他的话语从墙上掉下来,中途撞击在凸出的石角上,而每一个凸角都不愿承载它们,而是把它们抛得更远,使它们彼此摇摆颠簸着,把它们送到那并不存在的无底深渊。 

他被告知他们将会通知他董事会的最后决定。这个决定即使不通知他,他也预先知道了结果。当他收到那封信时,他毫无感觉地读着。那封信是詹因斯先生写来的,它开头这样写道:“亲爱的洛克,我很遗憾地告诉你,我想他们无法将此项目交付于你,因为……”在这封信令人生厌的、语气正式的礼节中有一种请求:一个无法面对他的人的请求。 

约翰·法果当初是靠推着手推车做小商贩起家的。他在第六大道的南面有一笔数目不大的财产和一个生意很红火的百货商店。多年来,他成功地与街对面一个的大商家抗衡,那是一家人数众多的大家族继承的许多商店中的一个分店。在去年秋天,那个家族将该分店搬迁到一个远离商业区的新地方去了。他们确信城区的零售商业中心将向北移,而他们决心让他们的老店空无一物,以此加速旧社区的萧条。约翰·法果已经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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