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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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花筒-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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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采黑莓会令人失望。安绍尼总是指望黑莓又多又好吃。它们有时候会很多,但是难得像去年夏天那样好吃。 它们要么不够大,要么不够黑。他在整个索默塞特就从来没有采到过一丛最好的黑莓。而安绍尼要采的就是索默塞特最最好的一丛黑莓。当他在采一丛黑莓的时候,最好一丛黑莓总是下一丛黑莓,当他扑向下一丛的时候,最好的一丛就是更远的一丛了。而这一丛呢,到头来,还不及刚才离开的那一丛呢。往往安绍尼回到家里,翻遍了他的收获,似乎总觉得这些个给他妈妈还不够好。在他拿给妈妈以前,他抓起了墨水瓶,让他篮子里最大的黑莓黑得更浓一点。然后他把它们放在篮子的顶上,拿到他妈妈的房间里去献给她。她赞不绝口地收下来,他的脸上手上沾满了黑莓汁和墨水,他离开的时候,差不多心满意足了,以为他的妈妈真的相信他的黑莓特别黑。他自已也几乎相信它们特别黑。他差不多把它弄得跟他所希望的一样好,那只是因为上帝没能把它们弄得那样好。 

但是他的妈妈叹了一口气,又微微地笑了笑,因为这个世界并不全是安绍尼一心希望的那样好。 

有一天安绍尼的眼睛给打青了。那是贝尔蒂·大卫斯把他打成这个样子的,他回到家里头很疼。巴巴跟往常一样大惊小怪起来。 

“谁把你达成这个样子的?” 

“贝尔蒂。” 

“那个小无赖。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瞧着吧!” 

安绍尼的妈妈走进房来。“什么事情,巴巴?” 

巴巴指了指安绍尼的眼睛。“那是小贝尔蒂干的。我要找他算账!” 

“你跟贝尔蒂吵架了,安绍尼?” 

“是的,妈妈。” 

“为了什么呢?” 

安绍尼自己也不清楚。 

“啊,没事。我们会和好的。” 

安绍尼的头确实很疼,妈妈给他的眼睛上药包好之后,就打发他上床去。安绍尼巴不得这样。他一点也不想去为难贝尔蒂。他把贝尔蒂的鼻子都打出血来了,贝尔蒂才打青了他的眼睛。现在他可以同时享受巴巴的愤愤不平和妈妈的温柔体贴。当她们两人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非常安静地把头枕在枕头上,请求巴巴把窗帘拉上,只留下一条缝,让阳光进来,好让巴巴能给他读书。当他只是一个人的时候,他就老是下床到镜子前去看他的眼睛。那个样子确实很显眼,而且每隔一会儿就比刚才更显眼一点。 

第二天早晨他的眼睛青的就更了不得了,实在吓人,但是使他惊讶的是他的头不再疼了,他的眼睛也差不多不再一碰就疼了。怎么会这样呢?他的眼睛跟黑莓那样相象,不管是熟黑莓,还是生黑莓,总之是一定要疼的,不疼不合情理嘛。安绍尼深信他的情况要糟糕的多,所以当巴巴进来的时候,他躺的非常非常安静。 

“你怎么啦,懒骨头?” 

“我一定得起来吗?”安绍尼的声音这样虚弱,连他自己都深深的感动了。一滴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淌出来。巴巴弯下腰来,看到了那滴眼泪。 

“你觉得不舒服,小羊羔?” 

安绍尼摇摇头。 

巴巴去把他妈妈找来。 

“我今天一定得到学校去吗,妈妈?”安绍尼已经在一个小小的农村小学里上学。他的妈妈把窗帘拉开,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当光线找到他的眼睛时,他皱了皱眉头。像他这样的眼睛一定受不了阳光。 

“你的头还疼吗,安绍尼?” 

安绍尼点点头。他那个显眼的不得了的眼睛有一块红,一块蓝,一块青,一块紫。他肯定他的头一定很疼。 

“你今天不必去上学啦!”他妈妈说。 

“我一定得起来吗,妈妈?” 

“等吃完造反,我们看看你的情形再说。” 

在床上吃早饭那可是一个了不起的优待。吃完早饭安绍尼的情形并不见好,他请求巴巴把窗帘拉上,自己又躺了下来。他的妈妈看着他考虑了好一会儿,看来应该体贴他,不去打扰他才是。 

那一天过得很慢很慢。下午安绍尼弄来了一本书藏在枕头底下。生病是一件很了不得很了不得的事情,不过要是房间里没有一个人对他百般关心的话,也未免有点沉闷。尽管不去上学他觉得不错。第二天一大早,巴巴还没有来,安绍尼就在镜子里瞧了瞧他的眼睛。他很懊恼地看到他挂的彩已经消褪了。一个很有趣的深黄色的点代替了黑莓一样的一大块东西,但是金黄色的眼皮甚至在他的心里也引不起一点惊慌。他爬起来去找墨水瓶,尽量想办法让他的眼睛恢复原来的样子。就算它跟原先有点不一样,却在某种程度上比原来更黑了。在他妈妈穿着灰色的睡衣前来看他以前,他又回到了床上去。 

“早安,亲爱的!”她朝窗子走去。 

“哦,妈妈,别拉开窗帘。求你啦!我的眼睛不舒服。” 

他妈妈走过来坐在床边。“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她轻轻拉开蒙在他头上的被单。“天哪,天哪!”她嘟囔道。 

“是不是看上去很糟糕,妈妈?”安绍尼声音发抖地问。他又开始觉得自己非常虚弱了。 

“它很黑.”他妈妈说.“我看我们得让屋子里稍微亮一点,亲爱的。” 

安绍尼的头落在枕头上,像是一个快要死的人。他的妈妈把窗帘打开,又重新看了看。 

“嗯!”她说着轻轻地碰了碰他的眼皮,“这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糟糕。” 

“是吗,妈妈?” 

“我看我们可以把它去掉一些。”他的妈妈快活地说,并弄来了海绵和热水,“那不全是淤血,只要好好洗一洗就行。”于是她就给他洗了起来。 

“它去掉了吗,妈妈?我是不是好多啦?” 

“嗯,好了很多。” 

“我还没有好到能去上学,是不是,妈妈?” 

“哦,我看你够好的了,亲爱的。” 

安绍尼坐了起来,他的精力恢复了。她给他拿来一面小镜子。他看了看青肿消褪的眼睛,就下了床。他能重新下地真不错。他穿着衣服,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从死亡的大口里抢回来的人。尽管不是真的,也相差无几了。 

在学校里他详详细细地向贝尔蒂描述了他的眼睛,贝尔蒂也告诉他,在把血止住以前,他用了多少块手绢,连衣服上都沾上了血。他们对自己,对对方都非常骄傲。 

。。。!



10.一个人倒了霉还会殃及别人


这一天,安绍尼的妈妈完全有理由在一些事情上对他不满。她是完全对的,安绍尼错得不能再错了,他在内心深处很清楚这一点。但是怪就怪在你错了,你心里也知道这一点,可就是没法把这些话说出口来。你站在你的妈妈面前像根木头。你心里的那些话老在那里翻腾着想蹦出来,你以为你妈妈一定听到了它们。但是她并没有听到。她要走出房间去了吗?要是……要是她再等一会儿就好啦。安绍尼就会说出这些话来。她又等了一小会儿,可他还是没有说出它们来,他就是没法说。他把这些话想了又想,使这些话一说就能说出来,这些话已经到了嘴里,可是他的嘴唇像是一根门闩把它们闩住了。为什么他不能说出它们来呢?她会走掉吗?要是她走了,他的机会就没有了。妈妈,你别走。不,她已经走了。她的脸对他冷冷的,他们似乎再也不是他们自己了。 

“你不能告诉我吗,安绍尼?” 

他呆若木鸡地站着。她能听到他心里正在告诉她吗?或许她真的听到了,可当他就这么绷着脸站在那儿的时候, 她又能干什么呢?她站了起来。哦,妈妈,你要走吗?留下来,我会告诉你的,我这就准备讲了。她在门边等了一会儿,什么话也没有等来。她走了出去,门关上了。他的机会没有了。噢,她为什么不等一等?那是她的错,因为她没有等。他就要讲出来了,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她走出了房门。 

当然,安绍尼可以在后面跟上去。不过不行,那也实在太难了,所以他没有跟上去,却来到了花园里,在那里悲悲戚戚地走来走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哦,他受不了啦!他受不了她的冷面孔。他一定要赢得她的爱,让她回心转意,不再计较这件事。她用她的冷面孔伤害了他,让他为他自己觉得很难过。他也一定要伤害她,让她也很难过——她一定要为他很难过很难过,就像他为自己很难过一样。 

有一次,贝尔蒂·大卫斯让他看如何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那叫马啃的印子,任何人只要自己在胳膊上轻轻的掐一下就能做出一个马啃的印子。贝尔蒂·大卫斯在他自己的小胳膊上作了表演,很骄傲地把伤口给他看。你卷起一只袖子,用另一只粗糙的袖口用力擦你的胳膊,你擦啊,擦啊,把皮擦去,再继续擦,擦到你的胳膊上有一个椭圆形的伤口。 

安绍尼卷起袖子,在自己在胳膊上弄出了一个可怕的马啃印子。把它弄出来以后,他差一点自己看着都感到害怕。不过弄这种印子是一种巨大的欢乐,让心都能跳出来。有了这样一个看得见的伤口,不知怎么搞的,那个看不见的伤口也就不那么疼了。他奔到他的妈妈那里,呜呜咽咽地哭着,哭出了真的眼泪,因为另外一个理由,他一直忍住,不让它们流下来,现在他就没有必要再忍了。他跑到她跟前伸出他的胳膊,他的小手耷拉了下来。 

“看看,妈妈,看看我给马啃的印子!” 

他的妈妈吓坏了。对安绍尼说来,那种冷冷的样子消失不见了,代之以惊慌和怜悯的表情,那便是最好的止痛药。 

“安绍尼,亲爱的,这是什么?” 

“那是马啃的印子。”安绍尼抽抽噎噎地说。 

一个马啃的印子。一匹马咬了他?哪一匹马?一匹陌生的马。在小径上。那马跑过来,咬了他跑掉了。 

当她替他的胳膊上药包扎的时候,安绍尼很满意地看到她又重新爱他了。他成功地抹掉了她的恼怒,取代它的是惊慌失措。她不是一个大惊小怪的人,不过她真的吓着了。不过她安慰了他,擦干了他的眼泪,也不说一句重话吓唬他。他很快离开了她,心里很是快活,他在埃利·大卫斯的作坊里找到了他。埃利正在推刨子,抬起头来说: 

“哈啰,你伤着了?” 

“是的。”安绍尼说。 

“怎么会的?” 

“哦,没有什么。”安绍尼说。他说什么也没法告诉埃利那是一个马啃的印子。埃利·大卫斯是贝尔蒂的父亲,他这个把戏就是贝尔蒂教的。很可能埃利也知道这个把戏。另外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并不想对他的朋友埃利撒什么小谎,尽管他对自己的妈妈撒了小谎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但是以后,在他和他的妈妈之间有些事情不得不讲清楚。在他跟埃利之间什么事情不用讲就很清楚。

“这么说你今天不能工作了,我亲爱的!’’埃利说。 

“我可以用锤子敲东西。”安绍尼说。 

“没有什么东西好敲的,”他还在忙自己手里的活儿,“听到你父亲农场遭到了损失,我很难过。”过了 一会儿,他说道。 

“你为什么难过呢?”安绍尼问。 

“他是一个男子汉,又是一个绅士,你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埃利一刨子推出去时说,“还有,你瞧,一个人倒了霉,还可能会殃及到别人。” 

“是吗?”安绍尼很奇怪,他爸爸的农场情况不好怎么会让埃利也遭殃呢?“你也有一个农场,埃利? ” 

“我?不。不过什么事情都是相互关联的,安绍尼少爷。你瞧,就比如这个样子,当时运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对其他人也同样很好。当时运对一个人坏的时候,其他人也有同样的感觉。我本来今年夏天准备给你父亲的旧谷仓换个屋顶的。” 

“你现在还准备换吗?” 

“不,他来看我,说:

‘我们得等一等再换了,埃利,我遭到了损失。’他是这么说的。所以你瞧,事情就是这样。一个人倒了霉,还会殃及别人。” 

“你不会挨饿吧,埃利?你不会吧?” 

“上帝保佑,我不会!而且倒霉的日子会过去的。当兴旺的日子又来找他的时候,也会来找我的。事情总是相互关联的。” 

安绍尼跑回家去的时候耳朵边一直响着埃利的这句话。因为在他的生活中还是头一次看到,虽说只是看到了那么一会儿工夫,一个人倒霉会殃及别人,也就是说一个人受了伤也会使别人受伤。他对妈妈这样狠心,也就是对自己的狠心。 

他急急忙忙去寻找她。她正坐在那里做针线活儿。她用往常的那副面孔而不是用冷冷的面孔看着他。对这副面孔说出一些话来容易得多。 

他朝她奔去。“噢,妈妈!” 

“什么事,安绍尼,胳膊还疼吗?” 

“不,不怎么疼,妈妈。” 

“我很高兴。”她说着,把他抱上了膝盖。 

他在她的肩头上蹭着自己的脸,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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